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长是个铁饭碗》柠檬拌雪

25、长夜余光12

　　清晨,湿冷的白雾弥漫在沃森墓园的黑土之上。

　　墓园里唯一的守墓人刚从那间平矮的西北石屋里翻起身，点燃房前悬挂的油灯，驱散些许蒙蒙晨雾。

　　中间那条卵石小路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位绅士的身影推开了墓园北面的大门。

　　这么早就有人来墓园？守墓人眯起眼睛。
　　一般八点过后，才会有些下葬者家属前来祭奠，而现在，六点的钟声刚远去不久。

　　沃森墓园的设立并不算偏僻，反而算是在席恩南城靠近中心街区的部分，要是没有雾气，从北门还可以清楚地看见雄伟的大钟塔......

　　守墓人捏着扫帚，疑惑地等在原地，路面两侧的残旧石柱间人影渐渐走近。
　　看上去，对方要去的方向正是他的小屋。

　　......

　　查理的脚步稍稍加快。

　　墓园占地三十英亩，而属于无家可归者的混葬区也有近五英亩的区域，且墓碑林立，相当密集。

　　想找到女盗贼的墓地，一块块墓碑搜索效率过于低下。
　　席恩市数十万的人口，如今没有疾病、战乱横行的时期，每天死亡、下葬的人数一般不会超过十个。

　　而守墓人一直在墓园内，是一整座城市生命归于大地的见证者。
　　——拉妮的能力觉醒后，大概也算一位，只是她的玩偶并不会接纳每一位逝者，只会留给还想倾诉或是她主动邀请之人。

　　而在两人脚下这座墓园，找人的工作无疑请教年迈的守墓人最为明智。

　　查理绅士般打了个招呼，亮出那枚圆圆的警徽。
　　一身深色挡风大衣，还带着宽扁睡帽的守墓人于是侧头朝流浪者们的墓区看去，勉强指出个范围。

　　“真是奇怪，平时可根本没人往那边去......”
　　指完路的守墓人喃喃自语，眼角的褶皱中露出疑惑。

　　他多站了一会儿，见少年走过一排排错落的墓碑，最终在一座方底圆头的小竖碑前半蹲下身躯。

　　【凯萨琳·玛丽奥特一位迷失的流浪者】

　　查理低头看向碑刻，简洁的内容足以让他判断出面前的土壤下正埋着自己此行的目标。

　　只是，打扰“死者”并非礼貌的行为。
　　为了稍作弥补，查理修长的手掌划过锁骨、胸前，作出一个显然不标准的祈祷手势。

　　而后，他四处瞧看两眼，拾起树旁的铁锹，朝着墓碑下方的泥土挥铲而去。

　　“哎！”，不远处，守墓人语调高昂地叫了一声，带上明显的阻止意味。

　　见查理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后，守墓人睡帽都被他慌张地甩了下来，跑出了墓园。

　　早些年的席恩，盗墓贼的存在并不稀奇，特别是勋爵下葬后，饰品、黄金足够让盗墓者发一笔大财。
　　在市政局出台了更严厉的法案后，盗墓行为才渐渐平息下来。

　　年迈的守墓人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如此猖狂的家伙了。
　　“必，必须上警署去报案......”
　　他的心中升起这个念头。

　　然而，他又想起，刚刚少年坦然地亮出过自己的警徽。

　　而且哪个盗墓贼会挑选那片墓区挖掘呢——在珠宝黄金随葬的达官贵族和一无所有的流浪者之间，选择了后者？

　　守墓人的脚步渐渐放慢，抬起头，浮现些许迷茫。

　　很快，那迷茫的表情也在他脸上凝固。

　　墓园周围，似乎聚集了更多的来客。

　　来客们并没有选择敞开的大门。
　　他们挡在身前的栅栏尖刺熟视无睹，即便被刮开皮肉，也攀爬着试图翻入墓园。

　　**

　　第四月的一个夜晚，足以将墓土冻得过于结实。

　　本该松软干燥的红土，如今废了查理一大番力气，才看见那裸露出的松木棺。

　　掘墓的工作不止如此——棺盖上四角，加上长边的中央两个木楔，死死地咬住了亡者之躯，不露一丝缝隙。

　　查理没戴手套的手指微微发僵，哼哧喘了口白气。

　　卸去木楔、撬松棺椁、推开棺盖，每一步，查理都在默默祈祷一会儿的结果——他可不想忙活半天，最后真的看见凯萨琳小姐的尸躯。

　　只是祈祷缺了一位信仰的神明，他于是偷偷把祈祷的对象改成了阿兰恩。
　　一位主教，保佑保佑自己福利院的孩子，合情合理。

　　忙碌间，晨雾渐渐有了散去的迹象。

　　查理稍微前倾，探头朝木棺中看去。
　　里面的确躺着一具“尸体”，颜面之上还盖住了白色的面纱，下面的身躯则用黑色的布料遮住。

　　他并不意外，毕竟巴顿警长都已经见过了对方的尸体，棺材里肯定是有“填补”的。
　　只是这幅身躯到底属不属于凯萨琳·玛丽奥特......

　　指尖稳稳地掀开面纱，查理眼瞳缓缓地缩小，呼吸也放慢。

　　那副躯体的肤色透着与死人无异的苍白，胸前的双手环抱，手掌中间是凯萨琳那把黑曜石匕首，查理不会认错。

　　但那张脸，上面的五官却像是画师与雕刻家的作品。
　　苍白的底色之上，线条生硬，色彩杂糅——一具黏土人偶？

　　木棺之中，果然并非凯萨琳，只是她的黑曜石匕首竟然遗落在此。
　　而这具人偶和她肯定有着某种联系——并且瞒过了追杀她的敌人，甚至是巴顿警长？

　　查理伸出手，想替自己的委托人先将匕首取回，等有机会见到她时，再还给对方。

　　一位合格的赏金猎人，总是能替委托人额外分忧。

　　只是，一只纤长的手臂抢先一步，横过查理的身前，从人偶的环抱中拔出了黑曜石匕首，又在指尖耍了个精美的花刀，藏入袖口。

　　熟悉的动作。
　　查理心中一动，半转过肩膀。

　　黑斗篷下，盗贼小姐不知何时蹲在了他的身侧，他竟毫无察觉——对方的脚步安静得像只黑猫。

　　正惊讶间，黏土人偶的五官、肢体，都如同被扰浑的浆水般迅速地化开，顺着墓碑倒流而上。

　　浑浊的色彩在泥流中交织窜动，朝着凯萨琳的身前聚集。
　　再次成型时，已经是一只可以被握在掌心大小的土偶，被凯萨琳如匕首般收入了手中。

　　“你果然还活着。”，查理站起身，拍了拍刚刚掘墓而沾上的一身红土。

　　凯萨琳从查理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欣慰，漆黑的眼眸眯得细长。
　　“我来取东西，倒是没想着你替我把累人的力气活干了。”
　　她瞄了瞄一旁堆砌的小山包，那里都是用于“安葬”她的厚土，被查理全刨了出来。

　　“那我期待着小姐您为委托报酬再添几枚砝码，作为一大早辛勤劳作的奖励。”
　　“工厂我已经查完了，你要找的密室前几天就被填埋掉。嗯，里面的样子大概就和你的坟墓差不多。”

　　凯萨琳的表情丝毫不感到惊讶，只是点头，目光游荡向四周。

　　“我之前去工厂的那次暴露了，所以这次才差点出事。”
　　她轻轻将查理笔直的站姿拉低一些，继续说道：
　　“你不该来墓园的，他们已经察觉到什么，猜测我会回来，已经包围过来了......”

　　查理皱了皱眉头，果断探向揣在风衣内侧的手/枪。

　　墓园的石制围墙和铁栏外，几个身影穿梭在林叶中，或是攀爬、或是挤入变形的铁栏。

　　略显沉重的脚步声暴露了他们的存在。

　　“去那边。”
　　查理压低嗓音，指向沃森墓园的东北角落。

　　那边是高低错落的墓室区，安葬着席恩过往的“大人物”，复杂的墓室结构，林立的石碑，都是隐藏自己的助力。

　　......

　　在被发现之前，查理和凯萨琳将身形掩在一处墓室夹道内，观察着墓园除了他们之外的不速之客。

　　查理心中大致给事件定下基调：年轻的女盗贼热衷于行窃，这次招惹到了一位难以应付的存在。

　　然而，凯萨琳却否认了他的判断。
　　“‘行窃者’的能力需要在使用中提升，就像我在切尔西先生的面包坊中偷取面包......”

　　但这次遇险，女窃贼的初衷却并非磨炼自己的超凡能力。

　　斗篷之下，凯萨琳抽出一只透明的蜜罐。
　　“这是我这次用‘死亡’的代价窃来的收获。”

　　里面的液体如同流动的黄金般浓稠，女盗贼稍微开启瓶盖，一股腻人的香甜便疯狂地向外溢出，仿佛带着侵入骨髓的诱惑。

　　查理猛然瞪大了双眼——这股气味，和他在萨默尔身上、祭偶，甚至是温顿·切尔西身上闻过的香甜如出一辙。

　　他的脑中闪过诸多痕迹——当初萨默尔在漫水巷订下的甜金酒，还有温顿喃语中试图给面包添加的“蜂蜜”。

　　他们丧失自我的源头难，道便是这种诡异的蜜糖，混入了他们的食物、酒品中？

　　**

　　第四月的上半旬，凯萨琳照常前往切尔西面包坊。

　　作为掌握“偷窃者”秘约的超凡者，“偷窃”需要反复的使用与练习，才能让她更得心应手，乃至晋升下一位阶。

　　价值不过二分之一便士的一小块面包，从面包柜到她的口袋，便是一次“偷窃”。
　　而且温顿·切尔西对贫穷者的善良，让他对此从不报案——面包坊无疑是理想之地，不会招来那些麻烦的警官。

　　这天，平常从来会朝她微笑致意的切尔西先生并未在店内整理着新鲜出炉的烘焙糕点——相当少见。

　　女盗贼绕至面包坊的后门，从铁门的方窗中朝内看去。

　　温顿·切尔西正举着一小罐金黄的蜜糖。
　　蜜罐中，那股香甜、馥郁，似乎能穿透厚重的大门，她在外面都能闻见。

　　优质的面包原料，用来制作蜂蜜蛋糕，想必会大受欢迎。

　　然而面包坊的主人却神色痛苦而挣扎，浑身颤抖。
　　最终，那位往日温和善良的切尔西先生摔破了蜜罐，又慌张地伸出手掌，在地面上蘸取金黄的浆液喂进嘴中。

　　女盗贼意识到，那不是普通的蜜糖。

　　“后来我得知了那种金黄的蜜糖叫做‘啜饮之蜜’......于是计划偷走制作它的原料，让它不再出现。”

　　凯萨琳黑亮的眸中少有地露出厌恨，这股厌恨却是源自温顿·切尔西的善意。

　　然而，蜜糖的制作之人无疑是位超凡者，而且凯萨琳低估了对方的能力。
　　——“他”比“偷窃者”的位阶更高，且已经利用能力创造出遍布的爪牙。

　　听到这里，查理大致明白，切尔西先生失控的原因，也明白了那些“祭偶”的制作方式。
　　——都是浸渍于啜饮之蜜的可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