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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鸳鸯 ...

  •   她却不以为意,“我不想要隆典盛宠,我只想要官家永远瞧我欢喜。”岳迁瑛仔细辨别,“这不是同一意思么?”衡皎摇头,“不一样。”岳迁瑛诚恳地发问,“哪里不一样?”衡皎自得其乐的缝着香囊,“就是不同!”顾首见今上,喜笑颜开,“官家。”

      他打量一番,认真品评道:“我原以为那缥色就将你衬得尽了,却不想这梅子青的莹润清翠,琼比青梅,竟更胜几分。”她侧首,略显羞赧,顺势举起茶案搁放的纨扇遮挡。韩都知早告了辞,他笑着上前,同握扇柄,如同婚仪的却扇礼节一般。她螓首低垂,他摩挲着她的脸颊,“你不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

      她背过手,纵使以绷带裹着,一日数次换药,依旧不能缓解。他揽过她的束素纤腰,“阿皎,你愿意么?”一切来得过快,她不及权衡,便已然鬼使神差的给出答复。或是色授魂与,或是意诱心窍,她不曾犹豫。

      五更灯明,红烛高照,云消雨歇。他从背后拥紧了她,“我方才碰疼了你么?”她慢吞吞转过身,“尚寝局教导过了……说处子之身,理当如此。”他不由得发笑,“她们还教了你甚么?”她反复考量,“还给我瞧了《避火图》,请我好好研习。”他拨拨她额前鬘发,拿绢子擦了擦她颈间柔腻的汗,“那看来……你如今颇有心得了。”

      衡皎却不这么想,“不是。那么不堪入目的场景,真真应了非礼勿视。就连尚寝局的女史也不愿多瞧,想应是客套一番,不能作数的。”他不由得笑意更深,“那你意下如何?”

      她应答地有理有据,“尚寝局的人极力褒奖,说嫔御们翘首企盼。可真的没那么……舒适。官家,她们说承过幸,便会遇喜,当真么?”他指尖勾勒着她眉眼的轮廓,“哪有这么快?此事甚有门道,天道酬勤,方为不二法门。”

      衡皎质疑,“酬勤?”她毕竟是未经人事的大姑娘,于是今上谆谆教诲道:“比如重来一次。”她胳臂挡住他的胸膛,“你这是假公济私。外头的娘子们都一日三遍的服补药,叫做……叫做‘坐胎药’。您打量着我一无所知,就打算坑骗我了,那可不能够!”

      今上全然是不敢苟同的神情,“孙思邈《备急千金药方》自序有言:凡欲治病,先以食疗,即食疗不愈,后乃药耳,是药三分毒。你怎么不听?”衡皎懵懂,“我又不读医书宝典,怎么知晓……”他抚着她的鬘发,“不急。心诚则灵,子嗣缘法总会到来。你还小,再颐养两年也不迟。”

      她猛地钻出他的襟怀,“我不小了!我都十六了!”他哑然失笑,“我约莫长你十一岁。”她似乎很介意,扭捏的侧开身,“既然官家觉我稚嫩,那别抱着我。咱们各歇各的罢。”他又靠过来,“年纪小,脾气却大得很。”她自顾自的置气,才将系妥善的亵衣又被他悄悄解开,“我给娘子赔罪。”说着,又接连落下数吻,她束手无策,只得就范了。

      翌日晨起。她像酣醉一般,愣是没在平日的时辰转醒过来。他顾念着她的疲累,只有些窸窸窣窣的响动,又特意告诫内侍噤声。待用导引术束发通头时,见她揉着惺忪睡眼,拖着沉重的步子款款而至。尚寝局意欲出言提醒,他却预先摒退开来,“回去好好歇着。我这儿不需你。”

      她也不顾侍奉栉盥的各色人等,张臂便去搂他的腰,引得一干人等愈发低了腰,头也不抬。他摩挲着她的背脊,等人自觉告退才说:“怎么?还不舒服?那今儿延请御医来给你瞧瞧。要么……寻尚药?”

      她一概推拒,只贴紧了他,“都不要。抱抱就好。”他轻轻拍着,约莫一盏茶,他也便继续戴冠。衡皎,也很领情。果真回内寝歇回笼觉去。张司寝戆直敢言,提出了中肯的意见,“衡娘子,您这样十分不妥。”衡皎顾首,辨别后颔首致意,“女史所言极是。”

      随即不停脚要回,张司寝讶异,“衡娘子!”她果真止步,“纵有官家爱惜,娘子应当推辞才是。官家盥洗,娘子理应侍候。便是官家有意免却,昨日娘子获封,今日该去向圣人晨省。岂有安歇到日上三竿的道理?”

      衡皎半句未曾听取,“张女史,昨日您才教授过,说要事事遵从圣意。今日却几次三番驳斥官家的意思。那么我是听从您昨日所授,还是欣纳您今日所言?”张司寝忽感她标新立异,怎么不按常理出牌?“金口玉言,自不能有违。然娘子侍奉圣人,犹如寻常家中妾侍妻,决不可有失。”

      她耷拉着眼,“禁庭有不成文的规矩。初次司寝免该日晨昏定省。张女史,我所知是真是伪?”张司寝面不改色,“既属不成文,那便属格外恩赐。做嫔御的,岂能忝颜受恩?”

      衡皎却一反常态,疾言厉色,“我不是任人摆布的悬丝傀儡。张女史,你倘或是来做谁的说客,那就错了主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教坊司诸事,业已尘埃落定。我与官家前事,又岂寻常人等可以窥知。你或当真清流作风,不妨将根底摆正。毋今顺服忠恳,背地里却极尽诋毁之能事。你们编造和传将的谣言,真当我耳不聪、目不明,一概都不知?圣人德行,我望尘莫及。更不想在官家面前佯装伪善。接下去,就请你们自重。”

      她还是去见了皇后。坤宁殿中,鸦默雀静、寂然无声。嫔御们或有窥视,她均不侧不避。半晌,皇后赐茶,“这是贵州的顾渚紫笋,列茶中第一流。你们都尝尝。”

      嫔御们道谢,纷纷掀盖嗅过、品过。孙才人事从皇后,便会意道:“衡娘子怎地不饮?莫非是从前无福,也喝不惯这新鲜名茶罢?”她觑向孙氏,她便缩头缩脑,她复又环顾,“妾手上不便利,恐要辜负圣人的美意。”

      皇后骤然皱眉,胡氏接口道:“听闻衡娘子尚居内人时,便屡屡私会官家,还交换了信物。您的一举一动,真是令人震惊。”这些而今不得势,却想要显出几分优越的人啊,只能刻意地翻出旧事。“胡娘子指责我,不要紧。若带上官家,未免多有不敬之嫌。”

      孙才人适时补充,“我前儿有幸瞧过衡娘子一支舞。觉得不怎么样。”衡皎扶鬓边的海棠簪,“那想来孙娘子定是道进乎技。娘子从前怎么不提呢?倘或我知晓,定要求教于娘子,以求得日有寸进。”

      皇后适时打断,“好了。衡皎已是官家嫔御,从前的事就作罢了。如今官家膝下无儿,你们当自省自察。得了闲暇,也该积德积福,倘或得个公主,也是好的。”说着皇后瞧向寇充媛,“妱稚,成乐的风寒可好转了?”充媛应道:“多谢圣人体恤。确是好些。”

      出了坤宁,衡皎亦默不作声。寇充媛忽低声提醒,“衡娘子今新诏获封,万人瞩目。但分毫不避、锋芒毕露不是好事。昨儿的事我略有耳闻,虽则着实是圣人……你要谦卑,这才是长久之道。”衡皎颔首,“谢过寇娘子的好意。”

      后女史将她唤住,“衡娘子。圣人请您回去。”来者不善,她至殿内,仍旧施了常礼。皇后屡次压倒心底的厌憎,“今晨的事,吾闻之。衡氏,你有陛下爱重,更应谨言慎行,不可逾矩半分。”衡皎颌首低眉,却攒眉蹙额。皇后见她不谢罪,十分疑惑,不由得加重声调,“衡氏,吾的话你可都听进了?”

      衡皎内里咂舌,装腔作势的下拜,“妾惶恐。”这才合了皇后的意,纵使今上鲜有踏足,然而国母威严尤在,她不犯重罪,便永久享有尊荣。她正要训诫,却见西头供奉官进内,“圣人,官家到了。”

      他来得急,绛纱服尚未撤换,她施过礼,见今上搀扶衡皎起来,“听都知禀,圣人要因盥栉之事责问衡娘子。”皇后心底咚咚地跳,勉强维持着平和,“这是嫔御的职分。难不成衡氏金贵,是您的例外,也是禁庭的例外么?”

      今上以为然,“圣人今日倒很开悟。”皇后愠恚,“荒唐!官家克己复礼,邹缨齐紫,如今就为着一个教坊司的奴婢,要自毁清誉么?”关乎他的声誉,衡皎终于开口,“圣人。妾会持躬淑慎,恭敬事上。”

      不欢而散,出了坤宁,她悄不作声地挽他的手臂。他察觉了,笑斥道:“做什么?”她很不高兴,“我都这么懂事了,怎么也不见官家嘉奖我两句?”他失笑,“你呀,还是不懂事的好!”

      衡皎叉腰,气血翻涌,“官家可别误解,我不是为博贤良淑德的劳什子名声,但圣人说事关官家清誉,我便不得不请她恕罪。”他驻足,“竟是如此么?”

      她怔愣地点头,“不然呢?我不在意旁人怎么说,我只要官家悦慕我。只在乎官家的态度。”他揽住她,无奈地笑,“禁庭争端不休,你要处处留意。我或许有顾不到的时候。”她杏眸中泛着狡黠的光辉,“可我知道,官家总会护着我的。”他无比赞同,“这倒是不假。”

      首次到福宁殿,处处都新鲜。他俭省,过奢之物一概不曾摆放。她左瞧瞧,右看看,韩从蔚不慎撞了她的手臂,于是告罪道:“臣莽撞,请娘子责罚。”今上踱过来,衡皎微笑道:“是我撞了都知。”他乐得作壁上观,衡皎续提及,“我也给都知赔个罪。那咱们就算两清了罢?”

      韩从蔚略有惊讶,她在坤宁大杀四方的事,禁庭传遍。本以为是骄横倨傲,但如今倒要好好考量。衡皎则没管此事了,转头便问今上,“官家,福宁朴素,您当初却赠我那么贵重的紫毫笔,我现下回想,有些过意不去。”

      他引她落座,“我收着许多玄霜,狼毫、羊毫、兼毫的都有,要么拿出来你瞧瞧?哪一支倘或合了心,就拿回去开笔。”她含笑答说:“不必了。要紧是字好,文房倒在其次。从前在教坊司,唯独我识几个字,教习将记流水账的差事给了我。后笔劈了,我就想着去换。但尚局素来瞧我们不起,拖欠着,不肯给。尖齐圆健,合了就好。”

      韩从蔚特地出去换盏茶,他便环她在怀,“我的阿皎真是不贪心。”她最喜欢这样倚靠着,索性紧紧贴着,不打算轻易松开,“文人搜罗这些笔墨纸砚,是博好学的美誉。笔再多,丹青书法不过只能拿一支。若只搁着观赏,于我也是平白浪费。”

      韩从蔚足等了一刻钟,回时见衡皎坐在侧座做针黹,今上已在批阅劄子。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韩从蔚原揣测衡皎好痴缠,却不料她安安静静地刺绣,心无旁骛。倒是今上,间隔些时候就要瞧一瞧她。复过三盏茶,他含笑道:“这是今夏的贡茶,武夷的金骏眉。你手不便利,澄时,唤女史进来。”

      她提前截了,“不必劳驾了。我有些醉茶,多吃两盏子,夜里还会辗转难眠。”他噌一下起身,韩从蔚告了退,她才解释,“倘或小啜便不妨事。”今上却郑重其事,“不。你既有这个症候,应该格外注重。我记着了。今后都叫澄时端浆水来。”她颔首,“官家忙正事罢。我不渴。”

      他撑起她的下颚,无所顾及的衔住。于敦伦事,他律己节制,从不纵欲。而今食髓知味,欲壑难填,得陇望蜀,只觉得怎样都不足够。她像凭君采撷的莺桃,娇憨俊俏,再没有更得他心的。唇齿交缠半晌,他不舍脱开,“快午歇了。”她纳罕,“官家累了?昨夜没歇好么?”

      他忍俊不禁,还是正经八百地回答:“是。咱们用过饭,就好生歇晌。”她似懂非懂地颔首,一顿膳食用毕,韩从蔚竟将她引向汤室,“请娘子梳洗。”衡皎诧异,“韩都知,这是什么规矩?”韩从蔚拱了拱手,“正值夏日,娘子服侍了一晌,想身上有些乏。”她虽半信半疑,但还是照做。

      直待她回去,见今上曲着腿,正翻着《文心雕龙》。瞧见她,将书搁置到一旁。她才落座,内人们告退,他就翻身将她压倒,吓得她言辞磕磕绊绊,“官家……要做什么?”他拆卸她仅有的两根簪,如瀑鬘发垂落,湿漉漉的,带着蒸融的水,此刻添就几分氤氲,助燃这份缱绻。“昨日皎皎不是说想要孩子么?孩子就在我这里。”

      她疑惑,进而便‘啊’了声。“可按常理……不都是女儿家诞育子嗣么?官家怎么会妊娠呢?”她纯真,愈发可爱起来,他恶意的捉住一对玉兔儿,引得她微微吟哦,“天道酬勤呀。皎皎怎么忘了?”

      好啊,原是要趁机揩油,还说得煞有介事。她侧过首,气鼓鼓地,“我说怎么晌午要沐浴……”他绕到背后,解开她抱腹的系带,“是不是我不好?叫你不欢喜了。”触碰引起她打颤儿,即使是夏日,这样宽衣解带尚且有些凉意,他很快贴上去,进入正题。

      衡皎这一觉歇到晚食前,见她醒,岳迁瑛便笑道:“你也太贪睡了。官家早便去赐对了。官家替你请了贾教习,她已等候多时了。”衡皎只略略披了褙子,就见岳迁瑛领了贾昀来。她毕恭毕敬,诚恳地叉手施礼,“衡娘子万安。”

      衡皎赶快起身搀扶,“教习!您这是折煞我!”说着,她也垂目,“那事教习还怨我么?”木已成舟,瓜熟蒂落,贾昀长吁短叹,“婷婷。我是为你好。这禁庭是多藏污纳垢的处所,你从前含冤负屈,如今就为着所谓的真心,一概都不管了么?”

      衡皎不答,她又添道:“我替你寻的郎子,自比不得官家赫赫扬扬,大权独揽,但他心地纯善,家中人口简单。他娘亲去得早,你无需侍奉婆母,只安心地做当家娘子就是了。可你不要,你通通都撇去了。只想着你心底里那个介……罢了。事已至此,只盼他能多垂悯你些,你膝下能早添个儿女,我就足意了。”

      衡皎此刻才叙道:“我知教习最疼爱我。自幼将我拉拔大,怎能不替我着想呢?那样的日子,平安是真的,却无趣至极。我不爱慕他,却要朝夕相对,生儿育女。我的确做不到。”贾昀摆摆手,“现下提多少概不作数啦。你已开了脸、侍了寝、得了封,都是正儿八经的嫔御了。今后,就跟你的心头爱好好地过罢。我已向杨副都知请辞,后日动身去嘉梧行宫。”

      衡皎怔愣,即刻挡住她,“不行!教习的根基都在这儿,为甚要去行宫?是为了我么?是流言蜚语……”贾昀却摇摇头,“我一把年纪了,你这一辈儿,原有四个姑娘。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如今婵姐儿、娴姐儿获恩,足岁放出掖庭,许配了人家,你有了好归宿,姒姐儿在你身旁伺候,我就心安了。想去行宫享享清福,难道也不成么?”

      衡皎却不依,“教习,您膝下无儿无女,又没聘人家,如何享福?您从未去过嘉梧,山高路迢,您是不是受了谁的胁迫?”贾昀黯然一瞬,又掩饰地很好,“整日胡思乱想!好了,今儿叙得够久啦,我这便回了。”

      衡皎只觉得没问清楚,教习又着急忙慌地要离开。盘算之下,她与岳迁瑛说:“去教坊司打听教习究竟出了何事。”岳迁瑛先是愣住,“你想多了。教习疲累半辈子,难道想去行宫瞧瞧景致,赏赏山水也不行?”

      衡皎抬眸,语气镇定,“我不是在与你商量。”岳迁瑛马不停蹄地去,晚膳前赶回,摒退了奉茶的内人,“昨日晌午,圣人私召了教习过去。午膳时教习就魂不守舍的。后儿我晓得是燕斓随教习去的,忙去询问。她说……圣人厌憎娘子,但又不敢擅自惩戒,怕引官家反感。于是要将教习罚去嘉梧做苦役。”衡皎砸了盏子,“真是欺人太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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