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诗》多肉二喜

3、雨中

　　“是时候给你们展示我的钞能力了！”裴·有钱人家大少爷·行如是说。
　　蒲晟木然地看着他一脸得色，神神秘秘地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口袋。
　　“裴少你这是搞了个啥？”江一舟凑过来，有些惊讶地看着那个包袱，“你终于想不开要变身魔法少女了？”
　　“滚滚滚，”裴行笑骂道，“等我拿出来给你们看看我的大宝贝！”
　　说着，他打开口袋，把里头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捧了出来——赫然是一个篮球！
　　“詹姆斯赛前亲签，我之前让我堂哥搞过来的。”裴行尽力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语气，却是难掩激动的神色。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三个大字：“快夸我”。“我本来以为还要等几天的，结果昨天就到了。”
　　“卧槽裴少牛逼！！！！这就是钞能力吗！！爱了爱了！”江一舟一下子眼睛都看直了，很识时务地大夸特夸起来，“我可以近距离观赏一下么？”
　　“别剐着蹭着了哈！”裴行如果有尾巴，这时应该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蒲晟也看得眼红——那可是亲签！那可是詹皇欸！多少青春少男魂牵梦萦的对象！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想碰碰那个尊贵无比的篮球。
　　“晟哥你等等。”裴行突然压低声音叫住他。蒲晟一愣，便错失了和尊贵篮球亲密接触的机会，叫江一舟截了胡。
　　蒲晟幽怨地看着尊贵篮球的主人：“有话快说！”
　　裴行看了一眼周围——一堆人正围着江一舟兴奋地围观着那颗篮球，大呼小叫不绝于耳——然后掏出了另一个包裹递给蒲晟：“嗯，那个，这个……你拿给靖靖。”
　　“你不自己给她么？”蒲晟眉头一挑，接了过来，“当着面连话都不敢说了？要不我帮你在她面前给你美言几句？”包裹沉甸甸的，目测是几本书。
　　裴行赶紧冲他摆了摆手：“别别别，你把东西安全送达就成了！其他别管了！”裴行脸霎时红透了，幸好周遭人等的目光都被尊贵篮球吸引去了，只有一个徐俨还在埋头做题，根本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
　　“行吧。”蒲晟点点头，裴行这样子实在好笑，他忍不住揶揄道，“你老是这样不行的啊，你得主动一点知道吧！任靖喜欢主动的。”
　　“算啦算啦，反正不差这一时半会儿。万一她对我没那意思咋办？依你看她的性格要是知道我喜欢她会不会你直接揍我啊那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不行不行不行，还是得步步为营！你看她现在找我帮忙买书不就说明我们关系比以前亲近了吗我相信只要持之以恒一定可以的……”裴行平时吊儿郎当的，一提到任靖就扭扭捏捏碎碎念，跟个小媳妇似的。
　　毕竟是自家哥们儿，看着裴行为情所困，蒲晟还是好心安慰道：“不，她不会揍你的。任靖还是很温和的。”她会直接拉黑你的所有联系方式从此再不跟你说一个字。不过这后半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欸你觉得我要是和她发展一下共同爱好是不是挺好的？这样不就有共同话题了么！这次她叫我买的这几本我要不要下来也研读一下？”裴行道。
　　蒲晟往包裹里瞄了一眼，看见了封面——是两个美型帅哥抱在一团的画面——顿时打了个寒战：“不，绝对不要！她的爱好你不会想了解的！听我的！不然会发生奇怪的事情！”
　　裴行狐疑地盯着他，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裴行小同学的单相思始于高一上期的演讲比赛。彼时任靖同学一袭黑裙飒爽立于台前，端正挺拔，字字句句激情昂扬，一下子就俘获了视觉动物裴行的芳心。爱情的火种自此播下，而后历尽半个年华，愈演愈烈，以至燎原。
　　“卧槽这妹子好好看啊！爱了爱了！”裴行如是道。
　　“那个谁……她居然有steam账号？”裴行如是道。
　　“你觉不觉得她发言的时候好可爱啊？”裴行如是道。
　　“任靖居然也打瓦？”裴行如是道。
　　“啊啊小任刚刚一枪爆头你看到了吗！好帅好可爱！”裴行如是道。
　　“蒲晟你解释清楚你跟靖靖到底什么关系！！！”裴行如是道。
　　“喏，给靖靖买的奶茶，帮我给她，顺手给你也买了一瓶。”裴行如是道。
　　“蒲晟，阿蒲，晟儿，晟哥，大舅哥，求求你了帮我问问靖靖到底喜欢什么类型的啊！！！”裴行如是道。
　　然而任靖同学此时正沉迷各国语言的耽美小说动漫漫画电视剧，乐此不疲地辗转于各大论坛，丝毫没有注意到裴行饱含爱意的注视。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午休时分，蒲晟站在门口，冲任靖打了个手势叫她过来。
　　任靖瞥了他一眼，摆手让他等会儿，自己仍端坐座位上和宋昕然说话。
　　蒲晟眉头一皱，忽然福至心灵。
　　“高一十一班的任小靖同学，高一十一班的任小婧同学，你妈妈给你带了你最爱看的耽……”没等蒲晟把那个词念完，本来还赖在座位上侃大山的任靖眼神陡然发亮，三两布便窜到他跟前来。
　　“妈咪！”她双手往前一摊，眼神巴巴地望着蒲晟。
　　蒲晟把那个沉重的包袱放在了她手上：“喏，裴行帮你买的，下来记得好好谢谢人家。”
　　任靖如获至宝，欢天喜地地猛点头：“好嘞妈咪，我必然得谢谢裴少啊！停印的日版小说欸，我找过好几个代购姐妹都没搞到，还是裴少门路多。”
　　“稍微多说两句哈，别又整个土味表情包就打发了，”蒲晟很是糟心，裴大少爷喜欢谁不好呢，他还得帮他牵线搭桥，“你一天少看点乱七八糟的小说，有这时间多看点名家名作不好吗？不然也不至于作文那么惨不忍睹了。”
　　“嘿嘿嘿，下次一定，下次一定！”任靖满口答应，却压根儿没看他一眼，手上已经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装，没等蒲晟再说两句，就已经一溜烟跑回去和宋昕然激动地分享起来了。
　　蒲晟看着任靖在座位上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教室另一头裴行极目远眺望眼欲穿，不禁悲从中来——一个是纯情奇葩，一个是BL专家，若说没奇缘，偏生要他来传话！
　　他看见徐俨已经摸出竞赛一百题，便知道他作业肯定做完了——他自己可还只字未动呢。蒲晟开始反思起自己最近是不是玩得太过了，这样下去是没办法重回第一宝座的啊！于是他选择无视了裴行的星星眼，径直回到座位上写起了数学。

　　正是乍暖还寒的下午，风吹疏叶，窗外春雨毫无征兆地拨下了第一颗。
　　这雨起初是轻的、缓的，温煦地落在发丛间，搔起一些柔软的触感。雨水连成线，划过万中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落进墨池里、石峰间。在这样一场雨里，一颗心也是柔软的。尽管因此错失了体育课，蒲晟也不甚恼。他耐着性子听着班里男生哭天抢地的抱怨，而后温和地制止了他们冒雨打篮球的提议。
　　他的座位靠窗，能够清晰地听见雨珠滴落的声音，淅淅沥沥，嘈嘈切切，和着教室里沙沙的写字声，交织成一区和谐的旋律。这让他想起“雨打梨花深闭门”，想起“少年听雨歌楼上”，想起一切和雨有关的动人文字。
　　于是就连提笔的瞬间也是柔软的，他想着在他写下这一串数字时，那些春雨正如何一点一点渗入老树的枝桠，又是如何播下一粒粒皱缩的春意，只待日后渐次开放。

　　然而雨势越来越大。
　　好像随着天色愈暗，雨点也愈发不可收拾。待到晚自习结束时，已经从脉脉细雨渐成瓢泼倾盆之势，还不时伴着几声雷响。豆大的水珠狠狠砸在窗沿，惊起阵阵清脆的响动。
　　下课铃声打开了教室里喧闹的匣子，到处闹哄哄的。前面吵，后面也吵；前面笑，后面也笑。好像泄洪，把蓄了一个晚上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了。
　　裴行担心任靖没有带伞，支使蒲晟把他那把看上去就很贵的长柄伞拿给她。于是蒲晟默默拎着两把伞走到楼下，目送任靖和她的小姐妹挤在同一把伞下，两颗脑袋紧挨着迈入了雨幕。——看来这把伞是多余了。
　　他正要跨步出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脑袋出现在视野里。那颗脑袋显得格外高贵倨傲，连用手挡一下都不肯，径直就要没入无边的雨里。
　　——这人在想什么？这么大的雨也不怕感冒啊？
　　他手上多了把伞，赶紧在那人走出去前叫住了他。
　　“徐俨，你等等！”
　　徐俨止住了脚步，偏过头，依旧端着张臭脸，挺秀的眉拧出一个弧度来，一双招子正疑惑地看着他。
　　蒲晟老妈子心理作祟，教育一通：“喏，给你，别淋雨。年轻人别仗着自己好像身体好，你看你这么瘦，那么大风大雨的第二天肯定得感冒。”他原本打算把裴行那把伞给他，但鬼使神差地，他递出了自己那把。
　　徐俨讶然接过：“……那你呢？”
　　蒲晟把长柄伞亮了出来：“我有多的。”
　　徐俨看着手中伞面上的小狗印花，平素惯无表情的脸上忽地现出一个若隐若现的笑容：“谢谢。”
　　蒲晟一愣——这好像是开学以来，他头一回间这尊冷面学神笑来着？
　　徐俨冲他点头，撑开伞走进了雨里。
　　那少年业已抽出颀长的身形，在大雨倾盆中闲庭信步，有如柳条在春雨里发了第一枝，校服上的反光条在黑夜中闪着刺目的光。水汽把他的身影熏得朦朦胧胧。雨珠摔在伞沿上，噼里啪啦碎成了无数瓣。
　　他突然回头，隔着万千雨丝对着蒲晟道——
　　“伞很可爱，像你。”
　　而后一溜烟消失在了雨幕里。
　　蒲晟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哟，骂谁呢？
　　他的心情莫名上扬起来。——年级第一，也没那么高冷？
　　这时一个瘦小的女生走过，头上顶着本书，正欲就这样一路闯过去。
　　蒲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外面的雨，把裴行那把长柄伞递了出去。
　　女生连连道谢，问了他的班级姓名以及联系方式后方才离开。
　　——爷就这种时候蒲晟能想得起来自己还是个在校园里颇为出挑的小帅哥，而不是任劳任怨的老母亲抑或苦逼哈哈的第二名。
　　他凝视着面前纷纷扬扬的雨丝，深吸了一口气，以食堂抢饭的速度冲了出去。

　　“哎呀，没带伞啊？”任靖见蒲晟一头扎进车里，浑身湿透，有些惊讶——这老妈子什么时候还能忘了带伞？之前是谁告诉她包里东西不能少，雨伞手机钥匙包？
　　“带了，借给别人了。”蒲晟扯出大把的知劲，狠狠地擦拭起滴水的头发来。刚才那段死亡冲刺着实把他淋了个够呛，算是接受大自然的馈赠，洗了个酣畅淋漓的冷水澡。
　　任昌勇从前座扔过来一张毛巾：“晟娃儿自己擦擦。”
　　蒲晟感动地点了点头，此时他分外庆幸今天是任叔叔接送，他简直不敢想象要是蒲华坐在这里看他这副落汤鸡地姿态会如何如何嘲笑了。他当即把毛巾往脸上一糊。
　　“那张帕子是我爸拿来擦车子的。”任靖幽幽道。
　　蒲晟的动作一下子顿住了，难以置信地揭下那张看上去光鲜亮丽的毛巾：“……任叔？”
　　“哎呀晟娃儿你别嫌弃，干净着呢！总比你那纸巾好吧！”被女儿无情拆穿后，任昌勇也不尴尬，“别想着年轻就可劲儿造，小心感冒。”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蒲晟漠然地应了声好，看向窗外的大雨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今天受伤的总是我？
　　任靖高亢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此起彼伏。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才强忍着继续取笑他的欲望道：“我们蒲妈就是暖啦！路上看见哪个小妹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你才是那个别人“拔刀相助”的“小妹妹”。
　　不过为了裴行的未来，蒲晟还是把这句话憋在了心里。
　　当听到任靖这句话时，徐俨那张臭脸一下子闪过他脑海。
　　“徐俨。”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卧槽？！”任靖一惊，“那个徐徐徐徐俨？你你你俩之前不是还不对付？怎么突然关系突飞猛进了？不不不不是吧蒲晟？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看他好高岭之花啊你是怎么做到的？”
　　蒲晟被她问烦了，怒道：“我看见小哥哥就不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了？”
　　啊？
　　小哥哥？
　　任靖更惊了，以至于说不出话来。
　　她敢发誓，这绝对是她这十五年人生里头一次听到这三个字从蒲晟嘴里冒出来！他之前还嫌弃这个词儿生搬硬造来着！居然今天拿来形容之前明确表示过不服的男生？
　　这还是她的蒲妈吗？
　　一时间，她的腐女雷达警铃大作，红色预警高强度滚动播报。于是下一秒，她看向蒲晟的眼神都发生了亿丝变化。
　　妈系文艺青年和高冷数学天才……能磕！
　　此时的蒲晟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那一席话掀起了对面磕学家怎样的一场头脑风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为了和“小妹妹”对仗罢了，不过倒是对终于让任靖闭嘴了这件事心满意足。他拿着任昌勇擦车的毛巾，终于把头发捯饬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