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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笑语盈盈 佳朋自远方 忧思戚戚 愧意起心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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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五日,晌午时分,丝娆听见开锁的声音,丫头春柳在外面敲门:“三少爷,三少奶奶,太太吩咐你们早些起身,到前厅去,说有客人来了。”这让丝娆有些奇怪,她想不出有什么人,会让盛怒的大太太,把他们放出去。
所有的人都在前厅,说说笑笑的气氛很融洽。大太太手里挽着一个女孩子,笑得十分开心。那女孩弯弯的眉,水灵灵的眼睛,笑起来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左颊上小小的酒窝让人直觉地感到,她是个顽皮活泼的人。此刻,女孩的清脆的笑声洒满整个屋子。
“姐姐!”卓羽一见到丝娆,立刻就从椅子上跳起来,跑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指着大太太挽着的女孩说,“她是熙蕾。”而后,卓羽又指着站在二太太后边的一个女孩说:“她是沧芸。”卓羽还想说什么,丝娆赶紧扯扯他的衣袖,低低地说:“卓羽,你做什么,这里可是纪家。”卓羽一愣,随即就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姐姐,我忘记了,见到你太高兴!大家不会介意吧?”
大太太笑着看看卓羽,又扫了一眼沧阑,道:“怎么会怪你呢!这么好的孩子,我恨不得你是我纪家的。”丝娆觉出大太太话里有话,不知道是不是该说几句客气话,这时,晴眉有些打趣地说道:“奶奶恨不得家里还有个老四,好让他把熙蕾娶进门!”
“大哥,他们还说这个来取笑我,羞死人了,你也不帮我!”熙蕾轻轻挣脱大太太的手,撒娇地奔到一个男子跟前,脸上分明带着笑意,而不是羞怯的神色。男子舒舒眉,无奈地说:“小蕾,在长辈面前不许调皮,你没有这么害羞的。”
熙蕾吐吐舌头,娇嗔道:“伯父,伯母,你看看我这大哥,就喜欢拆穿我!”大伙都笑起来,就连一向冷冷的闵蕙也笑得很开心的样子,可丝娆总觉得那笑像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大太太忽然止住笑,问熙蕾:“熙蕾啊,说真的,要是我家老三还没成亲,你会不会嫁进纪家?”话一出口,厅里的气氛立即一僵,大家的笑容都在脸上凝固。
沧阑面容微红,略微不快地说:“娘,你怎么开这种玩笑!我和丝娆感情很好。”丝娆听沧阑的话,很感激他能挺身出来说话。熙蕾也笑着说:“伯母,纪三哥哥是很好,可是我不喜欢呀,我只嫁喜欢的人。”说着,她的眼神直直地看向卓羽。
熙蕾的话又把大家逗笑了,沧阑低声告诉丝娆:“云家与我们家关系不错,云家兄妹的父亲与爹是生意上的好朋友,云伯父过世后,就由熙扬接管生意。因为生意,熙扬曾来过家里几次,不过,熙蕾却是第一次来。”丝娆点头,有些心神不属,她看到熙蕾看卓羽的眼神,突然觉得心里不安。
“堇儿,彦儿,阑儿,你们都过来,让熙扬好好教教你们,该怎么做生意。”纪老爷子忽然开口说,他很欣赏熙扬经商的能力,希望三个儿子也能学学。丝娆趁着沧阑被叫开的机会,拉过卓羽,悄悄问道:“卓羽,你和熙蕾是什么关系?”
“好朋友,和沧芸一样。”卓羽老实地回答,“看样子姐夫对你还不错,姐姐你的气色不错。可惜,纪伯母似乎不太喜欢你。”丝娆瞪了卓羽一眼,责备道:“都上学堂的人,说话还是这么没有分寸!你别说到一边,我问你话呢,那你喜不喜欢熙蕾?”
“姐姐,都跟你说了是朋友!”
“那就好,我看你以后还是少跟熙蕾来往,我总有些不放心她。”
卓羽失笑,问道:“姐姐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么想?你也看见了,熙蕾是个很好的女孩,就是有的时候任性了些。”
“我觉得她会给你带来厄运,这感觉很奇怪。”丝娆也不明白,怎么会不喜欢刚见面的熙蕾。
“姐姐,我看你是想太多了。”卓羽略带取笑地说,“对了,你见了云大哥,感觉怎样啊?是不是和我信中说的一样?”卓羽转了话题,一谈起熙扬,他的口气就不自觉地转为崇拜,希望姐姐和他一样喜欢云大哥。
“云熙扬?”丝娆看向与纪家三兄弟相谈甚欢的熙扬,这才仔细打量起他。熙扬长得的确如卓羽说,十分出色,轮廓比普通人深邃,剑眉,高鼻,薄唇,一双眼睛好似不见底的深潭,平静无波,却蕴涵着无尽的魔力,仿佛要将人吸进去。在那平静的深潭下面,掩藏着一丝悒郁,即便他现在是在谈笑,也不曾消淡。
“他似乎很忧伤。”丝娆被云熙扬眼中的悒郁影响,不自觉就说出来。卓羽大为兴奋,压低声音嚷道:“姐姐,你也看到了!云大哥眼中的悒郁,连熙蕾也看不出来,好像就我们能看见呢。”丝娆这才惊觉,转回头望着卓羽,摇头说:“或者是我们多心了,他亲近的妹妹都没察觉的事,怎能被我们看出来。”卓羽点点头,喃喃道:“也许是吧,不过,云大哥真的很出色,是不是?”
“外貌是很出色。”
“姐姐,你这什么意思嘛!云大哥又不只是外貌出色!”
“我可不认识他,只能从外貌来评断。”
卓羽还想说什么,却听熙蕾在叫他:“卓羽,带你姐姐过来,我大哥说想见见她。”丝娆抬头一看,才发现纪家三兄弟不知什么时候停止了和熙扬的谈话,沧阑正和沧芸笑谈着,她从未见沧阑笑得那么开心过。
卓羽把她带到熙扬跟前,指着她说:“云大哥,我姐姐范丝娆。”熙扬研判似的看着她,一会才说:“常听卓羽说起他的姐姐,如今一见,只觉得闻名不如见面。”丝娆有些不自在,她觉得熙扬的话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云少爷过奖了。”丝娆只淡淡回了一句,就见沧阑在向她招手,便说:“不好意思,我去沧阑那边看看,卓羽,你好好跟云少爷云小姐聊聊。”卓羽微微有点失望,他很希望姐姐能和熙扬多聊会。
丝娆才到沧阑旁边,沧阑就激动地说:“丝娆,她是沧芸!”沧芸面色红扑扑的,想来是因为激动的缘故。她没有等丝娆说话,就叫道:“三嫂。”丝娆绽开笑容,给了沧芸一个拥抱:“欢迎你回来,沧芸。”沧阑对于丝娆热情的举动,有些感动,她应该是想让沧芸感受到家人的亲切。
而这时候,大太太也过来了,和蔼地对沧芸说:“沧芸,你可算回来了,我还盘算着,要不要去北京接你回家过节呢。”沧芸不敢置信地看着大太太,在她的印象中,大太太从未对她如此关切。“太太,你……”沧芸不知道该如何适应大太太突如其来的关心。大太太截住沧芸的话:“沧芸,叫什么太太,我是你大娘,以后叫大娘吧。”
“娘,你怎么会突然这样?”大太太的态度让沧阑也觉得奇怪,不禁问道。大太太虽然默认了二太太的身份,却一直不喜欢沧芸,在沧芸未去北京之前,对她一直很冷淡。大太太笑而不答,只说:“聊了这么半天,大家都应该饿了,还是先吃饭。”接着,她就吩咐丫头:“准备开饭!”再来,她又对云家兄妹说:“熙扬,熙蕾,先去偏厅吃饭,吃过饭再聊。卓羽,你也来吧。”
纪家为了给云家兄妹接风,不惜花费搜罗珍贵材料,比纪家平常吃的更奢华许多。大太太笑着问:“熙扬,你们怎么会和沧芸一起回来?”
熙蕾却抢着说:“伯母,我和沧芸,卓羽是同学呢,我经常带他们去家里,因此也跟大哥认识了。这次卓羽说要回上海探望姐姐,一问之下,才知道事情这么巧,就相约着一起来了。沧芸她本还不想回来,是我好不容易劝她回来的。”
大太太很高兴地说:“原来是这样啊,你们跟沧芸相处得好不好?”熙蕾立刻就露出灿烂笑容:“很好啊,大哥和我都很喜欢沧芸的。”起初,熙蕾接近沧芸是为了卓羽,慢慢地,她真心喜欢上了沧芸,两人也成为了真正的朋友。
“那你们这回要在家里多住几天,过了年再回去北京,可好?”大太太极力邀请云家兄妹留下。熙蕾欢呼一声,兴奋地说:“伯母,我正想留下过年啊,谢谢伯母了。”然后,她又冲着熙扬一笑,问:“大哥,你不会反对吧?”熙扬摇摇头,淡淡道:“你喜欢就好。”
丝娆听得云家兄妹要留下的消息,心头忽地一沉,似有阴云笼罩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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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饭,一家人各自散了。大太太拉着纪老爷子,回房间不知道商量什么;熙蕾和熙扬被丫头带下去休息了;丝娆和卓羽回到西院,相互诉说离别之情;而沧芸,几乎是被二太太拽回房间的,母女俩在房间里进行了一番长谈。
“芸儿,你回来做什么?我不是叮嘱过你,不要回来么?”二太太声音不大,却微微有些颤抖。沧芸奇怪二太太的反映,不禁问道:“娘,你不舒服吗?为什么在发抖?”二太太有些急了,音调也提高不少:“我在问你为什么要回来,芸儿!”
“熙蕾不是说了,她一定要我一起和她来。”沧芸的脸庞有点发烧,二太太很少用这种急迫的语气说话。“芸儿,你可要说实话。”二太太身为母亲,直觉沧芸没有把心里的话完全说出来,“有什么事情,都可以给娘讲,娘会给你拿主意的。”
沧芸猛地摇头,又连忙摆手,否认道:“没有,娘!我真的是因为熙蕾才回来的。”二太太知道沧芸不想说,再追问下去也没有结果,就说:“算了,反正你已经回来了。娘也很久没有见你了,让娘好好看看,变了没有。”
二太太仔细端详着沧芸,不觉泪水盈眶:“芸儿,你大了,也漂亮了!是大姑娘了!”每次看到沧芸,她都会有愧疚之情。因为她的自私,害得芸儿要独自在异乡生活,而那个流产的孩子,更是像块大石压在心底,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沉重。她不是一个好母亲!
当年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那天晚上,沧芸睡着了,她却没有一点睡意。来纪家已经有段时日了,纪老爷子待她是极好,大太太还是一直敌视她们母女。她没有想到,在那个晚上,大太太会突然造访。
大太太有些盛气凌人,但还是保持着风度,没有像第一次见到她时,大发雷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你想留在纪家,成为繁树名正言顺的小妾?”大太太故意把小妾二字加重语气,似有讥讽之意。她的面色苍白,但还是点点头,她是真心想与纪老爷子相守在一起。
“我可以让你嫁进纪家,但你得答应我的条件。”大太太的脸上有一丝冰冷的笑意,“你不能生下肚子里的孩子。我就这一个条件,答不答应在你。如果你选择孩子,就马上离开繁树,永远不能见他!”大太太说得咄咄逼人,这孩子如果是女孩,还没有什么,要是个男孩,就一定不能留下。纪家的家业,只能是她的儿子的。
她其实并不愿意这样,如果可能,她想把入画母女赶得越远越好,可是,纪老爷子的坚决让她做出了让步:“还有,你不能告诉繁树,孩子的事与我有关,只能是你自己不小心,流掉了孩子!”
“我只给你三天!”大太太走了,留下她不知如何选择。
三天来,她都有些恍惚,一直思索着,是不是该接受大太太的条件。她还没有决定,就因为不小心滑下楼梯,孩子没了。这让她把孩子的死,归咎到自己身上,要是她能立即离开纪家,就不会有那样的事情。
二太太心中的愧疚几乎淹没了她,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沧芸赶紧叫道:“娘,你怎么了?不要吓我!”二太太回过神来,努力掩藏心底的情绪,她不能让沧芸担心:“没什么,只是见到你太高兴了。”
“娘,你说大娘为什么对我改变了态度呢?”
二太太也不明白大太太突然转变是为什么,只觉得这不会是好事,也许酝酿着一场大的风暴。而此刻,夜色沉沉,如水的月光也照不开浓重的黑暗,反而给窗外花木扶疏的庭院添了股清冷的意味。
遥远的夜幕下,传来一阵鞭炮的响声,大约是等不及除夕夜到来的人,提前庆祝新年。而后,夜空中忽然窜起一朵烟花,绚烂无比,慢慢地在空中绽放,然后坠落,消失无踪。接着,又是一朵,重复着同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