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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越石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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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越石公
魏桓良好的感觉只保持了几个时辰。当晚,几个露着窈窕细腰的美貌胡姬来请翊将军赴宴,魏桓一路上看着她们露在外面的白生生的小腰,一直担心她们冷。
从进幽州起魏桓都一直戴着血脸面具,此刻她依然戴着面具一身盔甲凶神恶煞地步入暖融融的宴客厅。
宴客厅里嘉宾不多,除了刘琨、匹磾和勿尘,就是几个幽州官员。
宴客厅的中央,几个胡姬随着鼓点旋转,刘琨穿梭其间举着酒杯吟唱:
虹梁照晓日,渌水泛香莲。如何十五少,含笑酒垆前。花将面自许,人共影相怜。回头堪百万,价重为时年。
“好好!”
“好一首《胡姬年十五》!”
四座鼓掌叫好。魏桓在温软美人的伺候下落座在紧挨勿尘的酒案后。
段大人一身宽松常服,外衫的衣带未系,闲散慵懒地接过“人共影相怜”的美人儿递来的酒,然后转头看向魏桓,微笑着指指她桌案上明显特别多的烤肉示意她有好吃的,快吃哦!
魏桓震惊了,可她的表情都掩藏在面具下,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师兄,他在建康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魏桓还未发作,两个年十五的美貌胡姬蛇一样地攀过来,扶在年十七的汉人姑娘肩上,一个拿着酒壶倒酒、一个拿着酒杯接着,欺身过来软软地给将军敬酒。
好吧好吧,没戴面具人家把翊将军认错;戴了面具人家就认为她是男人!
魏桓没好气地一把将面具掀掉,抢过胡姬手上的酒杯几口灌下一杯酒。两个美人吓了一跳惊叫一声。唱着跳着的刘琨和上首位的匹磾同时停下手中动作看过来,显然也是惊到了。没想到狰狞的血脸面具后是一个凤目剑眉白白净净的小姑娘。
匹磾举起酒杯道:“翊将军善奇袭,所战皆胜,威名享誉海内,真是英雄少……”
魏桓站起来向匹磾拱手示意,又爽快地喝了一杯,道:“不知我这样的‘英雄少女’,当不当得起北伐大军的先锋将军?”
……
隆冬腊月的幽州,北伐的事情在如火如荼地筹措着。中原的段部鲜卑将在雪停之后往并州地界行进;魏桓送往豫州张谦的信也有了回音,张谦五万大军整顿之后随即前往并州,联合幽州五万兵力及段部鲜卑两万兵力合围石勒。
以上兵力是勿尘估算出来的实际数目。在幽州几日,他进进出出地看了不少地方,查阅了不少账册,是从库房里的实物和账面的数字等等算出来的。当然统帅刘琨号称北伐的是二十万大军,并洋洋洒洒地写了一篇檄文。
这时,信使送来建康晋王的亲笔文书,随信的有一把宝刀,那都是给刘琨的。
刘琨与建康的联系就没有断过,想来也不出奇,五胡乱华以来,整个江北剩下的汉将也只有他和张谦了。而忠心可表的,恐怕只有刘琨……长安围困时,张谦是放过皇帝鸽子的。
这一天,又是大雪。悠长的洞箫声和着风雪飘荡在夜空中,与那一夜在林海雪原中听到的一样。魏桓循声而去便在楼台上见到白衣吹箫的,正是刘琨本人。
风歇雪停一曲终了,魏桓从廊下走出,叹道:“越石(刘琨字)公好雅兴!”
“将军见笑了!”
刘琨邀魏桓上前,请她坐下,又吹奏一曲。魏桓一家与音律只限于欣赏,并不谙熟,她安静听完,然后找了个机会问道:“越石公为中原柱石,建兴三年时陛下亲封为司空、都督并冀幽诸军事……不知当年陛下亲笔的那封文书是否还在?”
“当然在,圣恩不敢一日或忘!”
“出长安的时候匆忙什么都没带,桓与陛下一起长大,一起练字,能不能借越石公的圣旨看看……看看陛下的字。”
“魏将军与陛下情同手足,看看字以解思念理所当然,等一会儿我让人给将军送到住处去。”
刘琨很好说话,没有张谦各种难缠的机锋,魏桓谢过之后想走,刘琨叫住她:“魏将军,那位段大人……字‘勿尘’?”
“是的!”
“听说魏将军与段大人是师兄妹?”
“段非是我父亲的弟子。”
“那……敢问段大人双亲可还健在?”
背后说人家父母总是不好的,刘琨这样问得唐突,魏桓犹豫片刻答道:“师兄跟随我父的时候我还小,其中细节并不知晓,如若越石公想知道不妨直接问问我师兄!”
“冒昧了,只是段大人的字……很好,很好!”
段大人的字是很好,国手之笔,书法一流。至于名字……魏桓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刘琨遮遮掩掩的问话并未引起魏桓的关注。刘琨倒是因此打开了话匣子,将魏桓留下来。一杯酒一曲萧,楼台的碳火旺盛,二人越聊越欢,大有只恨相见太晚之意。
直到夜色已浓,魏桓还要早起练兵,终于辞别话痨刘琨,急冲冲回自己住处。没想到勿尘竟然在必经之路上等着她。风大雪大的,勿尘不知在回廊外等了多久,面色比蓟城外经年不化的冰山还冷。
见了魏桓,他递过来一封信,也无它言,转身要走。
那是魏宁从江南送来的,估计辗转多人之手,封信的壳子边角已经磨破了。魏桓珍之重之地将信放进怀里。便在这时,刘琨的亲卫捧过来一个锦盒,郑重其事地交给魏桓,交待了一句,“刘将军说魏将军见字如面,慢慢看,不急着归还。”
勿尘没走,待旁人离去,他看着魏桓手中的圣旨道:“你真是为了看彦旗的字?彦旗的策论我这里就有,为何从未听你问起?”魏桓也不答他,反问道:“师兄,你是不是也瞒了我许多事?”
勿尘的眼睛微睱了一瞬,眼里的光都给敛住了。这微妙的表情变化却给魏桓捕捉到了,没错,他当然没有给她看自己的内心。
“司马睿和你说了什么?”魏桓追问。
“你想问什么?”
“此次晋王来信有两封,一封是给刘琨的,一封给你!”
“……”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晋王派来的特使,北伐所有机要都由你呈报晋王,你是司马睿在此处的耳目。他是不是要你免掉我的先锋将军?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女流之辈?”
“云霓,晋王并没有你想的那样……”
“勿尘,你短短时间能在建康立足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我父亲有教给你不择手段吗?”
“师父说过与人相处当在存疑处不疑,云霓,你何必疑心晋王?”
晋王?呵呵,彦旗还在胡人手里受难,他便改了年号,什么心思还用明说吗?
勿尘说什么魏桓已经不相信了,因为司马睿将对勿尘说的话他对刘琨又说了一遍。而作为北伐统帅的刘琨其实不能临阵换将,魏桓实际控制的兵力是不可替代的。她刚刚与刘琨商议好,雪一停她便领先锋千人急行军先行去往并州,唯恐夜场梦多。
风大,回廊上很冷,勿尘扶着栏杆面朝苍穹,他的侧脸藏在夜色中,浅灰色的眸子映着长夜下的千山暮雪,好似凝着幻镜的琉璃珠子。真好看,魏桓心想,师兄真的很好看,以前自己怎么那么瞎。
“云霓,其实是我不想你冲在前头!”寂寂夜色中,勿尘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就算本意可能存在着回护,也给他说得冰冷生硬。
“我要去救彦旗!”
“用不着你去冒险,我们为何还要把你搭上!”
勿尘声音不大,但是斩钉截铁。
魏桓心口一紧,眼泪不争气的流下来。
“彦旗怎么办?你不会水便可以不去救,而我会,就算我不会,我也要去救!”
勿尘终究是不愿看魏桓流泪的,他用中衣的袖子给她拭眼泪,拍了一下她的头。魏桓想到他这是平时拍他幼弟的手势,顿时觉得自己说得过分了,伤了他的心。勿尘是什么人?宠弟狂魔啊!要是秦淮河落水的是他弟弟,他肯定一头栽下去救人了,哪里会想自己会不会水!
于是她换了说法。
“师兄,你随我父亲多年,可见他强迫我违逆自己的意愿吗?或者他可有强迫你做过什么事吗?”
勿尘一笑,简直有冷笑之嫌,他又摸了魏桓头顶一下道:“是没有,但师父不许你铤而走险!”
怎么死活就说不通呢?
魏桓怒了,用自己衣袖狠狠抹一把眼泪,道:“你又不是我爹,凭什么为我做主!”
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
接下来五日,魏桓在营地忙活不回住所,为了躲着勿尘,她干脆连轴转不休不眠地练兵和准备开拔诸事。五日以后,雪一停,她便率队伍出发了。
其实,那日之后勿尘再未找过魏桓。魏桓的队伍闹哄哄出蓟城城门那会儿,彻夜伏案的勿尘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寒风从窗外扑进来,瞬间将案头的油灯吹灭了,桌案上厚厚的图纸大部分是建康城区的归置和部分建筑细节,图纸最上层是一张单手连弩的设计图。图还没有画完,来来回回地修改让勿尘伤透了脑子,他本想魏桓出征前给她,当然是来不及了。无论怎么努力,勿尘在机关和武器上的造诣还是赶不上魏宁,如果可以请教师父,他肯定能省很多功夫。
城门方向的喧闹渐渐小了,勿尘靠在窗边不动,远眺覆雪的群山。为了避开混战中原的胡人主力,魏桓一行只能在隆冬里跋山涉水取道险要,前路必定困难重重。
“师父,你当真如云霓所说不会干涉她的决定吗?”勿尘自语。
苍穹寂寂。
勿尘转身,将连□□卷好拿上,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