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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四章 云遮雾掩-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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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期满,恬墨回天界接任天琴星君之职。
众神来纤云宫道贺,避免触碰他的伤心处,甚至不敢流露对素鸾的悼念和追忆,孰料恬墨已在昆仑与若荪过了一年,早已恢复平静,主动提及素鸾时满面笑容。
“生老病死,除了佛祖以外谁也无法避免。这一次的福报享完了,入了轮回,若是行善积德,日后或许还能在天界相见。况且,有我们众弟子为她祈福,相信她在别处也会过得很好。待哪一日我的福报享尽了,随她而去,你们也勿要惦记我。”
若荪也在席间,听他这样一番话,不禁暗暗将他鄙视了。回想天琴星君刚刚去了的时候,他哪里有半点神气儿,整日颓废沮丧得不像样,全靠她陪他捱过。但是在旁人眼里,不过一日工夫他便释然了,修为颇高。
敬完酒,席上越发热闹了。方才若荪入席时惊艳全场,这会子老老少少的神仙都围了过来,有的兴叹天界辈有美人出,前有沉锦、后有若荪;有的惋惜没早看出来是棵好苗子被人占了先。倒是领仙玉郎得意的很,这徒儿收得极妙,令他赚足了面子。
因前日与玉衡拜堂的传闻常有人问及,若荪未曾反驳过,趁如今人多,她便想澄清,不料开口时恰好瞥见玉衡星君正望着自己,脸上仍旧挂着那淡泊轻浅的笑意。突然就叫她定住了神,其实,嫁给他也并非不可。
郦稻举杯呷着酒,惬意不已,叹道:“谁说我们门神样貌怪异的,瞧瞧若荪,真乃第一女门神,非同凡响呵!”
浮光颓然摇头:“嗳,只可惜,远嫁了……”说着,还瞥了两眼远处的玉衡。
恬墨从高座上飘了下来,旋了个弯,绕到若荪身后,冲面前的众神挤眉弄眼,“还未嫁,这事情可说不准。”
“未嫁?”郦稻顿时酒意全无。
浮光也打起了精神,“不是拜堂了么?”
恬墨抚着若荪的香肩,笑道:“穿了我织的霓裳,还能嫁给旁人么?”
众神倒吸了一口气,聚成一股“咝”声,然后齐唰唰地回头看玉衡。
玉衡微微垂眸,管他们如何瞧他,他只管自个儿饮酒,抬手举杯,藏在那衣袂当中的玉骨冰肌若隐若现,当真是遗世独立之姿。
若荪打破僵局,说:“你们休听他胡诌,我与玉衡星君会遵从天琴星君大人的遗愿,择日成亲,定不能做言而无信之人。”
众神的目光又齐唰唰扫向了恬墨。
他或许想不到若荪会为了玉衡来驳自己的面子,顿时愣住了。况且这还是他的接任庆典,几乎天界的所有神仙都到场,任她多么不解风情,即便看在相识多年的份上,他在她心里竟不如玉衡?恬墨妒火中烧,却要佯装大度,嘻嘻笑道:“我们争来夺去也是徒劳,此事还需月下老人作主,不如都去闹一闹他老人家,问个究竟?”
大家又都把目光转向了醉醺醺的月下老人,醉成这样才好套话。为了真相,众神前仆后继、轮番上阵,务必在他醒酒之前将他攻陷。
此时,若荪与玉衡悄然退场,远离了纤云宫。
恬墨隔着殿内的重重身影望着他们离去,也仅能这样望着。
因方才喝下的酒太香醇,玉衡贪杯了,这会有些醉意,脚下不稳,踏在绵软的云朵里摇摇晃晃。若荪自他身后扶住了他,“星君要去何处?”
玉衡抚额,苦笑答:“还能去何处,自然是我那冷清的莲华宫。”
若荪见他微微蹙着眉,想必是酒力发作了,于是搀着他往西边飞去,一面道:“我送星君回去罢。”
“劳烦了。”玉衡微微颔首,任由她带着自己飞,他只替她指路。
莲华宫在一片云海的尽头,仿佛这就是天际,再往远处看有几颗星子,是璇玑、摇光他们几个的府邸。若荪扶着玉衡在莲华宫外落定,道:“星君若是累了,今晚我来值夜。”
“那倒不必,我喝杯莲子羹,醒酒便好了。”玉衡拉起若荪的手,唇边晕开一抹微醺的笑意,“相识许久,竟是第一次请你过来,今儿定要好好招待了。”
若荪不好推辞,只是随着他一道进去了。穿过白石拱门,偌大的莲花池映入眼帘,几乎占据了整个庭院。月下光影黯淡,只见点点的莲叶漂浮在水面上,静得仿佛那缀了满池的不是莲叶,而是玉雕的饰物一般。
周遭太静了,若荪驮着玉衡的胳膊,他喘气的声音清晰可闻,还能瞧见呼出来的酒气一缕一缕飘拂在她眼前,好生奇怪。他们沿着池边的石子路往里走,若荪顺口问:“这莲花何时开?”
玉衡收住了步子,垂眸望着一池莲叶,喃喃道:“不会开。”
“为何?”
玉衡静默不语,忽然就跌坐了下去,若荪一个不仔细没扶住,见他出神地望着水面发愣,便也挨着他坐下。两个人依偎在一处,一个仰头看天上的月亮,一个垂头看水里的月亮,就这样坐着倒也惬意。玉衡渐渐抬起头,侧目望着若荪:“你当真愿意随我么?”
“嗯?”若荪回神,琢磨了会,才知道他在问什么,一本正经答道,“既是天琴星君的遗愿,我们应当遵从。”
玉衡似笑非笑摇了摇头。
若荪不知其意,只问:“星君,你可醒酒了?”
“不如一直醉着,有你相伴。”玉衡说罢,拈指划了个圈,身边多出了一张矮矮的案几,一壶酒,两只樽。
若荪问:“不是要喝莲子羹么?怎么又喝起酒来了?”
玉衡笑而不答,替若荪斟了酒,将玉樽递与她,“凡间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今日你在众神面前帮我说话,哄得我欢喜了,便再陪我饮几杯酒,如此也算圆满。”
若荪鲜少有饮酒的机会,闻着那清逸的酒香心旷神怡,便浅浅地舔了一下。那酒不知为何冰寒无比,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玉衡忍俊不禁,指着那莲池道:“这是从池里挖出来的酒,这池水引自天河,非同一般。”
若荪顿时将酒的事情抛在了脑后,一心琢磨这天河水是如何引过来的。此处距天河甚远,也不见什么明渠暗道,想必造这莲华宫的人法术极高。
玉衡仰头饮尽了樽中的酒,道:“这是我师父造的宫殿。”
“那你师父呢?”
“他在凡间游化说法,造福众生。”
“哦。”若荪轻轻应了声,歪着头打量玉衡。他字字之间暗藏着落寞,好似压抑了许久的情绪渐渐浮上脸庞。她能看出来,他很不高兴。
玉衡一手支着头,倚在案几上,轻声念叨:“若荪,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无父无母。就是凭空冒了出来,像一团雾气四处漂泊。”
“后来呢?”
“后来遇上了师父,他点化我,令我修出了形体。我方觉得自己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若荪点点头,道:“这不是很好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遇上了师父才有了安身之所。”
玉衡反问:“你不是昆仑的香草么?”
“是啊,我也无父无母。”若荪用自己的方法安慰玉衡,这样同病相怜,似乎比他一个人难受好一些,至少有个伴。她用玉樽敲敲案几,然后举杯,“不是说人生得意须尽欢么?来,休要惦记父母那个虚物,我们喝酒罢。”
玉衡执了她的手细细摩挲,暗暗在她掌心置了一点金砂。那金亮的光晃了一下,若荪忙翻手查看,这金砂与他眉间的相差无几。
“这是什么?”若荪问。
玉衡将她的手握住,嫣然一笑,“这金砂不知是谁留在我身上的印记,如今我也给你,任你走到天涯海角,凭着它我都可以找到你。”
竟有这样的好东西,若是能学来,以后找人便容易了。若荪出神地看着他,想来玉衡星君还有不少宝贝,日后要多来莲华宫走动走动。
纤云宫换了新主人,焕然一新。云仙们大多与恬墨相熟,也不避讳什么,进进出出、玩玩闹闹丝毫不拘谨。梵心看在眼里很是生气,一路趾高气昂,逢人便喝“退下”,独留了她自己对着恬墨。
恬墨悠哉游哉地躺在藤蔓所织的吊床上吃葡萄,也不吐皮,一口一个狼吞虎咽。大老远听见动静,就晓得是谁来了,他也不看一眼,笑着说:“何人来访,也不通报一声?”
梵心昂着头,冷笑两声:“刚当上天琴星君,架子就大了。”
“原来是殿下,有失远迎。可是给我送什么贺礼来了?”
“呸!这会子想着我给你送好东西?”梵心忽然将一只包袱抛出来,砸在恬墨身上,砸得吊床摇摇晃晃。恬墨摸了摸包袱,里头都是他从前送她的各种小玩意,他舔了舔唇,暂且将葡萄放下,笑眯眯望着梵心,“好妹妹这是怎么了?”
“谁是你好妹妹?你究竟几个好妹妹?”梵心真是动了气,咬牙切齿道,“你既送了我云裳,又送了她霓裳,想必这云裳你也后悔送了罢。那便还给你,我才不稀罕!”梵心扭头就跑,跑了几步又回头狠狠瞪他一眼,“我定不会让她好过!”
几个云仙见梵心走了才敢进来,合力捧着一匹长长的绢布呈给恬墨看。
这是一幅瑶池全景图,宽一丈,长约十丈,以精妙的针法所绣,惟妙惟肖。将画卷环绕一圈,便是身临其境了。恬墨弹了弹手指,那画上的景物动了起来,水波粼粼、树枝摇曳、花瓣纷扬,竟似真的一样。
见恬墨笑意融融,几个云仙叽叽喳喳说开了。
“这贺礼天后娘娘一定喜欢。”
“那是自然,这可是几代天琴星君的心血。”
“沉锦天琴星君当初织这瑶池全景图是给天后娘娘道喜用的,可惜只织了个开头。素鸾天琴星君手脚慢,织了一小半,近年来都不织作了。这样算起来,有一半是我们小师弟织的。”那云仙说着,还瞅着恬墨笑,她们都胡闹惯了,也不在乎他是天琴星君还是谁,总归是她们的师弟。
恬墨得意洋洋在画卷面前踱步,“几位师姐可是帮了我不少忙,若天后娘娘有赏,必定少不得你们的份。”
云仙们纷纷黏上恬墨,要与他一同将画卷送去青宫。传闻中,天后清丽脱俗,自有一股浑然天成的灵气,六界之中无人能出其右。但是天后深居简出,有幸能见她一面的神仙寥寥无几。因此,在青宫跟随天后的仙女们都好似比旁人高了一截,惹来不少嫉妒。
恬墨摇头浅笑道:“你们不够淡定,如何能去见天后,只怕冒犯了她。”
“天琴星君,方才有位仙姑来通报!”一名小云仙急急忙忙闯了进来,一面大叫,“天后在蟠桃园设下寿宴,宴请诸神。”
“寿宴?”恬墨吃了一惊,云仙们也面面相觑。天后一心向佛,从来不办寿宴,依照旧例,大家也只是将贺礼送至青宫,至于天后喜不喜欢、如何处置,那就不得而知了。恬墨觉得事有蹊跷,问:“什么时候?”
“今日午时。”
恬墨略有不安,叫她们先准备着,自己出了纤云宫去找梵心。她才走了没多久,想必没走远。恬墨算了算,在天河附近的一片石林里找到了她。
梵心听见背后的风声,侧目一看,见是恬墨来了,没好气道:“还来找我做什么?”
“你母后的寿宴就要开了,你却在这生闷气?”恬墨挂上昔日里玩世不恭的笑脸,手里拈着龙须草摇来晃去,“你准备了什么贺礼?”
“要你管?”梵心这些天憋了一肚子气,见恬墨又腆着脸来套近乎,性子更加烈,扬手便打他。恬墨左右闪躲,嘻嘻笑着,一面问:“你可知天后娘娘为何要大摆寿宴?”
“谁知道呢,母后从不与我多说一句话。”梵心狐疑地打量恬墨,他对她这般忽冷忽热,令人琢磨不透。
恬墨衔着草,嘀咕道:“或许是有大事发生,我们带上贺礼早早过去吧?”
梵心蹙紧了眉头,撇撇嘴,“我可不想在蟠桃园多呆一刻。”她一入园子便会想起那蜜蜂,接着浑身不自在。
“你去打探打探西王母会不会来赴宴,若是来,我们不如先去迎她。”
梵心眼珠子一转,她与天后生疏,最惧这样的场合。但有疼爱她的西王母在,就可以免除些尴尬。梵心偷偷笑了,又马上收住,冷眼瞪着恬墨,“我去迎,你便算了,回去准备赴宴罢。”
既然西王母都请来了,一定有事要发生。恬墨目送梵心离开,心事重重在石林里彷徨。眼前一暗,光亮忽然被什么巨物挡住了,抬头见觅风在天上盘旋着,脊背上一片彩云般的霓裳飘飘扬扬。若荪探出半个身子望他,大声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恬墨踩了朵云飘上去,冲若荪傻傻笑了笑:“等你呢。”
“等我?为何?”
“这次天后娘娘在蟠桃园设寿宴,想必你们还不知道。”
“这么突然……”若荪歪着头想了会,伸手拉恬墨上来,叫觅风驮着他一道回去。他的大氅黑得发亮,绲了金边,一缕缕金线走出的如意云纹遍布胸襟衣袂。若荪垂头看得仔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再比一比自己的霓裳,竟觉得他的好些。
恬墨见她看得发痴,笑问:“怎么?喜欢我的衣裳?”
若荪点点头,据实道:“很气派,适合门神穿。”然后挥了挥自己的衣袖,“这个飘逸,适合天琴星君穿,不如我们换一换?”
恬墨被噎得无语,竟然叫他穿女人裳?
若荪却讲得头头是道:“你既是天琴星君,云仙三星的主人,当显示出天琴星君的才华和气魄。你织的霓裳自然是六界之中无人可比,为何要穿在我身上?不如穿在自己身上合适。像素鸾天琴星君穿的那件五彩云裳,羡煞旁人,给她赚足了面子。”
恬墨怅然,“你不过是想要我身上的大氅,送你一件便是,何必叫我穿女人裳。”
若荪满足地点点头,“嗯,那也好。”
恬墨笑了笑,又正色问:“你们送什么贺礼去?”
若荪答:“经书,每年都一样的。”
恬墨耸耸肩,“真真无趣。”
若荪淡淡瞟了他一眼,“你不懂的。”
恬墨挠腮,装出一副无辜又同病相怜的模样:“我不懂,你也不懂,我们却是一样的,果然是天生一对。”
“贫嘴。”若荪说完,伸手推他一把。这时恰好到了纤云宫上方,恬墨跌了下去,在空中挥着两臂大笑,“二位门神大人,蟠桃园见!”一众云仙纷纷从各个方向窜了上来,争先恐后去接她们的天琴星君。恬墨却招了片云来,旋即落稳了脚跟。云仙们又悻悻地散了。
若荪居高临下看见这一场面,不免又纳闷了,恬墨究竟好在何处,惹来如此多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