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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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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胡人
当晚,皇帝的宴席草草结束,老将军连夜回洛阳驻防地。张谦带着儿子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魏宁与王濬入宫议事一夜未归,翌日清晨就连勿尘也被宣进宫。
长安城紧急宵禁。街头巷尾众人行色匆匆。
魏桓一直以来的不安浮出水面。父亲和师兄没在她面前提及的事情,其实是最危急的事情。
不是黄河泛滥,也不是灾荒,而是战祸。
金乌坠地,日暮残阳,长安城被浸在血水一样的红光中。
心力交瘁的大臣们纷纷走出神龙殿,勿尘踟躇,他想去看看彦旗。
刚刚在朝堂之上他其实并没有多少发言机会。文武大臣就兵力分配和粮草补给调度激烈争论。有主张集所有兵力主动出击的;有主张坚壁清野,退守长安的;更有人大着胆子让皇帝迁都建康。
彦旗刚开始还是沉默的,说到迁都的时候,他突然狠狠一拍龙椅站起来,声色俱厉:“我等已经从洛阳迁都到此地,汉人退无可退。不就是匈奴人吗?有本事就让他们从朕的尸首上踏过去好了,也让他们知道汉人血性何在!”
……
“段大人?勿尘?”
荀藩从身后唤回勿尘的神思。
“荀相!”勿尘行礼。
“勿尘,莞尔母亲的孝期快过了,老夫与尊师商量过今年夏天把你与莞尔的婚事办了。已经拖了那么久,真是苦了你们两个孩子……谁想……如今看还不知要拖到何时……”
荀藩摇头,拍拍勿尘的肩膀,安慰这个苦命的后生:“你刚才也听到了,鏖战将近,所有银钱粮草以战为先。长安城防的建造……不得不停下来!……还有,那什么太史局……”
……
荀藩匆匆离去,等着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勿尘愣了好一会儿,待到大臣们只剩得零零散散几个,他才晃晃悠悠地迈出步伐。
他穿过出了宫门,穿过街道,登上城墙。城门中午便已经关闭了。艳红的夕阳已经渐渐凉了,城外一望无际,苍苍茫茫。
真不知,这么空旷寂寥的天地是怎么包藏住那如火如荼的战祸的。
不远处,一队羽林卫正在安装虹,当当当当地发出声响。勿尘循声望去,魏桓就在边上。早过了收工的时间,她应该也是感觉到什么,带着人加班加点地将虹安装到位。
兵器库里,还剩三十多把虹没有完工,应该也是没有经费再继续下去了。
一阵冷风迎面吹来,勿尘清醒了许多。一直以来自己没日没夜的去做的事情或许是错的。宫殿也好、城防也好,他都是按百年的使用年限去设计的,谁曾想世道转瞬就要崩塌呢!这一步一个脚印、勤励笃行想要做出来的东西,原来全都在空中楼阁上。
“师兄,怎么了?”魏桓走过来,见勿尘落寞,问道。
“没什么,只是突然闲下来不知做什么好了!”
“师兄病了一段时日,身体并未完全复原,你且休养几日吧!”
就怕又闲又忧心呢!这话勿尘没开口,看着小姑娘明亮的眼睛,他不忍开口。
“还没装完?我去帮你!”
魏桓点头。还有三架虹需要安装,这是军械库里最后的虹成品了。魏桓想今天全部安装完。
勿尘没去找彦旗,倒是魏宁应诏去了。
还是在御花园里,杏树枝丫上花朵寥落。春意料峭夜寒霜重,彦旗也不觉得冷,一身单衣立在树下。右手侧的石桌上放着一叠字和文章,似乎正是要等先生过目的。然而,彦旗并未请先生入座,他的神色还如不久前朝堂上一般肃穆。
“先生,你是不是早想过有这么一天?”
魏宁不答,先稽首行了个君臣礼。
“当年琅琊王去往建康便是听了先生的建议,先生是不是一早就知道江北会分崩离析?”
“陛下,胡人之祸是八王之乱时引进来的。当年亲王混战为眼前之利开放边疆用了胡人之兵。祸水来了,就退不回去了。而今匈奴王刘渊到中原称王,流散在中原的胡人残部纷纷归附,加上他本来的兵力,预计有三十万余。”
若在武帝时期,这点胡人算什么呢?可今非昔比,晋的国力早在彦旗登基之前就被消耗殆尽了。
“陛下,这错不在当今,不在您。以您的年纪,您的处境,您已经做得够好了……”
“先生,”彦旗眼神幽暗,“你是否也想劝朕去江南?朕今日在朝堂上说的话并非一时兴起,朕不会走。”
说完他沉默片刻,抬眼望漆黑的夜空,神情渐渐寥落。
“我的父母兄弟全死在那场动荡,我也不是先帝嫡传。要不是天下大乱根本轮不到我当皇帝……先生,这就是你所说的命吗?”
他抬手,扶上那一叠准备交给先生的课业。就在几天前,他还在文章里写着治国韬略,其中一篇写的是水患过后怎么恢复生产,还有一篇是规整吏制……
“彦旗,”魏宁道,“我只是多想了些,想给后人多留一条路。”
“我知道的……有些东西,还有人,分批去江南吧……”他坐下来,抬眼去看魏宁,“我怎么能逃?不论是为汉人的气节,还是为给江南多些时间……”他顿了顿,开口得有些艰难了,“先生……云霓,还有我哥……劝他们动身去江南吧!”
“陛下,我们并未到绝境,将兵力集中与刘渊正面对抗也有五成胜算……”
彦旗失神点头,细节也不想再听了。这几天大臣们进进出出,反反复复的不外乎这些东西。
该说的他都说完了。
也不用赐座,先生魏宁坐到彦旗对面,缓言道:“彦旗,还有我呢,我不会留下你一个人!”
少年这才显示出符合年龄的脆弱来。他看向魏宁,眼里凝起一层薄薄的水光。也就转瞬,他坦然道:“朕不担心,还有诸将——华夏的铮铮好儿郎。”
虹的建造停下来了,修复的武器陆续运往军中。接下来的日子,魏桓干脆也不在兵器库待着了,带上道长每日直接去羽林卫点卯,然后与将士们一同练习虹的使用。
朝廷上下皆在忙着筹措大军开拔之事。皇帝钦点大司马王濬将军挂帅,魏宁为将军帐下长史,长安只留下中军三千守卫,其余所有兵力约八万,将在长安外围两百里之地正面对抗刘渊所部。
听到父亲等人忙上忙下大半月筹措出来的士兵数,魏桓感到坐立不安。
大军开拔前夜一家人晚饭,魏桓哭着拉他爹的袖子说:“爹,你能不能不去?你又不能上阵杀敌,何必去前线?”
“爹,这八万对三十万,怎么能胜?”
“爹,你还是别去了!”
魏宁无奈,安慰道:“打仗又不是数字打架,刘渊所部多为残兵集结,匈奴、鲜卑、羯、羌都有,本就不睦,战力自然不齐。还有他们长途跋涉,粮草补给路途遥远,而我们有地利之优,更何况荀相亲力统筹保障粮草……行了,都多大了,还哭!”
魏宁无奈,又道:“你师兄也去,会帮我不少忙,累不着你爹!”
魏桓哪是担心她爹会累着?她睁着红红的眼睛去看师兄,勿尘正专心给魏宁布菜,看也没看她。此人在家赋闲几日没见着长点肉,反倒更瘦了些。魏桓怀疑,他缠着魏宁要去军中,简直就是闲得慌。他那身板真遇着点什么事,估计还得要她爹护着。
“云霓别担心,你爹我上沙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况且我是文职,不用冲锋陷阵。”
“那你要写信给我!”
“好好好!给你写,一有空就写。”
“要天天写!”
魏宁只好应承,他真拿女儿没办法。
战事来得比想象的还要快,刘渊的侄子刘曜率大军而来。匈奴人的先遣队携快马弩机长驱直入,在某一个深夜与王濬的重甲铁骑正面交锋。
战报传来的时候天还未亮,已经准备好天亮出发的魏宁只好拉上勿尘,匆匆驰马而去。
魏桓在睡梦中惊醒,只隐约听到父亲与勿尘对话的后半截。
“走吧,时间仓促,不必惊扰云霓!”
嘚嘚的马蹄声远去,魏桓披上衣服冲出去,却连他们的背影都没见着。
黎明微曦,东方破晓,渭河对岸乌泱泱的匈奴大军这才显山露水。
刚刚将匈奴人的先遣队打残,一夜未合眼的王濬匆匆登上高地。河对岸,目之所及的地方黑压压的一片,隐约可以辨识出有为数惊人的军队有条不紊的扎营、布阵。因为远,声音传不过来,就连平时扑腾的鸦雀也都了无生息。天空万里无云,只晃动的盾牌将晨光不时反射过来,明晃晃地扎眼。
怪异的违和,久经沙场的老将王濬突然间心跳加速,他朝旁边的副将问道:“已通知长史魏大人赶来吗?”
“信使星夜快马加鞭而去,若一切顺利,魏大人应该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将军,我看胡人扎营,不像急攻的样子,您为何……”
“对手有条不紊,游刃有余……再派一队斥候去刺探军情,看看我们之前得到的信报是否属实!我总觉得不对啊……再派队人马去接魏大人,并请他立刻清点我军中人数及物资。看对方这仗势,怕是一场持久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