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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百口莫辩 同心生裂痕 恩情惘然 意冷走孤乡 ...


  •   暮色降临,花木扶疏的纪家花园,显出一份白天没有的凄冷,四周树影重重,似要把人吞噬。沧彦走在园中小径,心情好得不得了。前些天,他托同窗托马斯帮他找一样东西,今天他去问,托马斯将东西交给他,问:“你什么时候又对这东西感兴趣了?”沧彦笑着,接过那东西,捧在手上:“我一直对它都有兴趣的,只是后来苏琳娜走了,没人教我,也就淡了下来。”

      托马斯耸耸肩,一脸好奇:“老实说,你是不是对苏琳娜有意思,才想着要学这个的?”沧彦一拳打在托马斯肩上:“你小子就喜欢胡说,我记得当时是你追苏琳娜最厉害,哪知道,她最后还是回国了。”

      “我还不了解你!”托马斯认定了沧彦是别有目的,“你是个Play Boy,对于苏琳娜那种美人,怎么可能不动心。”沧彦懒得再与托马斯争辩,跟他道了谢,匆匆赶回家,他迫不及待想让闵蕙也感受一下,当年他曾有的感觉。

      闵蕙已经睡了,丝娆走后,她有些困倦,就躺了一会。沧彦不想吵醒闵蕙,轻手轻脚将带回的东西放在桌上,搬了张凳子坐在床边,看着她睡觉。熟睡的闵蕙,也是一脸冷冰冰的神情,叫沧彦忍不住笑出来。

      忽然,闵蕙皱紧眉头,面上出现痛苦的神情,沧彦赶紧站起来,拍着闵蕙的脸:“小蕙,醒醒,你是不是做噩梦了?”闵蕙睁开眼,双手捂着肚子:“疼……”沧彦揭开被子,被床上殷红的血迹吓呆了,他惊慌地大叫:“小蕙,你怎么了?你怎么了?”闵蕙抓住沧彦的手,急促地说:“快找大夫,我可能小产了。”沧彦赶忙跑到门口,大声叫道:“韩妈,快去找大夫,小蕙出事了!”

      不大一会,李大夫就来了,纪家一干人也全来了,焦急地站在门外等候。纪老爷子来回踱步;大太太问韩妈为什么不请孙大夫,韩妈回说孙大夫出诊去了,不在铺子里,大太太就双手捧着佛珠不停祈求菩萨保佑;二太太与沧芸相互握着手,丝娆一脸担心,都向着苍天祷告;晴眉站在最后面,用团扇轻轻扇着;沧堇沧阑安慰着慌乱的沧彦,就连熙扬也远远地站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李大夫才从屋内出来,众人顿时围上去,大太太急忙问道:“孩子怎么样,保住没有?”李大夫摇头叹息:“我已经尽力了,大人无恙,孩子没有保住。”

      “怎么可能?”沧彦不敢相信,他与闵蕙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他冲上前去,揪住李大夫的衣服质问。“老二,冷静一点!”沧堇拉下沧彦的手,又连忙向李大夫道歉。李大夫宽容地笑笑,又说:“老爷太太可否与我单独谈谈,我有些话想私下说。”大太太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有什么话就直说无妨。”

      李大夫显得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会才说:“不瞒老爷太太,少奶奶流掉孩子,不是意外,是有人下了药。”大太太立刻怒不可遏,转向气白了脸的纪老爷子:“繁树,这件事情我要彻查清楚,绝对不能放过这暗中下毒手的人!”

      纪老爷子也怒气冲冲地说:“你尽管查,不管是谁,只要查出来,必定严惩!”晴眉早收了团扇,拿了张帕子在手里轻擦眼角:“可怜的二嫂,怎么会有人下这样的毒手!”丝娆不自觉地靠向沧阑,紧紧握住沧阑的手,脸色白得吓人。这便是富贵之家!若是她真的有了孩子,今番遭害的,岂不就是她的孩子?一想到这,丝娆的面色越发苍白起来。

      熙扬嘴角浮出一丝冷笑,他冷眼旁观,隐隐猜出了下药之人,不过,他却什么都不想说,一来没有证据,二来他也懒得管纪家的事,由他们自己查去。

      大太太叫所有的人都到前厅集合,沧彦却道:“爹,娘,我想留下,小蕙需要人照看。若找出凶手,叫人通知我一声,我要他好看!”大太太点头,叫沧彦留下,其余的人都随她去了前厅。很快,下人们也都集中到了前厅,大太太怒气未消,声色俱厉说道:“想来你们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今儿要一个个审问,究竟是谁干出这样的事情!”众下人都屏住呼吸,只等大太太问话。

      “韩妈,你是贴身照顾二少奶奶的,你先说!”

      韩妈上前行了个礼,答道:“近来,二少奶奶胃口不怎么好,我就叫厨房炖一些滋补开胃的,这些日子一直吃着,没有出问题。”

      “厨房是谁负责二少奶奶的饮食?”

      “是我。”厨房周嫂赶紧上前,“我从二少奶奶查出怀孕开始,就负责二少奶奶的饮食。”

      “今天你做了什么给二少奶奶吃?”

      “回太太,二少奶奶今天吩咐丫头来,说是肠胃不舒服,没什么胃口,只在下午煮了一点燕窝粥过去。”

      “燕窝粥还有没有?”

      “有的。韩妈亲自来端的燕窝粥,吩咐我说,怕二少奶奶一会还要,一直就在灶火上煨着,现在都还在。”

      “韩妈,你是把我一手奶大的,我相信你不会是下药之人,你说是吗?”

      “那是当然,太太,我绝对没有做过。”

      “韩妈,你带人去检查那锅燕窝粥,若是那粥里有毒,周嫂,你可就脱不了关系了!”大太太森然下令,叫人不寒而栗。周嫂吓得两脚直哆嗦,差点没坐倒在地。

      韩妈领命,临走之时忽然说道:“太太,我想起一件事,今儿傍晚,我看见三少奶奶拎着暖壶过来,应该是给二少奶奶炖了什么送来。”

      “丝娆!你给小蕙送了什么,说!”大太太厉声喝问。

      丝娆心中坦然,她并没有做过下药之事,平静地回答:“我煮了人参汤给二嫂。”

      “小蕙喝了?”

      “喝了,我们还聊了一会。”

      “人参汤是你亲自煮的?”

      “人参是我叫春柳去仁安堂买的,随后我亲自煮了送给二嫂。”

      “春柳,你说,你买人参的时候,动了什么手脚没?”大太太审问春柳,眼睛却看向丝娆,大有问罪的意思。

      春柳赶紧跪在地上,咚咚磕了几个头:“太太,春柳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情。这些日子三少奶奶心情不好,我们做丫头的也跟着难受,还请太太将事情查清楚,不要冤枉了三少奶奶!”

      “柔蓝,这丫头说得对。”纪老爷子已经平静下来,插口道,“可别冤枉了孩子。”晴眉也接着说道:“奶奶,还有燕窝粥没有查验清楚呢。”大太太一颔首,等着韩妈查验燕窝粥的结果。片刻之后,韩妈来报:“太太,已经查验过了,粥里没有下药。”

      大太太惊怒非常,拍桌而起:“丝娆,你还有什么话说?”

      “我没话可说。”丝娆竟笑了笑,转而问沧阑,“你相信我吗?”沧阑满面通红,可他相信丝娆不会做这样的事,于是重重点了一下头。丝娆见沧阑相信她,才又道:“奶奶,仁安堂的人参就没有问题吗?说不准早有人买通了伙计,那人参买来就是下了药的。”

      丝娆一番话,又点出一种可能,大太太立刻就叫韩妈去仁安堂,把那里所有的伙计都唤来。而后,她又盯着春柳,再次问道:“春柳,你有没有撒谎?”

      春柳还跪在地上,听大太太这么一问,又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哭着说:“太太,春柳绝没有说谎,若太太不信,春柳只有以死来证明清白。”大太太沉吟不语,纪老爷子连忙说道:“春柳,你别激动,我们相信你便是。”

      沧芸站在熙扬旁边,悄悄问:“云大哥,你说,这事情会是三嫂做的么?”熙扬摇头,轻叹:“你觉得她会做这种事?”“我不相信。”沧芸低低地说。熙扬摸摸沧芸的头,话音不自觉透出萧索的意味:“你听到她问沧阑的话没有?我们相不相信她,她一点也不在意,她只要她的丈夫相信她。”沧芸认真地点头,如果她发生了这样的事,她也只要丈夫相信自己,就足够了。想到丈夫一词,沧芸不禁偷偷看了看熙扬一眼,脸上突然涌起一团红晕。

      仁安堂的三个伙计来了,在厅前一字排开,大太太指着春柳问:“你们谁见着这丫头,白天去你们店里买人参了?”

      一个黄肤尖脸的伙计答道:“是我卖给她的。当时,言老爷的五姨太太也带了丫头来买参,和她一起看中了同一棵,是她求了五姨太太好久,才将人参让给她的。”

      “有这回事?”大太太问春柳。

      “是的,太太。春柳买了人参就回来,再没去别的地方。”

      “这么说来,人参是不会有问题了。”大太太正自言自语,突然看到一个黑瘦的伙计一直在偷偷看丝娆,心中顿时生疑。她冷冷地问:“你干什么偷看纪家三少奶奶,难道起了不轨之心不成?”

      黑瘦伙计一听,连忙分辩:“太太,我是看三少奶奶脸熟,记起她曾经来店里买过打胎药。”此话一出,所有的人都变了脸色,沧阑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丝娆,神情十分痛苦。丝娆迎着沧阑的目光,一脸愤怒,她完全想不到,方才还说相信她的丈夫,仅仅凭一个伙计的一面之词,就开始怀疑她。

      “你确定没有认错人?”纪老爷子还不敢确定,又再问那伙计。大太太冷哼一声:“还问什么!一定是她了!她自己没怀上孩子,就容不得别人有孩子!”大太太的话,像刀子一样刺人,丝娆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心,早已经被沧阑的不信任冻在冰天雪地之中。

      “将丝娆关进祠堂,等我考虑清楚之后,再行处置。”大太太做了总结,挥手示意所有人退下。沧阑木然地看着丝娆被押走,只觉得心如刀割,想叫住她说句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只有那么看着。熙扬走到沧阑身边,充满鄙夷地说:“纪沧阑,我看错了你,你居然会不相信她!”

      沧阑讷讷道:“证据确凿,容不得我不信。”熙扬怒道:“你这个糊涂蛋!你会后悔的。”沧阑任由熙扬骂他,只是惨然地笑。熙扬还想再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也许,他根本就不该插手。沧阑的表现根本就不配做她的丈夫,他又何必硬要将他们凑在一起?

      熙扬打定主意,嘲笑地看了看沧阑,走了。

      夜深沉静谧,纪家花园沉寂得没有一丝声响,似乎一切都睡着了,不久前的那场夜审,仿佛随着越来越深的夜色,烟消云散。沉厚的夜幕慢慢被驱散,皎洁的月挂上中天,清冷的月光洒在满园树影花影之上,更显出冷寂的意味。

      月光下,有一个凄清的身影立在一栋孤零零的宅子前,长吁短叹。

      那是,不能入眠的沧阑,站在纪家古老的祠堂旁。

      “你在外面?”祠堂里的丝娆像是感应到沧阑的气息,突然问道。沧阑不知如何回答,只默不作声。丝娆又再问:“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沧阑想照实说是,又恐伤了丝娆的心,只支吾着说不出一句整话。丝娆心中惨然,她是明知故问,只徒增伤感:“你既然不肯相信我,又何必为我立在外面,回去罢。”

      沧阑还是一直立着,不走,也不说话。直到天蒙蒙亮了,沧阑才问:“你真的如娘所说,是因为那个原因?这些日子,你心神不宁,是为了这事?”沧阑的问话语焉不详,但丝娆却感到有根尖锐的刺,将她的心刺穿。原本,她心底还存有一点温暖和希望,沧阑始终都没有明白说出不相信她的话,而今他的这番问话,彻底将她击溃。

      丝娆的心,碎了。而后,那颗破碎的心,一点点结成坚冰,即使是夏日里最热烈的阳光,也融化不了。一切的恩爱情愁,在此刻,都成过眼云烟。

      “你说是怎样,就是怎样。”丝娆的声音带着深深的倦怠,她的爱情,如果注定换来的只是这样的结局,那么,她宁愿选择不去解释。因为,解释与不解释的结果,都是一样。沧阑,那个傻气的沧阑,那个温润的沧阑,那个君子一般的沧阑,是不会怀疑,那黑瘦伙计是被人买通,故意陷害于她。他只会相信,她是因为嫉妒,一时冲动去伤害了闵蕙的孩子。而沧阑,是不会容忍这样残忍的行为。他们之间,结束了。

      她始终还是放不下的,即便心已成冰成灰,她也要用这样沉默的反抗,来给沧阑最后,也是最深刻的印象。

      天大亮了,大太太派人把丝娆押到前厅,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丝娆坦坦荡荡地站着。晴眉略显悲伤地看着她,脸上写满无奈;沧彦一见她就冲到面前,扬起手就要揍她,亏得熙扬手快,及时拉住,退到一旁,饶是如此,沧彦还狠狠地瞪着她,像要把她生吞活剥,方才解心头之恨;最奇怪的是沧堇,他靠在椅子上,微微皱着眉假寐。他脸上的神情淡而缥缈,叫人看不透他的心思是高兴还是悲凉。

      二太太红着眼,连连叹息,纪老爷子也默不作声,只有大太太的声音响起:“丝娆犯下大罪,本应重重处罚,但念在纪范两家的交情,只将她逐出纪家便是。从今以后,范丝娆不再是纪家的媳妇!”

      丝娆静静地扫了一眼沧阑,转身欲走,却听沧阑问她:“你要去哪里?”丝娆茫然,她可以去哪里?找卓羽吗?卓羽又在哪里?“这不需要纪三少操心,我自会安排。”熙扬淡淡地代替丝娆作答。接着,熙扬又向纪老爷子辞行:“熙扬打扰多日,这就带沧芸告辞。”二太太知道熙扬是要为丝娆做安排,虽舍不得沧芸,也不好强留他多住几日,只得与沧芸话别。

      纪老爷子心中难过,将丝娆逐出纪家,让他觉得对不起死去的朋友,但丝娆做出那样的事,人证物证俱在,也容不得他包庇。好在熙扬会为丝娆安排,这让纪老爷子放下心来,便嘱咐熙扬:“以后你就替我多照顾丝娆吧。”熙扬应承下来,走到失神的丝娆身边,轻声说:“我带你去见卓羽,你可愿意?”

      丝娆失去光彩的眼睛,突然散发出夺目的神采,嘴角也浮出梦幻般的笑容:“好啊,我跟着你走。”

      这个笑容,直到多年以后,沧阑都还记得。这笑,可以在刹那间,让冰雪之中开出鲜花,也可以在刹那间,让那些花全部凋谢。那一笑,仿佛就是一生一世过去,看到它的人,永远也不可能忘记。

      “丝娆拜别老爷奶奶沈姨,大哥大嫂二哥。”丝娆对着他们盈盈拜下,又对着沧阑道,“我走了,你以后自己珍重,还有,找个配得上你的妻子。”沧阑只觉得喉头哽咽,鼻子酸得厉害,镜片之上,早已经是雾气蒙蒙,想再看丝娆一眼,却是不能。他又想张嘴说声再会,忽又觉得,这声再会说了也是枉然,他与丝娆之间,有了一条深深的鸿沟,那里面全是荆棘,一旦坠落,就只有粉身碎骨,因而,他连尝试逾越的勇气都没有,只能任由那鸿沟在他的沉默中,变得愈来愈宽,直至再也无法衡量那距离,究竟有多长。

      隐约中,丝娆的身影越走越远,他一直想忍住的泪水,终于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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