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桃花雪》一渊寓言

18、第十六节 相逢何处（下）

　　她跑了，轻巧灵快地像个兔子，落荒而逃顾不上女儿家的优雅。竺天岚凝视着那个方向，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门后，才放松地笑了起来。她，就是那双眼睛的主人，发现这一点时，他的心居然有一种抑制不住的狂喜。随意束起的头发拢在脑后，素面朝天的面庞，更衬托出那双灿若星子、清如秋水的眼睛，果然就像自己想象中的一样，醇净如莲。回想起她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竟有些恍惚。
　　“粉色不适合你！”
　　听到这句话时，竺天岚的心微微颤了一下。即使多年后想起也还是感慨。那种被人善意提醒的关怀，是多久以前感受到的了，还是娘在的时候吧。
　　事实上，竺天岚打小就很讨厌粉色，因为娘不喜欢。
　　后来才知道，父亲竺维部纳的第一个妾，是娘从小一块长大的贴身大丫鬟，被诊出喜脉后，就收了房，竟然还大操大办，铺天盖地地粉色永远地刺痛了娘的心。那会儿，爹娘成亲刚几个月。
　　娘年轻时才貌双全，嫁与父亲曾是一段令人称羡的才子佳人的美谈。父亲武将出生，却为娘写下“结发为夫妻，一生爱不疑”的诗句，虽不见的有多好，但也足见当时两人山盟海誓、恩爱非常。
　　娘曾在新婚时回了趟娘家，因为那个贴身大丫鬟身体不适就没带她。也只是在娘家吃了顿午饭而已。没有任何端倪的，两个多月后就传出贴身大丫鬟害喜的消息。
　　在竺天岚的印象里，娘对父亲永远毕恭毕敬、举案齐眉，但就是少了点亲昵，不像那些围在父亲身边的姨娘们。在竺天岚记的记忆里，亲历过两次父亲纳妾，娘都要准备好粉红色的绸缎布料迎亲。娘对着那些粉色物事露出的鄙夷、厌恶、悲痛、哀怨的神情，在竺天岚的记忆中深深地刻下印记。
　　竺维部子嗣单薄，只得竺天岚一子。那个怀了他孩子的大丫鬟，难产身亡，婴儿因为生产时间过长脐带绕脖窒息而死。不久，竺维部正室曹氏生下竺天岚，之后便以身体阴虚为由不再和他同房。竺维部心高气傲，曹氏怀孕时就已经添了两房妾室，此后小妾更是一个个娶进门，家里却是再也没有添丁。
　　竺天岚十岁，曹氏抑郁而终，死前拉着儿子的手泪流不止，却终是没有看竺维部一眼，没有留下一句遗言。
　　父亲逐渐取受到朝廷重用，掌管三军取得兵权。看淡了情欲之事，也看淡了子嗣多寡。但是，竺天岚从心底认为是娘的死才换来了父亲的仕途和前程，加上父亲升官后更加一本正经、严苛冷酷，竺天岚的叛逆使得他放浪不羁、桀骜不驯、和父亲对着干。
　　这粉色的衣服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上穿上身的。父亲曾被气的七窍生烟，也曾用家法伺候，但是，竺天岚是将粉色进行到底了。此后，青楼、赌场、酒肆，也出现了他的身影。不是自甘堕落，而是在寻找人们通常以为的极乐。没多久，他就发现，这些就像醉酒，借酒消愁愁更愁，极乐掩盖下的是极度的空虚。
　　事实上，竺天岚相当地洁身自好，唯一的目的，似乎就是为了逃避父亲。他和父亲的关系很微妙，亲近也疏远。父亲被封为镇远大帅后，竺天岚就跟着开始了军旅生涯。他天生的军事才能和敏锐力让父亲惊喜，学武天赋和勤学苦练的劲头也让父亲颇感欣慰。逐渐地，父亲开始常常念叨起娘，愧疚之情和悔恨之意也时有流露。娘走后，父亲没有续弦，也没再纳妾。
　　这让竺天岚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情感上说，一方面父亲辜负了娘，另一方面，父子血缘亲情相系；理智上说，父亲确实是一个好将领，杀伐决断、机智权谋做得很好，他是安道国的盾。
　　竺天岚对父亲，又爱又恨；用粉色伪装自己，却又极度讨厌；出入勾栏赌场，却又不染尘埃，就是这么矛盾而纠结。
　　“粉色不适合你！”
　　一语道破天机。竺天岚豁然开朗，双面人生的生活真的不适合自己，金戈铁马的战场才是自己真正的理想。父亲和娘的纠缠，该是他们自己的事。为娘的不平，这么多年也该够了。如果今后遇到一个令自己倾心的女子，必不负她！那么，从此，一心一意地跟着父亲征战沙场！
　　“你是这里的嫖客？叫什么名字？”
　　当然不是，竺天岚甩一甩衣袖，划破馨香的空气，大踏步了出去。那一刻，他豪气冲天。
　　门外，金乌初升，洒下一地光芒。清冽的晨风，吹起了竺天岚的长发，复又落下。挥别过去的荒唐岁月和混沌回忆，那双清澈灵动双眼，那个跳脱轻快的身影，却又时不时的闪现。也许，有缘再见！
　　后来，竺天岚总是想起这个早晨，初见梓安，新奇甜蜜，暖人心田。
　　沙场上，营帐里，征途中，孤寂的夜晚，血腥的战场，那双眼睛是唯一支撑他的力量，是他一辈子的魂牵梦绕。
　　那天，他意气风发，立下誓言：如遇挚爱，此生不负！
　　那天之后，他抱憾终生。相逢对面不相识，再遇已是万水隔。他没有辜负梓安，命运却辜负了他。在他与梓安相遇的时候，就已经结束。
　　后来，他终于明白，一转身，就是错过一辈子。再见时，他只能将一切深埋心底。如果他当时不走地那么急，如果他能顺应一下摇荡的心旌，也许就有不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