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狱长是个铁饭碗》柠檬拌雪

17、长夜余光04

　　人群渐渐停下脚步。

　　四周到处是连接13号工厂和15号工厂的传输带，半锈的链条轮转，倾斜的扭杆摇晃着挺立，在两座工厂之间留出了一片不怎么宽敞的空地。

　　亨利钢铁厂那庞大而复杂的机械枢纽之中，此刻正聚集着一群包裹着黑袍的工人。

　　围拢者、追随者们的头颅大多低埋着，查理也不例外。
　　只是灰黑帽檐下的眼睛，正机敏地打探着四周的信息。

　　一排黑沉沉的兜帽下，无一例外，都是刚刚追入队伍的工人，查理和米克甚至还算到得早的。
　　其中有几位，手上的茶杯、扳手都还没放下。
　　而那身披的一身灰黑罩衫、长袍，似乎并非为了隐瞒身份，只是某种“礼节”般的规矩——不少人的面目都露出了大半。

　　无疑，面前所见，正如休姆的推测，亨利钢铁厂里存在着一伙神秘的团体，每到夜晚就如此集会。

　　“先生，咱们这是......”
　　查理看周围的身影似乎并不太严肃，于是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旁边的工人。

　　对方刚刚喝了口自己茶杯里滚烫的茶水，呼气中露出了他齐整但是发黄的牙齿——反而令人稍感亲切。

　　如查理所料，转过头的工人并不恼怒，而是好奇地打量着他。
　　“新来的？把你领进来咱们长生者工会的家伙也不管管你？”

　　长生者工会？一个相当值得考究的名字......
　　似乎和自己预想的某种邪//教徒聚会还有些区别，或许只是某种娱乐性质的集会，或许。

　　“他今天生病请假了，我没看见他。”
　　查理回答着，余光瞥了一眼米克，飞快地想出了合适的借口。

　　“哼——那肯定是个不虔诚的家伙，区区疾病，怎么能阻止我们参加今晚的仪式，会长准备了那么久，才攒好的材料。”
　　工人轻蔑地评价了两句，目光又转向集会的中心。
　　“既然他不在，那正好你的机会还大一些，一会儿好好看吧，会长可是女神大人的真正使徒！”

　　会长——
　　听起来是“长生者工会”的主导者，或许是位超凡者？

　　查理的下意识地感觉到，能以“长生者”作为名号的存在，肯定不会简单。

　　周围，机械传输带依旧轰鸣着转动，常年不清扫的污浊与沉积的机油气味渐渐充斥查理的鼻腔。
　　浓烈的味道让查理不适应地稍稍眯起了眼睛，但周围的工人们似乎早已习惯这气味，渐渐还低声交谈起来。

　　查理面无表情，竖起耳朵倾听着周围的动静，心中渐渐将细碎的些许信息缝合起来。

　　“长生者工会”的含义正如它的名字一般，似乎研究着“不死”的奥秘。
　　会长自称为死亡女神的忠实信徒，他一边虔诚地为女神献上祭品，另一边期许着祂赐下的“不死术”。

　　其中站得稍远的两位工人还提到过，曾有一只奄奄一息的流浪狗，在会长大人的仪式中，重获生机，并且更加强壮。

　　只是交谈的两位工人太远，查理听着像是窃窃私语，听得并不清晰。
　　他们口中那只“复活”的大狗，似乎还有些异常，“狰狞的前肢”、“蠕动”、“狂暴”之类的字眼，查理难以将它们拼凑起来。

　　工人们纷纷打开话匣，交谈声渐渐大胆之时，查理的对面，人群默契地分开了一条空隙。
　　一个清瘦而高大的身影，身着披肩，身后拉着厚重的板车，停在了工人们一直为“会长”留出的空地中间。

　　他的兜帽异常宽大，但仅仅披在了肩后，灰发灰眼，面庞普通，五官间只有中心的鹰钩鼻特别具有辨识度。

　　“会长......”
　　黑袍下的工人们恭敬地唤了几声，而后更加喧闹。

　　“看起来没什么特别。”
　　米克悄悄凑过来，不屑地和查理说了一句。

　　旁边，刚刚和查理交谈了几句的黄牙工人听见，皱起眉头看向米克。
　　“怎么敢对伯恩会长如此不敬。”
　　“知道前两天工厂里被辞退的工人吗？”

　　查理乖巧地点点头。

　　“他就是会长在女神恩赐下的研究成果，被轧碎的手臂一晚就恢复如初！”

　　闻言，查理露出惊讶的表情，三分震惊、三分质疑，三分端量，以及一分肃然起敬。

　　黄牙的工人见状，满意地点点头，“你们要知道，神秘的力量总是值得敬畏，值得追求的，我们每天相伴的铆钉，扭杆、阀门，不过是世界的一角......”
　　“在更广阔的土地上，从腾空的飞艇上俯视，我们日夜工作的钢铁厂或许也不过是一座小小的熔炉——重要的是眼界，眼界要打开。”

　　旁听的米克嘴角抽动两下，但他身边的查理却配合地点头。
　　“您说的没错。”

　　查理本想再打探些有价值的情报，然而集会中央的伯恩会长手掌此时高高举起，捏拳。

　　“长生者工会”的会员们尽数安静下来，再也不在交谈中“透露”情报，查理于是也朝中央看去。

　　“今晚，我将与大家分享女神的恩赐，祂的指引，让我终于找到了穿过亡者国度的道路。”

　　伯恩将身后板车之上那巨大的黑布扯下，露出了其中的装载之物。
　　一座形状没有规则的赤铜祭坛，祭祀用的三头烛台，以及茫茫的碎骨......

　　“在璀璨繁星与深寒夜空下，我们将驱散苦痛，不再有悼亡者的悲缅，抛弃凡人躯壳的囚笼。”

　　祷祝声中，查理思绪纷繁——这是一位女神的信徒？
　　据他所知，女神的权柄包括死亡本身，这位会长却要祈求女神指引“长生”，女神不会觉着他叛逆吗......

　　“这祭坛，还挺正式。”
　　在他一旁，米克难得地认可了一句。

　　伯恩将祭坛以虔诚姿态摆放在冻住的泥土上，仰望着第四月的夜空，将祭坛的方向与星辰完成了某种对照。
　　仪式银匕被他从宽松的黑袍中抽出，在祭坛的三个角落笔直刺入。

　　“你是说，他的仪式真能成功？”
　　查理心中一动，这可是有关超凡的领域，“成功”几乎必然代表着诡谲之事将要出现。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个不知道被关了多少年的夜之民，被诅咒的超凡者，又不是教会的学徒。”
　　米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反正不管发生了什么，他本身已经是具骷髅了，难不成这仪式还能让他“复活”？

　　相比之下，倒是查理脖子上挂着的罗盘更让他好奇。
　　查理说那罗盘被人注视就会乱转，但他刚刚偷偷看了好几眼，那金黄的指针就像是被胶水粘在上面一样顽固，丝毫不动弹。

　　难道还是个歧视“亡者”的特殊物品？
　　米克不善的目光凝实般砸在罗盘之上，正欲开口，耳边忽地传来一声低哑的宣言。

　　“仪式开始！”

　　烛台之上，灯火嗖然亮起，暖黄的光芒刚晃荡不久，便转为了幽绿。

　　周围一阵哗然，连主导仪式的伯恩都愣了一下，而后瘦削的脸上亮起狂热的欣喜。

　　显然，火焰的异常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似乎是个好兆头。
　　毕竟是一场属于“不死者”的仪式，越是不循常理，才越有成功的可能。

　　查理下意识朝米克看去，当初自己被追进监狱时，就发现煤油灯会因为对方的存在而改变颜色。
　　米克的眼中，一瞬间仿佛燃起了一小团和烛火一般幽绿的火苗，很快又消失不见。

　　仪式继续，长生者工会的会员们，纷纷摘下了兜帽望向祭坛。

　　他们的会长，将细碎的骨头均匀铺洒向祭坛表面。

　　每一小截白骨，都没有残余哪怕一丝血肉，干净得如同浸泡过某种药剂一般，散发出玉石般光泽与质感。

　　工人们心中明白，那些是伯恩会长前几天狠下心，用巨大的花销从屠夫那儿买来的肉骨。
　　在“无私”地让疲劳的工会成员们饱餐一顿后，显然又经过了清洗、打磨，才让它们成为了合适的仪式材料。

　　“无所不知的女神，第四月的主宰，恳请您注视您最虔诚的信徒，收下他献上的祭品......”
　　伯恩的声音逐渐低沉，其中似乎掺杂了某种古语般的韵律。

　　“然后，赐予他，您些许不死的权能！”

　　祭坛的火焰猛然烧灼向高空，火焰的幽绿竟一瞬间被扑灭一般，重新化作了纯正的暖黄色。

　　查理和米克同时一惊。
　　那属于“夜之民”的火焰被掩盖，几乎说明了的确有超凡的力量，正在这场仪式中诞生。

　　祭坛之上，碎骨未经焰火烧灼，仅仅在那光芒的照射下，融解、又凝化。

　　不过片刻，满地碎骨，最终只余掌心大小的一捧的莹白粉末。

　　此时，无论是查理，还是周围的工人，都已经无暇思考更多，紧紧地盯着中央。

　　“祭祀过的骨粉、再加两滴女神对应的苍白根茎汁液、斑斓章鱼的触手碎块、一片夜薄荷掌叶......”

　　伯恩从地上拢起骨粉，而后取出一盏瓷碗，搅拌、再研磨。
　　那双灰眸许久不曾眨动，死死盯着碗中，口中喃喃。

　　那低沉的语调中，查理忽地回想起在那间幽暗的书店里，女窃贼和他说过的话语。

　　他猛然意识到什么。

　　——那位会长所做的，正是晋升超凡者的必要步骤，他正在制作秘介！

　　而且那座祭坛之上，早已经有了提前准备好的凹槽。
　　如果配方正确，等秘介灌入其中，就是一份完整的烙印！

　　所谓的长生者集会，正创造出一个超凡者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