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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十一月底,一场风雪过后,朔北倏地天寒地冻,积雪封霜。

      北地的冬日来的总格外的早,一场雪后,满地银白。

      军营苦寒,不是谁都能住的习惯的地方。

      郗珣自回了封地,总有许多政务要捡起,当年他在京中,自四岁起入文华殿进学,便未曾有片刻耽搁过。

      他不敢有丝毫懈怠,也以一种叫人惊愕的速度成长着。奈何文墨骑射倒是精通,若真说起兵法,总差了几分。

      郗家祖上多出武将,却因面容俊美,皆是出了名的儒将,先王也只是看着文雅清贵,白衣卿相般模样,却曾也是上马击狂胡的将领。

      郗珣也是来了军营中才知,他的父亲也曾有志气,曾妄想自筹军饷北上,也要收复被胡羌吞下多年的北地城池,一群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信誓旦旦,却总有无可奈何之时。

      朝廷不稳,君王猜忌,民不聊生。

      郗崇落下伤残后便退守朔北,娶了晋陵长公主,再不提出征一步。

      至此足足二十载。

      而自己身上流着郗氏的血,又承了这三州百万人的命,他总不能废了父辈基业。

      是以郗珣自回了朔州,便随几位老将身后正经拿起武经兵法来,郗珣生性聪慧,悟性极高,且难得可贵的是他的耕耘不辍,严格律己。

      一晃眼几月间匆匆而过。

      他仿佛生来便是挥斥万军的主上,纵然仓促接手封地,有许多不服他管教的下属,数月里虽经过一番兵荒马乱,倒是真被一个将将十四的少年郎管制住了。

      而如今,三州皆在缓缓从他那已故父王统治之下逐渐走出。

      苍穹阴沉,大雪如絮。
      一阵马蹄声停在军帐外。

      战靴踩过新雪,奉清鼻中呼着白烟,叫乌黑眉毛都染成了霜色,他入军帐内,沉声道:“长公主说今日小年,军营中的事暂且放放,主上该要给先王上香祭拜。”

      正在给燕王展开安定城地形图的刘将军听罢,当即看了眼一旁端坐蒲团上郗珣一眼。

      师丞相抬眸,望着帘外被带进来的雪,起身拱手道:“主上切莫耽搁,给先王祭拜乃是正事,至于朔北军中之事,如何也要等来年开春再另行计议。”

      郗珣颔首,朝着师丞相稽首,刘将军也算是半受了他的礼,顿时有几分无措半跪下来,那师丞相却只是侧身接过他这一礼。

      刘将军目送二人走后,见左右无人,这才问道师老丞相:“丞相以为,少主如何?”

      他仍唤新王为少主,实则也是左右摇摆不定主意。

      师老丞相淡然摸了把山羊须,倒是中肯道:“芝兰玉树,踔绝之能,至于其他还要来日再看——”

      刘猛听着,眼前恍惚浮现出面见先王的最后一眼。

      先王早知自己时日无多,临终托孤,他们作为臣子自然会拼尽全力辅佐少主,只是恐怕在京都被养废了的少主是块扶不上墙的烂泥。

      如今得丞相此言,他也算是半安下心来。

      *

      王府四处被这北地一场又一场的雪,沉寂在皑皑雪中,连殿脊吻兽都再没露出过头来。

      小年将近,往年时日里这时节早该四下挂上喜庆灯笼铺彻地衣,可今年府上尚在孝中,一应颜色喜庆之物都未曾换上,显得有几分苍白。

      傍晚时分,雪窸窸窣窣劈打在青纸伞上,就着满地银白,郗珣回了王府。

      少年身量正在抽条,仿佛一夕之间又高大了几分,渐渐褪去了单薄根骨,肩脊较之以往的清瘦挺拔宽拓了几分,举手投足间泛着清贵凌然。

      廊檐另一端走来两名晋陵长公主园内的女官,见到一身白氅的新王时,新王垂眸敛目,肤色冷白,长睫上染了几蹙盈雪,如此模样登时叫几位女官都面上猝然飞红。

      好在到底是公主院中出来的人,一群人连忙收敛了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毕恭毕敬上前给郗珣行礼。

      道:“公主让来请殿下往春禧园去用膳,今日是小年,府上其他几位都在呢。”

      郗珣眸光落在长廊之外,那处新落的雪上,问起:“那小儿也去了?”

      虽取了名字,一时半会儿郗珣也没改过来口,他知晓那孩子只粘着自己,旁的人一概都不喜欢。

      女官们温声笑答:“您这几日未回府,珑月姑娘先前哭闹着不肯吃饭,叫婢子们都急坏了,公主听罢便将姑娘带去她院里亲自哄着。说来也是缘分,姑娘十分亲昵公主,如今不哭也不闹,顿顿都吃的香呢。”
      ***

      珑月午睡过后便被接来晋陵长公主的春禧院中。
      这时节内室纵然烧着红萝炭,也有几分冷。

      珑月穿着厚实的粉白小袄,头扎两个圆鼓鼓的小团鬟,睡醒来便被婢女抱着放在长公主身边的榻上。

      那是旁人从未落座之处,便是连府上常来请安的几位夫人也只会去下首坐着。

      长公主此举本无意,却在众人看来无疑是在她们眼中抬举这孩子的身份。

      晋陵长公主素来便是个冷清不喜好理事的性子,当下佛道昌盛,主母多信佛拜道祈求家族昌顺。

      她便是其中翘楚,闲来无事总要礼佛念经的,常常还耗重金请当世大家来王府中为她讲经,自己也开辟一处佛堂禅房,日日总要诚信祷告一番。

      因此她对待府上其他人总是有心无力,无心思管其他事,只是今日是小年,且还是先王去世的第一个年头,是以她才叫来了众人一起用膳。

      小胖团子在这群人虎视眈眈的眼神中,倒是丝毫没有警惕,她只觉得没睡好,睡眼惺忪的,旁人拿着糕点去哄她,她嘴里乖巧的接过糕点,人却也不耽搁睡觉。

      夫人们忍不住去逗她,将小孩儿给逗弄醒了。

      珑月被吵醒也不闹腾,睁着眼睛瞧公主手边的鎏金香炉顶上的小鸟儿瞧着。

      那小鸟香炉造型别致,圆滚滚的炉身上统共有四只形状各异的小鸟儿紧贴着炉身,炉盖正中也有一只端端正正坐着的小金鸟儿,小金鸟儿随着炉盖里的香烟升起,竟会乖乖的原地绕着圈。

      她凑上前去挨着那只会转动的小鸟儿看了半晌,甚至还调皮的动手去压住那小鸟儿,小鸟儿被她一压,便不转动了,珑月一缩手,那鸟儿便又开始转动起来。

      而小孩儿玩了一会儿便对其失了兴致,打了个哈气又开始新一轮的昏昏欲睡。

      文茵见状忍着笑小声说:“这怎么是又要睡了呢?连这五凤鎏金香炉上蹲着的小凤凰也觉得没意思了?”

      长公主眉眼清淡正在品那上等雨前龙井,她听闻一瞧,见那小姑娘果真又闭着眼睛睡着了,顿时稀罕起来:“这孩子怎么这样?不是晌午睡醒来才抱来吗?”

      抱来珑月的婢女无奈道:“是醒了才抱来的。”

      这位是祖宗,长公主的亲自发话的,谁敢将人没睡醒就抱来?
      小孩儿的睡眠时间比大人要多许多,长公主这显然不像养过孩子的话,她身边伺候的宫女女官更是如此。

      也就郗珣出生那几个月照料过一段时日,但那时有乳母们伺候,如何轮不到她们上前伺候。

      是以众人自然是不知情。

      珑月这一睡倒是很快又醒了,她揉了揉眼坐起来,都到了天快黑的时候了。

      长公主正与旁人说话,见状打趣她:“珑月睡醒了?”

      珑月艰难爬下榻,绕过案几爬上长公主的榻,就在别人暗惊这孩子好大的胆时,见她两个小胖手合着,由于穿的胖,整个人显得圆滚滚的,只能在榻上给身边的长公主微微弯腰。

      显得憨态可掬。

      “给公主请安。”

      小孩儿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朝着公主有些害羞的说。

      文茵一时忍不住,噗嗤的笑了起来。

      她这一笑,许多人都察言观色,忍俊不禁的笑起来。

      长公主没嫌弃人家爬了她的榻,只搂着小姑娘问她:“请安这说辞珣儿教你说的不成?”

      珑月眼睛眨啊眨,她看向一旁端庄坐在交椅上的郗愫,这回不小声了,朗声道:“同姐姐学的。”

      她看着的姐姐,自然是方才行了礼便退到席间的郗愫。

      郗愫今年十一岁,生母便是方才那位刘夫人。

      刘夫人对待长公主颇有几分唯唯诺诺,万般恭敬,不像另一位有子嗣傍身得先王宠爱的赵夫人,她素来是半点不敢出头的主儿。

      刘夫人往日里一门心思避园不出,其余时间便是教导膝下唯一的女儿。以至于对于大姑娘的教导有几分过于严厉,叫郗愫小小年纪便十分恭谨腼腆。

      郗愫有着郗家特有的清瘦身材,白皙面容,十一岁的小姑娘身板还未长成,已是容貌出色。寒冬里穿着洁白素净的衣裳,见到长公主朝着自己看来,顿时有几分无措。

      晋陵长公主问起珑月:“你同大姑娘认识?”

      小孩点点头。
      “认识。”

      珑月想了想,时日不长,她还记得。

      还记得才来府里时,便是先见到给自己吃的的郗愫。

      珑月朝着郗愫甜甜的笑:“姐姐给我吃甜糕,可好吃了。”

      郗愫未料道珑月会说起自己,她极少在长公主面前露脸,她抿唇小声道:“你还记着呢?是你眼巴巴的看着,我才给你的。”

      珑月坐在榻上动了动小短腿:“没有看!就是姐姐给的。”

      给她吃了好多好多,还要她揣兜里带走呢。

      晋陵长公主闻言笑着对刘夫人道:“这孩子叫你养的安静了些。”

      刘夫人连忙恭顺道:“是啊,以往愫姐儿也没个能说话的地儿,自从知晓来了个新妹妹,愫姐儿心里头高兴呢,总念叨着要过来见这位小妹妹,如今见到了又不肯说话。”

      郗愫被刘夫人拆台,登时耳根子都红透了。

      眼见两位小姑娘渐渐熟稔起来,开始称姊道妹,完全不给自己一个眼色,府上另一位年幼的小孩儿彻底坐不住了,郗琰嘴里念念有词说着珑月:“那小孩儿可真是胖!指定是也偷吃了肉!”

      他的生母赵夫人一听,姣好的面容险些挂不住笑,想起近来这个儿子犯的事,父亲孝期不忌嘴,还以为所有人都与他一般?!

      赵夫人唯恐被长公主院子里的人听到了这不打自招的话,只能压低声骂她儿子:“等会儿你那王爷长兄可是要回来用晚膳的,你再胡言乱语惹了他不快,晚上回去看我不抽死你!”

      郗琰年幼,以往又被父王宠着,府邸里都是横着走。便是其他人等闲不往长公主眼皮子底下晃,可唯独他是个例外。

      先王去哪儿都要带着郗琰,在世子没回来前他就是府上的大王,何从受过这般委屈?吃不得好的,还要时不时被赵夫人打?

      如今只不过说一个胖丫头,连他娘也要吓唬他?

      郗琰脸蛋登时就拉长了,扭着身子要反嘴,赵夫人狠心掐上他的胳膊,谁知这孩子一掐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
      郗珣去时,已经是傍晚,远远便听见内室哭闹之声。

      当即有女官卷起门帘迎他入内,内室熏着迦南香,满室生香。

      翠玉曲屏之后,女眷们听闻匆匆从座间站起,出座给郗珣见礼。

      她们皆是有先王妾氏,一个个都乖顺的很,如今先王去后,更是半点不敢闹腾。

      郗珣提步入内,见是他那二弟正哭的满脸通红,眼泪鼻涕滚滚而下。

      郗珣松了一口气,默不作声的离远了两步。

      眸光寻见那丫头卧在母亲膝头,似乎掰着手指在说什么。

      听到声响,那圆溜溜的大眼看了过来。

      他也没说话,只静静同那双黑亮的大眼睛对视,亲眼瞧着那眼中快速弥漫起欢喜,瞬间便盈满了快要溢出来。

      一大一小互相看着对方,忽视了周遭郗琰震耳欲聋的哭闹。

      “阿兄!”

      珑月从长公主膝旁翻滚而起,兴奋地跳下了榻。

      那榻有几分高了,珑月方才上下都是小心翼翼地爬,如今是太激动着想去见兄长,是以都不怕了,一下子便勇猛地跳了下来。

      好在郗珣眼疾手快在她即将以一个惨烈姿势脸落地时,将小孩儿一把提溜了起来。

      如同提着一个才满月的羊崽,一块粘人的牛皮糖。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10 21:37:15~2022-12-12 21:48: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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