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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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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暴雨连连。
往常这时候太阳还高高挂着,现下密布的乌云却将天空罩得跟天黑似的。丈夫坐在廊间整理药材,我坐在屋中轻轻抚摸腹中的孩子。
产婆已经找好了,就住在离家一百米远的村口。
这些日子丈夫也不再外出售卖药材了,而是全心全意留在家中照看我。他为人善良老实,长得又清俊儒雅,是村中不少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婿,因此我也成为不少人暗中嫉妒的对象,说我是靠着这张脸才得到我与我丈夫的一纸婚约,如果没有这张脸,那么大的岁数了怎么可能还会有男人要。
其实不然。
在他还没在这座村子落脚,在他还是个穷小子的时候,我们就相识了。
我与他相识在十年前南方的一座村落。
我那时候刚流落到那里,满身脏污,食不饱腹。丈夫他售卖完最后一份药材,准备归家,刚巧遇到了我,便好心肠地给我买了件新衣裳,请我吃了顿饱饭,还给予了我不少钱财,希望我能找个住所。
可我早已察觉到周围男人朝我看来时的污浊视线。自打我洗干净、换了身衣服之后,那些人的眼睛就没离开过我,在我的脸上、身上来来回回打量。
我深知自己一个弱女子孤单单留在这座村子,无异于羊入虎口。
所以一路紧跟他。
他起先还会劝说,但最后见我怎么都不肯走,便也无奈收留了我。
之后十年时间,我一直留在他家中,帮忙照顾他重病的母亲直至去世,在他外出售卖药材时帮他守家,五年前,他对我动了心,朝我求婚。
我没答应。
他也没有露出任何生气的态度,一如既往的挠头笑着,说抱歉,给你带来了烦心事。
他就是这么的善良、温柔,不忍心给旁人带来一丁点麻烦和困扰。
之后的几年里,他待我如故,从未计较过我当初拒绝他的事情,甚至在我说出自己之前流落强盗手中两年的经历后,他所表现出的也只有心疼,和对我更加明显的好。
所以去年四月。
在他再次向我求婚时,我答应了。同年六月,我怀了身孕。至今年的三月,樱花纷飞的时节,已快要临盆。
我倚靠在椅背上,轻轻抚摸自己隆起的肚子,望着屋中点燃的灯芯看。
屋外呼号的风声里,掺杂着三两下干脆的敲门声。
廊间的丈夫自言自语了些什么,我扶着墙站起身,推开房门,正巧看见丈夫披起蓑衣、要去开院门。
我昨日听说了有土匪来到村落附近的消息,有些担忧地喊住他。
他知道我内心的紧张和害怕,所以赶忙停下来安抚我的情绪:“如果是土匪的话早就破门而入了,这样有礼貌的,估计只是路过没地方避雨的旅人。别担心阿萤,如果真是土匪,我也会努力保护好你跟孩子的。”
我一手抵在后腰处,缓解肚子的重量,一手捂住从几个时辰前就莫名心慌的胸口。勉强点点头:“好。”
丈夫朝我宽慰一笑,钻进了雨中。
我看看天色。
天幕仿佛被捅了个窟窿似的,雨水一盆接一盆地往下倒。看样子一时半会是停不了了。家中正好还有一处空屋子,稍微整理整理,也能勉强让旅人睡一晚。
我如此想着,扶住墙,顺着走廊往空屋子的方向走。
背对着,我听见廊外急骤的暴雨声,听见丈夫愈走愈远的踩水脚步,听见院门大开的声音,还听见丈夫急促而短暂的一声惨叫。
我浑身一激,慌忙转身。
因动作幅度太大,还碰倒了身旁的药架,青黄青黄的药材散落一地。浓浓的药草香飘散,又很快被雨水浓重的湿腥气给覆盖。
隔着雨水蒙蒙,我能看见十米外的院门口处,丈夫还保持着抓门锁的动作。他的身体僵硬,保持着朝前,但脑袋却以诡异的姿势扭到身后,瞪大的眼睛与我对视,蒙了层厚重的死气。
他不断往外渗血的唇颤动着,在无声对我说:
“快、逃……”
随他披着蓑衣的身体摇晃几下,软绵绵瘫倒在地,之前一直被他遮住的少年身形也暴露在了我的视野中。
穿着白蓝和服的少年毫不在意地甩了甩手上的血,微眯起眼朝我看来。
他身后树影幢幢,在狂风中摇摇欲倒,茂密的枝叶翻滚如黑色巨浪,他却岿然不动。蛇状的闪电不时划过半边天空,引来雷声轰鸣,也照亮了他的脸。
小麦肤色,半遮住上眼睑的黑色额发,和确认是我后微微上挑了下的眉毛。
那是一张我致死也忘不了的脸,曾带给我数不清噩梦的脸。
我紧紧捂住狂跳的心口。
这个混蛋……
这个混蛋……
不应该……不应该早在十五年前就死掉了吗?
满身是箭,
被砍掉脑袋,身首异处才对!
他死的时候,我就在场。因为被他紧紧抱住,所以他滚热的、肮脏的、从脖颈飞溅出的鲜血甚至都洒上了我的脸,我亲眼看见他的脑袋从脖子上掉下去,咕噜噜滚远,停在树边,死不瞑目的眼珠子还死死盯着我。
怎么可能还活着……
怎么可能?!
我感觉腹部一阵绞痛,扶墙的手一软,满头大汗地跌坐在地上。
院门口。
许是我这副惊恐无措的表情取悦到了他,蛮骨惬心地狞笑着,一脚踩上丈夫埋进血水中的脑袋,用力碾了碾。他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指指自己的脖子,屈高就下般,扬着眉满是快意地问我:
“混账女人,”
“你要再砍一次试试看吗?”
-02-
十七年前。
照月城被攻破,父亲大人身为城主,被活捉住,然后当着所有士兵的面斩首。做下这一切的,是一位年仅十五岁的雇佣兵。
他所统领的七人队不隶属于任何城主,谁花的价钱更高,他就帮哪个诸侯打仗。
父亲大人的脑袋被斩下后,照月城的士兵纷纷颓丧,不攻自破。诸侯的士兵都在欢呼根本没出多少力就打了胜仗,正欲将这座城的士兵统统当做俘虏抓起来,却不想七人队并未打算就此停止杀戮,不管他人怎么求饶,都疯笑着跟恶鬼似的不停斩杀。
最为癫狂的,就是七人队中看起来年龄最小的那位,也就是七人队的首领。
他专挑看起来官衔较高的将军一类的人杀,杀人手段极其残忍。浑身浴血站在尸体堆上,懒洋洋地甩着手上的血,嘴里嘟囔着“好烦,没一个脖子硬的。”
他所表现出来的疏狂,即使是暂时与他们同阵营的诸侯士兵,都全身汗毛倒竖,忍不住抱着武器缓缓后退。
我因父亲大人的死哭得浑身无力,在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往密室跑,可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却还是被一个个子矮小的人拦住。
侍女认得他。
是七人队中的一员,叫雾骨,于是尖叫一声将我朝他推去,扭头便跑。
我落到他的怀里。
此刻,我对眼前男人的惊恐已经盖过了父亲大人死亡的悲伤,浑身僵硬地发抖着,尖叫和哭声都卡在嗓子里。
我想反抗。
可手脚无力,甚至只能依靠他的怀抱才能站稳。
他戴着白色的帽子,脸上蒙着白色的布,只能看见他的眼睛。那是一双倒三角的眼,眼白很多,眼珠小得像绿豆。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更小了,显得恐怖阴森,他笑声很刺耳:
“嗬嗬嗬嗬……还真是上等货色,我实在太幸福了。”
“不过。”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刚才还在逃跑的侍女忽然就倒在地上不起来了。雾骨将我扛起来,走到侍女旁边,轻轻拍了拍侍女的脸,再次幽幽地笑起来:
“不过这位也很可爱嘛。”
-03-
我被蒙住眼睛,捆住手脚,不知道被扛去哪里。
不过通过声音,我能分辨出自己正待在女人堆里,她们哭泣着,哀嚎求饶着,甚至极力挣扎绳索,想要逃命。
可闹出动静太大的,无一例外都被一刀抹了脖子。
滚热的鲜血溅得哪里都是。
我的脸上、脖颈上就也被鲜血波及到,那灼热的温度几乎要烫坏我的皮肤。我双手被捆在背后,两只脚也被束缚住,被黑布蒙住的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未知的恐惧和国破家亡让我濒临崩溃,父亲大人被穿着白蓝和服的少年斩下头颅的画面不断在我脑海中回放,痛苦的哭声梗在喉咙里,我却不敢发出声音。
不只是我。
我周围的其他女人,也同样不敢再闹出动静,只敢低低呜咽。
我沉溺在痛苦中,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就被人捏住下巴,被迫扬起了头。
随即,蒙在我眼睛上的黑布被一把揭开。
重获视线的我,眼底被悲伤和疼痛的眼泪充斥,泪水朦胧间,我看见一张满是懒洋洋不羁神态的脸,他没什么情绪地垂眼看我,宽大的手捏住我的脸颊,左右晃晃打量了一番。
我知道他。
是杀死父亲大人的那个人,叫蛮骨。
是七人队佣兵团的领队。
我惊恐又满是恨意地瞪着他,他通通无视,只是观察我的皮相,可能是觉得还不错,眉毛微微上扬了下,之后又很快恢复平静。
他将捆住我手脚的绳索割断,一把拽住我的胳膊,将我从地上扯起来。
他的手劲很大。
从胳膊传来的剧痛让我没忍住发出一阵短暂的惊呼,但我很快就憋了回去,毕竟我可没忘记之前死掉的那几个女人。
我被扯着走了十多步,才被甩开。
蛮骨转而坐到铺着虎皮的椅子上,两条腿翘到桌面,悠闲地吃着花生米粒,“倒酒。”
我不敢去揉胳膊,强行将眼泪憋回去。
忍着痛一点点跪爬到他腿边,拿起酒瓶,往空杯子中倒酒。但由于我实在是太害怕了,酒水撒出去不少。
我恐惧不已。
但蛮骨好似没注意到,依旧在跟七人队其他人聊天,笑得前仆后仰,甚至还拍了拍他放置一旁的大矛。
我稍稍稳定些,继续倒酒。
倒好酒之后,我抱住酒瓶、想一点点往后挪。却被一把扯住衣领,蛮骨刚才还笑得张扬肆意的脸,在转向我时变得面无表情。
他一句话也没说,手指关节却敲着大矛的刀身,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我双肩一颤。
连忙挪回去,举起酒杯喂他嘴边。
他舒舒服服眯起眼,喝下酒,继续大笑着跟七人队其他人说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冷笑话,但七人队所有人都很捧场地哈哈大笑。
我胆颤心惊,时刻注意蛮骨的面部表情,完全顾不上其他。他偏头,我便将酒杯移开,他脑袋略微朝我的方向靠,我就将酒杯递上去。
酒杯里的酒要没了,我就着急忙慌地赶快倒酒。
期间,我的眼睛余光注意到下方。
六张酒席,坐着七人队的其余人,除了头上别着发髻的男人外,他们每个人都搂着两到三个女人,在给他们倒酒喂食。
屋中央,甚至还有十多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在跳舞,她们舞姿摇曳,但无一例外每个人的表情都很惊恐。
还有三四十个被捆住手脚、蒙住眼睛的女人,挤在屋子最角落。
我更害怕了。
更加不敢出错了,时刻紧张着。以至于完全不知道他们讨论了些什么,蛮骨忽然就若有所思地支起下巴,“啊……是吗?这样的吗。”
“大哥……大哥,小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看大哥您每次都只让女人给您倒酒,不做别的,所以、所以……”慌乱的声音连忙响起,语无伦次的解释。
我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
是把我抓来的那个矮个子男人,叫雾骨。
我小心翼翼朝下方看去,全身被白布包裹住的矮小男人已经忙手忙脚跪在了地上。
另一道冷静中颇带揶揄的声音响起:“最荒唐的是你吧,雾骨。每次都抓那么多女人回来,要跟她们成亲,可在对方看清你的脸露出害怕的表情之后,又杀了她们。”
是一个头上包着头巾的高大男人。
雾骨的语气立马阴了下来,“炼骨,你什么意思。”
炼骨嗤笑:“没什么意思。”
“哎哎,别吵啦。”头上别着发髻的男人单手撑脸,笑吟吟地举起酒杯,“蛮骨大哥,我敬你一杯。”
蛮骨没有回应,而是转头看向了我。
盯住我。
我呼吸一滞,着急忙慌地就要举起酒杯喂他嘴边。却被他抓住胳膊,一把扯过去,我手里端着的酒杯也因此摔了出去。
我满脸惊慌地坐到他腿上,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嗯……”他单手握拳抵在下巴处,认真端详了我一会,然后抬手将我领口处的衣服往外一扯,露出了右边肩膀和大半隆起的轮廓。
我眼睛猛睁,想躲。
却被他抵住后背,躲不掉。他低头,在我肩上用力咬一口。
我疼得大叫,抬起胳膊想反抗,却又不太敢。直到又被他咬了一口,我彻底疼得连叫都叫不出声了,脸色惨白,浑身发抖。
他抬起头,用手背随意抹了把嘴角的血,恹恹欲睡地晃着我惨白的脸看,却是在回答雾骨之前的问题:“诶——我只是对女人这种咬一口就要死的生物没什么兴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