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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四章 云遮雾掩-1 ...

  •   莲华宫通体泛绿,夹了一丝两丝的粉红,颜色清爽。殿内空旷,孤零零地晃着一个人影。
      因为珠华只收了玉衡这一个弟子,他便一向独居在此。天界众多神仙,与他交好的亦不在少数,他却无法摆脱与生俱来的孤清。莲池内已有几千年没开过花了,玉衡记得,他只见过一次,那是师父修成金身罗汉的时候,天帝天后亲自上门来恭贺。
      他们走的时候,师父高坐在那里,视线越过莲花池,一直望到极遥远的地方,微笑。刹那间,莲花开满池。足足开了一年,后来结出来的莲藕,他都献给了天帝天后。
      不开花,不结果,他像是与这些莲花一起沉睡了,不知何时才能够醒来。
      “星君……”
      玉衡正出神地望着莲池,忽而听见微乎其微的唤声。那影子淡淡的,只能看出轮廓,在他不远处飘曳着。玉衡仔细一瞧,方认出是素鸾的元神,她竟然元神出窍来了这里。
      玉衡明白她如今的状况,忙问:“天琴星君,可有要事?”
      素鸾的声音愈加低弱,吃力道:“本该亲自登门,但我已有心无力。玉衡星君,我大限将至,唯独放心不下若荪。星君对若荪一片痴心,她自是不懂,如今我恳请星君代我照顾若荪,带她远离天庭。莲华宫也罢、昆仑也罢,只要远离是非,平安便是福气……”话音还绕梁不绝,浅薄的影子已消失无踪。
      玉衡急急唤了一声:“天琴星君!”她如今来找他,定是不妙了。玉衡当即腾云飞出了莲华宫,掐指算若荪在何处,却怎么也算不出。再算恬墨,却是一样的。想必他们正在一起,玉衡凝思片刻,便凭着自己猜想的地方寻去了。先是去了杏林,无人,转身便去昆仑。若荪不识人间路,只晓得这两处。
      果然是在昆仑。
      温暖的夕阳漫延在结界中,门外的小桌上摆了几道菜。若荪低着头,用竹筷仔细地挑鱼刺,再将鱼肉喂进恬墨口中。恬墨时不时笑着,眼眸明亮。
      玉衡只能看着,始终进不去。

      “最后一块了。”若荪说着,抬手将鱼肉喂给他,自从那日尝了她做的鱼,恬墨每天都要吃上一条鱼。也不知是昆仑的鱼美味还是她的手艺好。若荪盯着他的眼睛瞧了许久,换了好几回药,看着也不红不肿了,怎么还是看不见东西呢?若荪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馍馍,你的眼睛何时才好?医仙不是说这仙药很灵的?”
      恬墨呆滞地望着前方,摇头道:“谁知道呢,那医仙定是糊弄我的。”
      “不如我们回去再叫他看看。”若荪微微有些不安,假如他的眼睛真坏了,岂不是叫她伺候他一世?
      “不、再等几天看看……”恬墨的目光始终涣散,黏上若荪嬉皮笑脸道,“坏了更好,你便要服侍我一辈子!”
      若荪心中暗暗叹气,果然,这馍馍心是黑的。吃罢了晚饭,她去疏圃池舀水喝,瓢在水中一搅,水面波光粼粼,待水波缓了,竟然从水面上瞧出一个人影来。
      抬头一望,结界外,白衣飘飘如遗世独立、羽化登仙,不是玉衡又是哪个?
      若荪回头高唤:“馍馍,我要撤了结界。”
      恬墨还在院中坐着,歪头问:“为何?”
      “有客人来了。”若荪一面说着一面往那边去,挥手撤了结界。
      玉衡来不及问好,匆匆托起若荪的手道:“若荪,快快叫上恬墨回去一趟。”
      “怎么?出事了?”
      玉衡直言:“天琴星君的情形不妙。”
      恬墨的听力一向极好,霎时从院内飞了出来,直勾勾盯着玉衡,问:“星君,天琴星君怎么了?”
      “你们最好快些回去,我怕迟了便来不及了……”
      恬墨二话不说,拽着若荪的胳膊便腾飞跃上云端,玉衡紧随其后。
      若荪侧目睨着恬墨,他此刻能明辨方向,何来的看不见?这几日定是他在捉弄自己了。不过这样的关头,她也不追究,专心地跟上恬墨的速度。

      纤云宫黯淡无光,素鸾卧在高座上,像在等待什么,舍不得阖眼。
      恬墨赶到之后,为她注入了许多灵力,令她勉强能开口说话。她却唤着若荪,拉紧了她的手,再唤了玉衡,将若荪的手交到他手里,这才满足地笑了,虚弱道:“就这样,答应我。”
      恬墨警觉地站了起来,蹙紧了一双眉。
      “墨墨,你也要应我。”
      “应什么?”恬墨的眼角不住地颤动,声音却平静得出奇,“半年前,你还叫我娶若荪,如今却又死活不肯,还自作主张将她许配给旁人。真如玉郎上神所说,你老糊涂了吗?”
      若荪回头瞪着他,“馍馍,你怎可以这样与天琴星君说话?”
      “她现在在逼婚。”恬墨生生扯开他们二人牵着的手,忿然道,“这是若荪的事,应该交由她自己来选择!”
      素鸾奄奄一息,猛地咳了两声,将泪都咳了出来。
      若荪上前扶住她,轻轻抚着她的背。虽然不明白素鸾为何执拗地要她与玉衡成亲,但是,圆了别人的心愿,也算是日行一善罢。若荪回头望了眼玉衡,附在素鸾耳边说:“我愿意嫁给玉衡星君,现在就嫁给他。”
      玉衡会意,两手相合,释放出大量的灵力,将宫殿变幻一新,就像新布置的喜堂,红得那样热闹、那样喜庆。玉衡接着又掷了一把石子出去,五颜六色的小石子落地纷纷化成人形,有的在吹打喜乐、有的在恭贺,一时间,殿内欢声笑语连成一片。
      恬墨瞧出来了,若荪是想让她走得安心,便不作声,退至一旁。
      看着这幻化出来的喜宴,素鸾欣慰极了,微微笑着。
      若荪披上了凤冠霞帔,浅浅的胭脂晕在两颊,唇色殷红,那红一如菩提的果子。前所未有的惊艳,霎那间迷了人的眼睛。她将手交给变幻了一身喜服的玉衡。玉衡愣了许久,才托住若荪伸手过来的手,二人朝着素鸾的方向走去。
      恬墨远远望着,只觉得满堂的红像是成片的流云,几乎要淌下来。
      若荪与玉衡正欲行礼,只瞧着前面素鸾的身子愈来愈轻,衣裳淡去了,面庞淡去了,渐渐消失在这虚华的热闹中。
      堂,终是不用拜了,玉衡收了灵力,一切恢复了原状。空荡而落败的殿内只余有一缕青烟。若荪回头寻找恬墨的身影,他却不知躲去了何处。
      “多谢星君,天琴星君的事劳烦星君去报一声,我去找馍馍。”若荪匆匆别了玉衡,四下里寻找恬墨。

      青宫北殿,林立的仙格有轻烟缭绕,四下里寂静无声。在一座仙格的背后,于归正飞快地啃着鱼,面前的盘子里已经空了,竹筐里尽是鱼骨和鱼刺。
      领仙玉郎耷拉着眼皮坐在她面前,打了个呵欠,“丫头,你何时才能吃饱啊?”
      “吃饱了,多谢上神!”于归伸出舌头把嘴唇舔了一圈,笑眯眯说,“天上的鱼跟凡间的差不多,其实当神仙也没什么好玩的。”
      玉郎把盘子推开,问:“这会你可以说了,那玉衡把若荪拐下去之后呢?”
      “嗳,我没有说是玉衡星君拐了若荪师姐呀!是若荪师姐下凡去找玉衡星君,他们有一座小茅屋。原来若荪师姐也有的,不过被凡人占去了。那凡人还夸若荪师姐和玉衡星君是一对璧人呢!”
      “璧人?”玉郎瞪圆了眼,“那凡人的眼神不好。”
      于归眨眨眼,一脸羡慕道:“是么?我也觉得他们是一对璧人。”
      “胡说!玉衡那娃儿哪里配得上我家若荪?”
      于归很认真地说:“我瞧着挺般配的。”
      玉郎皱着眉,粗声粗气道:“你还想不想吃鱼了?”
      于归领会了其中的深意,立马见风使舵,“不配,半点儿都不配!”
      玉郎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然后呢?玉衡可对若荪使坏了?”
      “没有,他对师姐很好。”于归说完,看玉郎的脸色不是特别好,又补上一句,“玉衡星君对谁都很好,一视同仁。”
      玉郎又缓缓问:“若荪是怎么个意思?”
      于归吁气道:“师姐法力高强、深不可测,我怎么能猜得透。”
      玉郎捋着须,眯着眼冲于归笑呵呵问:“你也想像若荪一样法力高强么?”接下来他便好说,那就拜我为师罢。
      不料于归猛摇头,“才不要,那得多累啊!我就愿意当小妖精,自由自在。”
      玉郎笑容僵住,眼珠子直转,又问:“那你想要有吃不完的鱼么?”
      于归双眼一亮,点头如捣蒜。
      玉郎终于顺口而出了:“那就拜我为师罢。”
      这时,一个青衫小童子匆匆跑进来,高呼:“玉郎上神,天帝召见!”
      “何事?”
      “天琴星君衰亡了,要选新一任天琴星君。”
      “天琴星君……”玉郎突然弹了起来,又慢慢瘫下去,“这么快……那有什么好选的,不就是墨墨了?他如今人在何处?”
      小童子摇摇头,“是玉衡星君上报的,恬墨上仙不见踪迹,大约是伤心了罢。”
      “那若荪呢?”
      “听说天琴星君临走之时,若荪仙子同玉衡星君拜堂了,之后,便不知去向。”
      “拜、拜堂?!”玉郎愣了愣,然后捶胸顿足,“这个老糊涂,临走了还要使坏,拖累我家荪儿!不能算、那拜堂绝不能算,这就去找月老儿!”
      玉郎一溜烟没影了,于归瞧他咋咋呼呼,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于是蹲在原地继续啃没啃完的鱼骨头。

      神仙衰亡之后烟消云散,毫发不剩,衣冠俱损。
      恬墨翻遍了纤云宫,才找出一只勉强算是完好的绣花鞋,在昆仑做了衣冠冢。
      他在墓碑前坐了许多天,若荪在不远处看着他。若荪知道,素鸾一向视恬墨如己出,二人相依相伴几千年,突然之间只剩他一个了,怕是难以接受。换作自己,倘若罗净或者觅风出了什么事,她也不能淡然处之。她替恬墨请了一天假,叫他在昆仑守丧。天界一天,昆仑便是一年,应该足够了。
      若荪用她的若荪草煮了茶,轻轻放在恬墨身旁的石板上。月色下,那背影涔着说不出的凄凉。若荪转身回屋,突然听见他开了口,“若荪,我应该把天琴星君请到昆仑来养病,这里有金水、有仙果,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昆仑,她不会这么快就走。”
      若荪收住脚步,顿了会,说:“馍馍,天琴星君她心愿已了,走的很安详。”
      “可是我竟然说出那样的话,伤她的心。”太久没说话,他的嗓音很干哑,似是被烟熏过一样。若荪慢慢走近他,依着他坐下,安慰道:“她不会在意的,她那么了解你,自然知道你是无心之言。”
      恬墨垂着头,墨发散落,遮住了侧脸。他说:“我是孤儿。”
      若荪忙说:“我也是。”
      恬墨接着说:“师姐,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若荪也接道:“觅风就像我的叔叔。”
      “我曾经那么想当天琴星君,如今真的可以坐上那个位置,我又不想要了。”
      若荪不知如何接话了,只好愣愣反问一声:“为何?”
      “因为很孤独。”恬墨的头越发低垂,声音也跟着低迷,喃喃自语道,“我也不想这样,却甩不开肩上的担子……是我傻,竟有这样的想法,其实不论在哪里,都一样孤独。”
      若荪听不明白,心里却是一抽,不由自主伸手撩起恬墨的发,望着他那灿若星辰的眼睛,脱口而出:“馍馍,别怕,还有我。”
      恬墨渐渐侧过脸来,下颌满是泛青的胡茬。
      若荪不懂感情,却知道孤独是种什么样的滋味。一个人是孤独,两个人就不是了。就好像她习惯窝在觅风的翅膀下,感受另一种体温。若荪不由分说扑上去抱他,想要给他点温暖。
      不料女门神用力过猛,加上虚弱的恬墨没有防备,两人顺着小坡咕噜噜滚了出去,“噗通”落入了疏圃池。
      老锦鲤正在睡觉,突然受了惊,“嗖”地一下躲进了洞里,待他看清了两个正在水里扑腾的人影,忿忿道:“鸳鸯戏水也不懂得挑时候,真是扰鱼清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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