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睡芒

51、南襄28

　　南襄28.

　　瞧着终于把翎光殿下的凡人夫君送走了，仙翁也松了口气。

　　他是真怕神尊看不惯这凡人，早早的送此人去转世，没成想神尊竟然忍住了，等着沈括的生命走到最后一刻，并未真的轻世肆志，不将命数放在眼里。
　　仙翁想，这下神尊的眉头该舒展了吧？

　　转头望去，怎么拧得更深了？

　　大抵是心疼翎光殿下吧，毕竟神尊养殿下在膝下数千年，打从孵化起，就不爱哭的青鸾，还是第一次哭成这样，翎光经历过离别，却没经历过死别。

　　“她说，从前有个人教导她，不可以哭。哪怕翎光失去记忆，仍将本尊教她的东西铭记于心。”
　　元策目光凝在翎光身上，他低声说的话，翎光却半点听不见。
　　“正因为本尊这样教她，要求她，她才遁天倍情，喜欢隐忍这些情绪……哪怕是难过，也从不在人前掉一滴眼泪。”

　　元策记起当年将她送回丹穴山，她说不想走，眼眶里包着一团湿润，无论如何也没有滴落下来，亦是没有恳求他。

　　现在却因为凡人一句话，哭得撕心裂肺。

　　仙翁却说：“尊上已经将殿下教导得极好了。再者，尊上您修的太上忘情经，您的性子，比殿下要遁天倍情的多，殿下还知道表达喜欢呢，您知道吗？她受您的教导，自然学了您几分性情。而神者历劫，最苦的两劫，一是理解死亡，他人的，自己的，二便是情劫。沈括死了，殿下要学会理解，释然，因为身边的人，还会一个个离开她的。若不是尊上将殿下教养得好，这劫，还过不去呢。”说着仙翁抬起头来，眼睛亮道，“……老朽想啊，若是尊上，这时化作徐玄周再出现，就说沈括身上的毒，是你命人下的，殿下一恨你，肝肠寸断，这情丝是不是就能讨回来了？”

　　“……仙翁。”元策瞥过去一眼。

　　“老朽在。”

　　“不若你去三重天天府宫，攥写命簿吧。”

　　仙翁是完全没听出来他的语气不对劲，喜道：“尊上也觉得老朽适合天府老儿的仙职么？不过老朽很满意上清的职位，就不去三重天跟天府老儿抢工作了。”

　　元策从鼻间发出很轻的一股出气声，听着像是“哼”声。
　　这股不悦如此显然，仙翁一时以为是听错了，诧异地看向他。

　　尊上什么时候学会的“哼”？

　　“尊上？”

　　元策没有理他，别过头去看翎光。

　　翎光正穿着白色孝服，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看一封信。她眼睛红肿，手腕间戴着一串沉香木的佛珠，指尖微微发颤。

　　凌泉将一枚扳指，和半块墨玉给她：“公主，这是大人托属下转交给您的，扳指是当年萧相赠与，大人的意思，若是您遇上解决不了的事，便去找萧相。这半块墨玉，是大人的生母留给他的，这些年四处寻觅，都未能寻到人。”

　　“他在信上写了，什么都写了。”翎光接过去，扳指大了些，不像佛珠她能戴上。

　　沈括的信足足有四五页，她看了很久，又怕把眼泪滴上去，洇了墨迹。

　　把信折了起来，翎光还要继续料理后事。沈括的虽然还有亲人，可与他都不亲，朝中大臣、还有皇上来纷纷吊唁后，过了三日，便将棺材运回了老家。

　　翎光为他守孝的第二年，香岚喜欢上了凌泉在神武军军营里的一个同僚，是个浓眉大眼的年轻人，翎光让长史将卖身契找出来撕了，为她赐了婚，又给她送了十八抬嫁妆，风风光光地将香岚嫁了出去。

　　然后翎光进了宫，见了太妃。

　　太妃同她促膝长谈：“当年，我与你母后斗了一辈子，结果穷其一生，都走不出这红墙深宫，灵杉，你虽是皇家人，却不像我们，你的身上没有仇恨，不用受人摆布，你还可以离开这里。”

　　过不久，听闻太妃去慈安寺剃度出家了，翎光就离开京城了。

　　依旧是坐船离开，只带了很少的人，慢慢到了端州，翎光拿着房契，去找沈括当年买的宅院，却不小心走错路，到了隔壁院子里。

　　院中满园芳菲盛开，翎光一推开门，就走不动了。

　　“哇……殿…夫人，”身边的小丫鬟年纪还很小，望着这庭院深深，含棱缕绛苏，眼眸亮晶晶的，“这都六月了，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花！一路行来，奴婢还是头一次看见六月桃花。”

　　翎光站在原地，目光穿透了冗长时光：“当年，我在万佛寺也曾见过这样的场景，明明该是花败的季节，却恰逢满园春色。”

　　虽然曾经见过，但她依旧很吃惊，慧明大师说过，是她命中有神灵庇佑。

　　这花，许是那神仙知晓她搬来了，特意为她开的。

　　翎光心情甚好，对身后道：“雪魄，让下人把东西都搬进来吧。”

　　“都搬进来！”雪魄便是那小丫鬟，招呼着下人往里搬东西，翎光跨进里屋，去看里头的房间。

　　这房屋里家具样样齐全，样样不凡，瞧着便做工极好，随手拿起一件，都沉甸甸的。院落不大，一步一景，格外雅致。

　　瞧着是有人打扫，却干净得不像住过人的模样。

　　“殿下，您累了吧，我去给您烧壶水泡茶。”雪魄引她去坐下，翎光坐船有些头晕，不拘束地脱了鞋袜，趴在了桌上，雪魄刚拿起桌上干净的茶壶，便“咦”了一声：“这里头还有茶水呢，多久的了？”

　　翎光头也不抬：“丢了吧，换新的。”

　　“竟然还是热的！”雪魄一跺脚，直接把茶壶丢出去了，“难道有人趁着咱们没来，提前住进来了？！”

　　这时，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夫人，咱们，走，走错了……啊呀，这不是咱们的院子！”

　　翎光倏然睁开眼。

　　“你说什么？”

　　小厮慌张地跑进来，指着隔壁：“咱们……的宅子，在旁边儿……”

　　翎光连忙踩上鞋站起身，就去旁边看。旁边的院子要更大一些，绿树成荫，青林翠竹，四时俱备。

　　什么都不差，可就是没有隔壁院好看。

　　翎光拿起房契确认再三，来回在两间院子里看了四五遍。

　　雪魄：“殿下，咱们真的找错了啊？”

　　“嗯……找错了，”翎光揉了揉眉角，“让下人把东西都搬回来吧。”

　　雪魄踮着脚去看一墙之隔关不住的春色：“就隔一道墙，怎地他家有花开，我们院子怎么没有啊……门也不好好关，搞得我们走错路了，真是！”

　　翎光：“隔壁住的，许是什么得道高僧吧。”

　　她这会儿累了，正需要休息，便让下人把东西都搬回来了，外头吵闹，翎光换了衣衫，倚着打理过的软榻靠在窗边小憩了三个时辰。

　　待她醒了，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夏夜里洒落一地清辉。

　　雪魄亲手做了晚膳给她，说明日去找个厨娘回来。

　　翎光瞥见茶壶，忽然想起：“雪魄，我是不是让你把茶壶丢了？”

　　“茶壶？”

　　翎光：“隔壁高僧家里的。”

　　“是……奴婢丢了，碎了。”

　　翎光捏紧筷子：“那得去赔礼道歉，今日我们去把人家家里弄乱了，还得赔人家新的茶壶。我从京城过来，也没有带太多东西……你待会儿替我在箱子里找找，有没有上好的茶具，明日我亲自上门，拜见那位主人。要是他愿意把房子卖给我就好了……”

　　雪魄点点头，应声：“殿下，奴婢这去瞧瞧隔壁主人回来没有，今日一整日，里头都没个动静。”

　　她搬来凳子放在墙边，翎光抓住她的腿，雪魄便踩上去瞧，踮着脚瞧了半晌，摇头：“殿下……奴婢太矮了，奴婢看不见，好像……有烛光，应当是回来了。”

　　“你下来，我比你高，我来看看。”翎光提起素白的裙子，踩上凳子，双手搭在墙上趴着瞧，花香吹到鼻间，果真看见了檐廊下风灯照耀里，坐着两个人。

　　一个和她想象的差不多，是个白须白眉的得道高人，而坐在高人对面的，是个身材高大，穿着黑衫，看不清面容但姿态颇为雍容的男子。

　　落花轻拂在他的衣袍上。

　　这一老一少正在对弈，风灯摇曳，翎光的视线，也不由跟着模糊了起来。

　　男子好似察觉视线，侧头望了过来，翎光心头一跳，当即蹲下来，凳子一晃，差点没摔下来。

　　“殿下小心！”雪魄及时地抱住了她，翎光头晕目眩地跌在了草地里。
　　一个名字回荡在喉咙里，呼之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