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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回应 ...

  •   虽然谢蜩鸣洗了个热水澡,又喝了阿姨煮的姜汤,但半夜的时候终究还是发起了烧。

      这次的病和以往都不同,来势汹汹,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像是着了火一样,连理智都仿佛快要被一并烧尽。

      身体里的水分被迅速蒸发干,他口渴得要命,然而却连眼睛都睁不开,只能任由自己被拖进这无穷无尽的深渊里。

      大概是难受得太久,到了最后谢蜩鸣反而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整个人轻飘飘的,有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似乎都离开了身体。

      整个人空荡荡地飘在半空中,冷眼瞧着躺在床上继续饱受煎熬的自己。

      头脑昏昏沉沉,各种事情在他脑海之中不断交替,耳边反反复复响起乱七八糟的声音。

      “我们不会有孩子。”

      “似乎是去凌家了,听说凌先生病了。”

      “你别太天真了,你以为他真的爱你?你是不是还不知道,上次就是他把你推给我的。”

      “我第一次谈合作时就看上你了,他本来是同意了的,可是后来不知怎么又后悔了。”

      “或许你在他心里真的有点位置,但很可惜,也只是一点罢了。”

      “……”

      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反反复复在他心上扎了又扎。

      可是谢蜩鸣还是不明白,他到底哪里做错了?

      怎么就走到如今这一步了呢?

      他想了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得出结论,或许从他出生的那天起就已经错了。

      他出生时母亲就因为羊水栓塞而去世,而他因为剖宫取胎而侥幸存活。

      他的父母虽然不富有但是一直很恩爱,父亲无法接受母亲去世的消息,也无法接受间接害死母亲的他,所以母亲去世后便一直外出打工。

      后来因为一次意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而去世,从此家里便只剩下爷爷和他。

      爷爷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平日里会给大家看看病,闲暇的时候便上山采山货来供他上学。

      爷爷是一个乐观的小老头,从没有因为父母的事而迁怒过他,因为有点文化,所以当年他出生时爷爷翻遍了各种诗书,很珍重地在诗经中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四月秀葽,五月鸣蜩”。

      谢蜩鸣。

      谢蜩鸣很喜欢这个名字,这让他在村里一群“虎”“斌”“杰”中显得格外特别。

      当然同样特别的还有他耳后的一片胎记。

      小孩子的喜恶从来直白,他们不会掩饰,只会拉帮结派,下意识排斥与他们不同的东西。

      他们骂他是没有父母的小怪物,骂他是妖怪,谢蜩鸣从不和他们辩解,只是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他的成绩一直都是第一。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从小有些敏感自卑,但因为得到了爷爷完整的爱,他也敢去爱人。

      只是只有爷爷的爱明显是不够的,因此后来的那些岁月里,他变得如此缺爱,只要得到一点爱,他就想要付出百分百。

      后来到了大学他每日忙着上课兼职,因此和室友们关系不好,再加上后来因为和傅季秋的事又被排挤,所以他一直都没什么朋友。

      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会将傅季秋当做一切,用身体留在他身边,哪怕傅季秋从来就没有爱过他。

      其实从他们初遇的那天他就知道。

      他醒来的时候,枕边放着一张卡。

      谢蜩鸣明白他的意思,却没有拿,而是强忍着疼痛离开了。

      他没想到第二天会在颁奖典礼上碰到傅季秋,明明傅季秋眼里充满了玩味和戏谑,他却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就这么廉价地在他身边留下。

      谢蜩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最后会用身体偿还他的恩情,明明一开始是想要靠本事留在他身边。

      大概就像《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中的女主人公,那份爱从少时起就扎根,埋得太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早就拔不出来了,所以傅季秋只需要勾勾手指,他自己就来了

      大概是这些回忆太过痛苦,谢蜩鸣竟硬生生逼着自己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挣扎着爬起来打开了床头的台灯想要去倒一杯水。

      暖光色的灯光亮起,瞬间照亮了整个屋子,也照亮了床头柜上,上次傅季秋没读完的那本书。

      谢蜩鸣慢慢坐起身来想要去倒水,却偶然瞥见了书翻开的那一页用红笔圈出来了一段话。

      谢蜩鸣不记得这是自己什么时候圈出来的,也忘了自己圈的是什么。

      明明还有更重要的事,然而这一刻他却偏偏对一段话产生了好奇。

      他艰难地拿起书凑到灯光下,这才发现是女主的独白。

      【你从我身边走过,犹如从一道河边走过,你碰到我的身上犹如碰在一块石头身上,你总是走啊,走啊,不断向前走啊,可是叫我永远等着】②

      -

      谢蜩鸣一连病了很多天,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连时间的流逝都快忘了。

      因此等他好起来时才想起来,这些日子傅季秋似乎一直没有回来过。

      他本来想问问楚景傅季秋的消息,可是那天酒店里发生过的事仍历历在目,贾德诚的话依旧充斥在耳边。

      因此他又害怕得到他的消息,更怕面对他,所以最终还是什么也没问。

      继续一个人安静地在这里待着。

      傅季秋不喜欢住的地方有外人,因此平日里别墅里只有他以及一周来一次的保洁阿姨。

      阿姨已经走了,如今只剩下他一个。

      其实这些年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一个人呆在这里,傅季秋总是很忙,忙着出差,忙着公司,忙着酒局,有时很久也不回来。

      因此谢蜩鸣也嘲笑过自己就像以前古代皇宫里等待皇帝临幸的嫔妃,皇帝想起来的时候回来一趟,想不起来就一个人呆着。

      明明都快一个人呆习惯了,然而不知为何,现在却突然觉得这个别墅太大了,大得生满了荒草,空得几乎要飘起来。

      他实在不想呆在这里,于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医院一趟,正好也看一眼爷爷。

      他进到病房的时候爷爷依旧维持着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姿势,唯一不同的是爷爷弓着腰,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谢蜩鸣本来还好奇爷爷抱了什么,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木制的小盒子,四四方方的形状,很简单,已经有些破旧,身上满是岁月流逝过的痕迹。

      谢蜩鸣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他的盒子。

      他有些哭笑不得地走过去想要把盒子从爷爷怀里拿出来,但他抱得太紧,谢蜩鸣拿不出去。

      谢蜩鸣见状干脆也不拿了,而是顺势在他旁边坐下,一边和他一起看着窗外,一边慢悠悠地说起了话,“爷爷,您是从哪儿找到这个盒子的?我明明好好藏起来了。”

      “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这个盒子是还是您给我做的。”

      “你说这是我考第一名的礼物,让我装一些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东西,您一定猜不到我装了些什么。”

      “……是信。”

      “很多很多的信,这些信我从老家一直带到了A市,走到哪儿带到哪儿,除了现在住的地方,我怕被另一半信的主人发现,总觉得有些尴尬。”

      “尴尬是因为他不记得我了。”

      “不过没关系,我记得他。”

      “我和他的事儿一直没来得及跟您说,但我知道以前他来家里的那段时间您肯定看出来了,有点遗憾,一直没有问过您同意我们俩的事儿吗?”

      “不过现在问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我一直以为我们勉强也算是……算了。”

      “哪怕一开始他可能以为我别有所图,但我以为三年的时间已经足以证明了,我真的全心全意在爱他。”

      “但后来才发现,我似乎只是一个笑话。”

      谢蜩鸣说着说着没忍住,眼眶有些湿,但他又不想在爷爷面前哭,于是仰起头缓了一下。

      等他平复好心绪,这才转头对着爷爷说道:“爷爷,我们一起看看这些信吧,太久了,里面写了什么,我自己都快要忘了。”

      爷爷似乎听懂了他的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盒子。

      谢蜩鸣把盒子放在病床上,然后拿出钥匙小心地打开了它。

      随着盖子被打开,露出了里面一封封已经有些泛黄的信。

      信纸已经有些脆,因此谢蜩鸣拿起得很小心。

      他还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信里的内容早就已经模糊了,然而却并没有,只是一个日期,他便能立刻回忆起里面所有的内容。

      其实盒子里只有傅季秋的回信,但他们所有来往过的信件在他脑海里依旧如此清晰。

      2014/9/17(三)

      傅先生,我已顺利考上高中,这里的环境初中有很大不同,学习任务也比以前要重,不过我会努力跟上,绝不会辜负您的期许。
      您说过希望我做一个有用的人,我会努力做到的,这是我今后努力的方向,也是我的座右铭。

      2014/10/28(二)

      信已收到,恭喜开启人生新旅程,希望这段旅途愉快,相信以你的天资,定能学有所成。
      当然也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并非大学生才能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各行各业,都有人在发光发热,熠熠生辉。

      最近天气转凉,注意身体。

      ……

      谢蜩鸣坐在病房里,一封一封地给爷爷念着这些信,往日那些已经流逝的岁月似乎随着这些文字重新浮现在眼前。

      一笔一划都是他那苍白无力却又再也无法回去的光阴。

      那些日子很苦,可是谢蜩鸣却意外得怀念。

      他还以为自己会难过,他和傅季秋也曾有过如此美好的曾经,如果当初没有那次提前的遇见,如果他毕业之后才遇到傅先生,那是不是一切都会和现在不同。

      他们不会有感情上的纠缠,他可以坦坦荡荡地在傅先生手下工作,或许有一天熟悉了,还能郑重地请他喝一次酒,在酒桌上拿出这些信,对他真心实意地说一声,“谢谢。”

      他们本可以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关系。

      而不是像如今一般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舍不下,分不明。

      “2015年3月27日……”谢蜩鸣正继续念着,却感觉到腕骨处突然有些痒,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是爷爷的触碰。

      “爷爷?”谢蜩鸣愣了一下,有些惊讶地看向他。

      自从爷爷生病后,已经很久没有给过他肢体上的回应。

      “爷爷?”见爷爷没有反应,谢蜩鸣有些不死心地又叫了一声。

      然后就见爷爷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手腕上的纹身,脸上是他看不懂的神情。

      “爷爷,您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谢蜩鸣望着他问道。

      爷爷依旧没有什么回应,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一个偶然罢了。

      “爷爷,您是不是能听见我在跟您说话?”

      “爷爷,您回答我一声好不好?”谢蜩鸣望着他,锲而不舍地说道。

      然而无论他怎么努力,爷爷始终没有再给过他任何回应。

      果然只是偶然罢了,谢蜩鸣苦笑了一下,将病床上的信封一封一封收了起来。

      就在他收到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突然听见一道含糊的声音在他对面响起,“疼……疼不疼?”

      谢蜩鸣猛地抬起头来,然后就见爷爷指着他手腕上的纹身又一次问道,“疼……不疼?”

      这次明显比上次熟练了许多。

      谢蜩鸣因为这句话而愣了许久,一直没有回答。

      爷爷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一遍又一遍地继续问道:“疼……不疼?”

      “疼……不疼?”

      “疼不疼?鸣鸣。”

      谢蜩鸣这次终于反应了过来,他望着眼前像小时候一样一遍遍追问着他疼不疼的老人,眼泪再也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下。

      随即像小时候一样上前抱住了爷爷,在他面前努力摇了摇头,回道:“不疼。”

      可是没一会儿,谢蜩鸣却又再也忍受不住一般说了实话,极小声地回了一句“疼……”

      “爷爷,你终于理我了。”

      “我好疼啊。”

  •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出自《诗经·豳风,七月》
    ②出自《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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