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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九条鱼儿游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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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学里的日子比之前更难熬了,小公主愁眉苦脸。
不知道是因为第一堂课上就走了神,还是因为她肩上担了‘摄政’的重任。
总之,自那日以后,丞相大人便对她十分关照。
每每上课,总要提她起来发问,若是答不出来,又或是旁人来帮衬着,就一定要罚上五十遍抄写,有时甚至还会连累到四周的同窗。
在宋丞相的课上,乐冉连半个小差也不敢多开,只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认真去听讲。
一堂课后,小公主没精打采地趴在案上,握着笔在纸上涂画,像极了烈日下被晒蔫巴了的小草。
窗旁斑驳的树影落在纸上,风吹一吹,影子就晃一晃。
阮书桃见宋钺走出课室,便凑过来碰了碰她的手臂,对乐冉这段时日里的遭遇深表同情,但却也仅仅只是同情了。
因为‘大魔王’
——她也怕。
那位位高权重的,素来又被传得十分吓人,他们往日里只听听还好,可这面对面的……
宋先生只单单往上头一站,他们这些人纵使平日里再纨绔,如今也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了,就怕一个不留神被拎出去单独找了爹娘。
介时可就不单单是挨顿板子那么简单,说不准还要被拎一拎耳朵,罚跪一跪祠堂。
“你说这差距,当真是人同人不能比的。”
阮书桃压低声音,朝着乐梓欣方向努了努嘴。
“你看那位,天天苦读,可盼着‘大魔王’提点她,每每却见他只提你起来,妒得眼可都红了,我看啊,就快连她手里的那张帕子都要咬烂了,难怪天天瞧着你不顺眼。”
乐梓欣爱慕宋钺一事,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乐冉望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撇了撇嘴,软绵绵的声音有气无力。
“她平日里什么时候瞧我顺眼过了?”
阮书桃往她嘴里塞了一块蜜糖,拍了拍手。
“要我说,在这事上,你可算占了她先,大家都觉着宋先生待你不一样,你不若就拿这事好好气气她,叫她一天天没事净往你面前晃悠,生怕你有多喜欢她似的。”
乐冉含着糖,一侧腮颊鼓起,阳光从窗口晒下来,半边白皙的脸颊上浮着一层金色的细碎小绒。
她半张脸压在手臂上,提着笔在纸上乱画。
“哪有什么不一样的,”小公主嘟起嘴,含着糖说话含含糊糊,“这有什么好气的,倘若她当真欢喜,我倒是宁愿拱手送她……”
谁想老是被大魔王提起来答题呀。
“送什么?”
青天白日的,一道声音突兀从窗边传进来,有几分耳熟。
乐冉正画着画,也没仔细去想,以为是哪位从窗边路过的同窗。
小公主哼唧两声,在纸上画了一个小乌龟,话也没过脑子,随口就答:“自然是被大魔王关照的机会了,还能是什么?”
私下里,宋钺是大魔王的称呼,已然在众人中悄无声息地传开。
袖子冷不丁被扯了一把,乐冉手一歪,最后乌龟尾巴的一笔拖了老长出去。
小公主的脸皱了皱,正想问阮书桃拽她做什么,毁了好端端的一幅画,耳边却传来似笑非笑的玩味一声。
“大魔王?”
这声音离她很近,一字一顿,尾音又拖长了几分,带着懒懒散散的笑意,显得漫不经心。
乐冉的动作陡然顿住,也再顾不上那什么乌龟不乌龟的尾巴了,她朝窗子边转过去脸,动作大得差些就扭到了脖子。
一窗之隔的外头站着两个人,斑摇曳的驳树影落了他们满身。
一位手摇折扇,桃花眼里纳满了笑,一位神情淡淡的,在乐冉注视下,慢悠悠地转了下手指上的墨玉扳指。
乐冉:……
呜,完蛋了。
宋钺修长的手指搭在墨色的玉扳指上轻点,黑和白碰撞在一起,既分明又显眼。
他没什么情绪的目光落在乐冉身上,看着那张娇俏脸蛋上的颜色一点一点变红,从白皙皮肉里透出来粉,连挂着玉耳坠的的小巧耳垂都染了海棠脂色,
稀奇,宋钺手下敲点的动作慢了一拍,视线在白玉珠做的耳坠子上稍做停留。
变脸他见得多了,什么紫的青的黑的白的,总之五颜六色,五花八门,可唯独没人当着他的面,变这样一副羞耻的脸面。
分明前些日子这小公主见到他,那脸色还煞白的像是从面粉里裹了又裹,沾了又沾,像一只尚未下锅的生面圆子。
大魔王,没想到小公主私下里是这般称呼他的。
桑青折在一旁瞧着好戏。
他今日里来找宋钺,二人正沿着廊庭便走边谈,路过课室时,恰好在窗棂旁听见了乐冉的声音。
出于好奇出于趣味,桑青折便插了一言,没成想阴差阳错,竟听了这么一句。
瞧着乐冉那张红彤彤透着尴尬神色的脸面,桑青折扇骨敲了敲掌心,下头拖着的青色穗子晃了晃。
“哦——大魔王,好称呼,着实是好称呼。”
话中戏谑打趣十分明显。
乐冉,乐冉已经不大敢去看宋钺面上的神色了。
背后讲人家坏话却被正主听了个正着的这件事,足以令小公主十分羞愧难当了。
虽然她此时已经不大像最初时那般畏惧宋丞相,亦不觉他如传言中所讲,什么凶神恶煞,什么动不动就吃人砍人脑袋之类的,但心底下却还是十分敬畏的。
这次是罚抄书还是罚什么?莫不是要罚打手板子罢?
她半耷着眼,绞着手指,不敢抬头。
宋钺好像看见眼前多了一只蔫巴巴的小兔子,连耳朵都无精打采地耷拉下去。
他视线掠过乐冉,又望向她身后另一个,正垂着头却在暗中盯看他的小姑娘。
宋钺莫名想起前些日子里,这小姑娘护犊子的模样,他转了转指上的扳指,松了手,语焉不详。
“阮尚书家的幺女么?”
一声哼笑,他摇了下头,朝前走去。
风掀起他的长袍,影子在阳光下拉长,模糊的轮廓里透着几分柔和,全然不似往日锐利。
桑青折也摇了摇头,面上一副爱莫能助的神情。
阮书桃,阮书桃脸都吓白了。
“我要完了。”宋钺走后,她趴在案桌上双眼无神,“他肯定要去告诉老头子,老头子肯定要扭我耳朵,不给我吃饭,跪祠堂……”
她趴在那里碎碎念了一堆,又十分悲痛的去揪乐冉袖子,一双杏仁似儿的眸里水汪汪的。
“若明日里见不到我,可记得来瞧瞧我,我爱吃东街那家的马蹄糕,记得多带一些。”
乐冉被她扯歪下去半个身子,费劲地朝后往了一眼,又低下头,小声和阮书桃咬耳朵,“常公子……”
才堪堪讲了三个字,东倒西歪的姑娘立马挺着脊梁坐了板正,又煞有其事地整理了下垂下的发丝,偷偷摸摸朝后面去看。
“……不在后面。”
小公主眨了眨眼,很是无辜地说完了后面的四个字。
恼羞成怒的阮书桃捏着拳头晃了晃,作势要来打她,却眼尖地看见往这处走来的少年,又匆忙着收回来,坐了板正。
又一堂课后,阮书桃朝后面望一眼,见人不在,就神神秘秘地凑来乐冉耳边。
温热的气息里沾着几丝桂花糖的甜气,湿漉漉的,吹得乐冉耳朵有些泛痒,她不禁揉了揉。
“小阿冉,”少女的音调活泼又娇俏,还有几分欲语含羞,“你有没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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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星子如珠,月凉如霜。
夜渐渐深了下去,乐央宫里却仍旧在亮着几盏灯。
乐冉正伏案批阅今日里送来的奏书,左手边已经摞起来了厚厚的一沓子。
转眼间,她上位已有月余,送过来的奏书也从一开始的小打小闹,变成了一些关乎着民生和朝堂的正经事。
就譬如眼下里的这一份……
乐冉咬了咬笔杆子,瞧着上头宋钺的名字有些犯愁。
这是一份弹劾奏章,不知是严默有意还是无意的,就给一道混进了奏书里。
这奏章言辞用句十分犀利激昂,大抵意思是宋相迫害忠良,不知使了什么下作手段,竟骇得庄司郎中告病几日不敢上朝。
又讲他恐吓朝中臣子的行为是如何如何丧尽天良,大盛有此等官员简直犹如粮仓之鼠,齿中之蛀……
总之,乐冉从这满篇的斥责里瞧出了赤裸裸的‘奸佞’二字。
小公主十分惊叹,对此位朝臣升起了敬佩之心,想着敢如此正大光明来痛斥宋钺的必然是一位光明磊落,两袖清风的忠臣。
可她将奏章仔细翻来覆去,也没瞧见这位‘忠臣’署名,才晓得这是一封匿名奏书。
乐冉的脸当即就皱了起来。
庄司郎中告病的事情她是知晓的,也晓得这位是那日里在花廊外言辞凿凿的庄大人,可没想到这件事还同宋钺有几分干系。
难道只单单是为了那日的几句话打击报复不成?宋相好似并非这般小心眼之人。
她思来想去,提笔沾了朱砂,在奏章上批了一个阅。
接着又换了支笔认认真真在上面写下一行小字,才合了这最后一本,伏在案上懒懒伸了个懒腰。
在外间候着的绿芽听了动静,进来替她添一壶新茶。
碧玉青瓷的壶口,热息氤氲出的白气里滚着泊泊的流水声。
“殿下,”绿芽放下壶,提醒着懒懒伏在案上不愿起身的乐冉,“既是忙完了,便该早些歇息,明日里还要出宫呢。”
乐冉点点头,喝了几口茶冲去舌根还残存的药味,又漱了漱口。
明日是休沐,既不用上朝,亦不用去太书院,她老早就馋了李记巷子里的那一家糖栗子,想趁着明日休沐时出去买一些回来。
乐冉钻进被汤婆子暖好了的锦被中,绿芽过来要吹烛时,乐冉又叫住了她。
“芽芽,”小公主半张脸埋在锦被里,只露出乌黑发亮的水润猫瞳。
她声音有些闷闷的,带着一点奶呼呼的困倦鼻音,软软糯糯的,令绿芽想起晚膳时吃得糯米圆子。
“你有没有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