《行路难（妖狐传）》秋水微澜

1、1

　　秋初的天气出人意料的热，大概暑气还没有完全散尽吧。布置精雅的庭院中依旧绿意盎然，有些迷离的树影之间依稀可辨远处的亭台楼阁，荷池奇石。我慵懒地斜倚着栏杆，如云一般的秀发斜挽着垂在栏杆外，绣着点点寒梅的藕色长裙拖着长长的裙摆，呈扇状铺在凉亭内，洁白晶莹的脚裸露在裙摆外，向亭下的水中看去，那倒影的人不施脂粉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
　　突然，一双有力的手抱着了我的腰，我轻轻地惊呼了一声，却不害怕，只是转身投入了那个厚实的怀抱里。
　　“美人，在想什么？”那个长衣飘逸留着长须的中年男人在我的耳边沉声说道。他是我的夫君，荆煵，大明朝世袭的骠骑大将军。
　　我？一个狐妖罢了。在我还潜心苦修以求成仙的时候便知道，像我们这样的小妖是不能直接飞升的。要成仙，必须成人。于是我舍弃了一身法力，来到人间。慢慢地，我竟适应了一个弱女子的生活。
　　两年前，我还只是山野间的采桑女，是荆煵将我带回将军府，纳为侧室。本来只想着就这样平平凡凡地和他过下去，只是战事仍未停歇，让我本就寂寞的心，尝试到了何为思妇之怨。
　　“没有。”我低垂眼睑，心底的落寞，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明天，夫君便要出征，教依澜如何心安。”
　　“美人多虑了，只是一个边陲部落，皇上却调拨我十万大军，破敌指日可待，我自会尽快结束战事，回来陪伴美人。”
　　“真的？”我将信将疑地问。
　　“真的。”
　　“那，姐姐那边……要不要依澜照看？”
　　“你提她做什么？要不是这个歹毒的女人，我们的孩儿……早就出世了。总之，你只管忘了她，我们两个人的世界里容不下这个女人！”荆煵愤恨地说。我低下头，不敢看他。“小美人，不要难过了，以后还会有机会。美人喜欢小孩儿，以后就给我好好生个乖儿子。”
　　“是……”我更不敢抬头了。荆煵的目光落在我赤/裸的脚上，我反射性地把脚缩进裙摆里。身为妇道人家却随便露出双足，何异于不守妇道？何况，我并未缠足，虽然双脚仍然纤小美丽，但别人又如何看待？
　　荆煵把我的脚拉出裙摆。“为什么藏起？我就喜欢看你赤着脚跑跑跳跳的样子。”
　　“可是，我没有缠足……”我低声说。
　　荆煵握着我的一只脚，说：“没关系，这样就好。荆家是尚武之家，管他那些迂腐书生的病态想法，哼，让女人缠足！女人把脚缠得变了形成什么样子。”
　　荆煵平静地说出这些惊世骇俗的言辞，让我感动得想哭，这时代，有几个男人是真正为女人着想的？他扶着我站起，我低下了头，偷眼望去，他宠溺地看着我，不算英俊的脸却英气昂扬，我心神一动，脸颊发烫。荆煵扶着我，走在仆从侍立的小道，向他们昭示着依澜夫人有多么的得宠。

　　荆煵出征不到两天，生活平静得吓人。虽然荆煵已经四十多岁，和“二十岁”的我站在一起就像父女，可是毕竟他在的话还有一个伴儿。
　　午后，我倚着栏杆，叹息着。一旁的贴身丫鬟小翠儿乖巧地问：“夫人觉得闷吗？”
　　“嗯……”我慵懒地回答。
　　“夫人想将军了是不是？你放心，将军很快就会回来的。今天奴婢到府外给夫人买蜜饯时，听到茶馆里的人议论着说这次出征只胜不败，短期就能结束的。夫人不要担心，尽管养好身子就是了。啊，时候到了，奴婢去给夫人准备汤药，请夫人等一会。”
　　“我的身体很好，不要再叫我喝那么苦的药了。”我皱着精心描绘过的柳叶眉，露出痛苦的神色。
　　“不行，将军吩咐过奴婢一定要看着夫人吃药的。”说着，小翠儿红了眼睛，“夫人小产后，身子就不稳定，再不好好调理怎么行？夫人还得为将军生很多很多儿子。要不是那个歹毒的女人，夫人的身体也不至于那么孱弱！”说完，倏地跪下，惊恐地说，“小翠儿知罪，请夫人惩罚！”平时荆煵严令禁止下人在我的面前提起这件事，违者必重罚。想不到小翠儿竟也犯了糊涂。
　　我不在乎地笑了笑：“起来吧。这是事实，我不怪你。”小翠儿才抹着眼泪起来，恭敬地立在一边。
　　其实，所谓我怀孕的事是假的。以我将军如夫人的势力，要一个人类大夫谎称我怀孕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我知道，身为元配却没有子嗣，只能抱养一个男婴的刘氏，一定会沉不住气，向我施毒手，我只需要老老实实配合就是了。然后，再让精明睿智的荆煵发现刘氏毒害我的真相。只是我从不是做了坏事还能心安理得的人，所以时常感到心虚。
　　以前，即使刘氏将我毒打后扔出府，荆煵也没有和她深究，只是再也没有接近过她，这一次，荆煵忍无可忍，一气之下将她休弃。刘氏出身名门，可是出了这样的丑事，她娘家的人也不好吵闹，只是给了刘氏一笔钱，把她安置在外面。荆还本是荆煵同袍的儿子，父丧后被荆煵收养，由刘氏抚养长大。荆煵念于荆还年幼恋母，又怕我看着心烦，遂将荆还暂时送到刘氏那里。
　　这时该是事事顺心了吧。可是我还是有事耿耿于怀。都是那个可恶的荆还惹的。想我初到将军府之时，这个小孩多可爱，既乖巧又聪明，有时我还把他抱在膝盖上玩儿。我还记得我赤着脚在亭子内纳凉时，他抱着我的腿的样子。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就算看到刘氏毒打我，他也没有出声为我求情。刘氏被休后，更信誓旦旦地说不要和我在同一屋檐下，要和刘氏一起。我不明白啊，为什么他不喜欢我了呢？

　　贵妇的生活其实很无聊，在这个对女人礼教要求特别多的时代，就连出门的机会也不多，最难以让我忍受的就是缠足之风，经过某些有心人的极力倡导，竟然盛行于整个国家。荆煵对于礼教本就不怎么在乎，所以并不怎么限制我的行动，也不许我缠足。对此我不禁得意洋洋，每天最喜欢的事就是坐在亭子内，赤着一双天足玩儿，无聊时，就坐着小巧的轿子出门，看看街道，看看行人。
　　这天，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轿子内，透过纱窗看着热闹的街市。突然，一块石头穿过纱窗飞进轿子内，打在我的头上。我太过于放松警惕，竟让人偷袭了！我的脸上马上罩上一层阴霾。
　　我的惊呼引得小翠儿在外面惊叫：“夫人，你怎么了？”却不敢揭开门帘让我暴露在外面。
　　“我没事，是谁做的？”我生气地责问。
　　“夫人，我刚才看见了，是荆还少爷……”
　　“是他？”我的怒气更炽烈了，想必小翠儿也感觉到我的怒气，变得小心翼翼。
　　“是……是的……福才福旺已经去追了……”
　　“是吗？叫他们追到荆还少爷后带回去，再把刘氏给我叫来。回府！”我阴冷地说。
　　过了一盏茶时间，挣扎着的荆还在福才福旺两个人的挟持下来到内厅。我早就在厅内品着御赐的武夷山大红袍等着了。荆还见到我就像见到杀母仇人一般，用一个十岁小孩不该有的怨毒眼神瞪着我，一边嚷着：“放开我！你们这些狗奴才，只知道奉承这个狐狸精！我是荆还！只有我才能继承我爹的封号！放手，以后我接掌了荆家，第一件事就是惩治你们这些狗奴才！”
　　这孩子真不讨人喜欢啊，我皱了一下眉，道：“还儿，谁教你说这些话的？”一想到初见荆还时，他还是一个乖巧的孩子，甚至还搂着我撒娇耍赖，我就无法不介意，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我就是要说！狐狸精狐狸精狐狸精！”
　　我呵呵地笑，狐狸精这个词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侮辱。
　　荆还恶狠狠地盯着我，眼里充满了不解和愤恨。“你不要脸！不知羞！我娘说了，就是你这只不要脸的狐狸精抢走了我爹爹。等我出人头地了就好好地教训你！我是爹的儿子，我不会让你这种外人在荆家作威作福的！”
　　我乐了：“还儿，有你爹在，你以为你可以么？”
　　荆还大声说：“娘说了，你比爹年轻，待爹死了，有的是机会！”
　　“放肆!”我装出怒相，“你竟然诅咒你爹死！真是一个不孝儿！你娘没教你吗？”
　　荆还自知理亏，结结巴巴地说：“不……不关我娘的事！你……你不要告诉我爹爹!”
　　“我可以不说，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向我扔石头？”我笑看着他。我知道这威而不露的笑容比发怒更使他害怕。果然，他低下了头。
　　“我娘说你抢走了我的爹爹，害我们两母子被赶出将军府。”
　　“那你知道你娘对我做了什么吗？”我沉声说，“你娘意图把我的孩子害死，这是她应有的惩罚。这不关你的事，你可以随时回来。”
　　“我不信！”荆还受了伤似的大叫大嚷，“你骗人，你诬陷我娘！”
　　“随便你。”我没兴趣和这个不讨喜的孩子交谈了。“福才福旺，把他带回房间，梳洗好了再带过来。”荆还大声骂着狐狸精，被人带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