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睡芒

46、南襄23

　　南襄23.

　　一行人不敢再行马，四个侍卫护在翎光四周，朝山下行去。翎光一路上都在想，是谁给她的马动了手脚。

　　“难道又是赵婉婉？因为我上次拔了她的一把头发，所以对我记恨在心？”

　　“难道是西凉人？徐玄周的手下恨他们少将军拼死也要来南襄找我，所以要将我置于死地？”

　　由于遇险时侍卫便放出了信号，下山没多久，翎光就听见了奔腾的策马声。

　　一抬头，沈括骑在马背上，玄色衣袂翩然，从前方官道飞驰而来。

　　“吁——”他勒住缰绳，飞快下马。

　　一把扣住了翎光：“灵杉，你没事吧？”

　　“我没……”她话音还没落，就被沈括拉入怀中，闷头撞在他的胸口。

　　沉闷的心跳声咚、咚地震在耳边。

　　翎光不知所措，并没有推开他，但也没有回抱上去，说：“重桓，我没事……”

　　手掌扣进她柔顺的发丝，沈括低下头来：“眼睛怎么红的？”

　　翎光只能说：“疼的。”

　　“哪里疼？”

　　“这儿……”翎光指了指脑门，“撞了几个包。”

　　“这里？”他伸手摸了一下，翎光就扭开脑袋：“你别碰了，很疼的。”

　　“别动，”沈括却拨开她的头发瞧，说，“嗯，没见血。应该没有大碍，脑子没有撞坏。”

　　“当然没有啊。”

　　沈括这才放开她，又从侍卫口中得知是马的缘故，立刻发令道：“去万佛寺查，这几日都有谁进出，将所有进出的人都审问一遍，僧人也不要放过！”

　　翎光一惊，马上阻止道：“等等……”

　　沈括扭头：“怎么？”

　　翎光：“万佛寺……毕竟，佛门之地，你还是不要这样大动干戈，不然，有损你的功德福报，官途坦荡。”

　　若他这样一查，不是很快就能查到徐玄周来过么。

　　翎光只想让徐玄周走得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了。

　　沈括觉察出她好像在隐瞒什么，不动声色地应了一声，却又暗中派人去查证。

　　翎光先上马，她还有些怕，拉着缰绳：“虽然我会骑马，但你这马，会不会也有问题啊……”

　　“你说的是。”沈括跟着翻身上马，胸口挨着翎光的后脑勺，手臂横过去抓住了她的手中缰绳。

　　“我与你一乘。”
　　他的声音落在翎光的耳边。

　　翎光还是很不自在，手指攥紧了前部分的缰绳，背僵硬得很直，说：“那这样，若是马儿发狂，我们不是一起出事了么，你又不是武林高手。”

　　沈括压低声音：“那我就给夫人当垫背的。”

　　“……谁要你给我当垫背的了。”

　　“成亲那日说过，同生死，共患难，有盐同咸，无盐同淡。”

　　似乎是说过，可翎光当时半点没有走心，现在听到，不免抬头去看沈括。

　　沈括两条大长腿轻轻夹住马腹，这马走得颇慢，翎光一抬头，他视线还在前方，下巴压下去在她额头眉心碰了一下。

　　她“呀”一声，捂住头：“我脑袋上有包，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脸上胡茬好扎人！”

　　沈括哈哈一笑，埋头改用嘴唇去碰她的乌发，眼睛却还看着前面的路。翎光心头颤了一下，忽地想起昨日跟徐玄周，心底的愧疚不安满得要溢出来了。

　　沈括看她分神，问：“夫人急着离开万佛寺，可是素斋难吃？”

　　“嗯……有点难吃。”她心不在焉。

　　沈括：“夫人没有想我么？”

　　翎光不晓得怎么回答，含糊地啊了一声，沈括觉得这也是一种进步，心情大好，一只手勒缰绳，一手环住她的腰，在落日山海里，慢慢进了城门。

　　从沈括接走翎光，子隐便寸步不离地跟着神尊，也看见了翎光殿下和她的凡人夫君相处的模样。

　　子隐悄悄看了眼面沉如水，眼底寒霜密布，好似在酝酿什么，却又迟迟没有爆发的元策神尊。

　　子隐：“我觉得，殿下也不是特别喜欢那个男子？你看她都没有回应。尊上……子隐觉得您还有机会呢。”

　　元策不晓得是在想什么，看见二人骑马相拥，亲昵无间，他却忍不住抬手摸了下自己的嘴唇。

　　好似还残留那一瞬的温热。

　　她是把自己当做徐玄周才会如此吧。

　　回府，沈括取来御赐的跌打损伤药膏，让她埋头别动，替她上药。

　　他的手指蘸了冰凉的药膏轻轻抹在她撞出包的部位，翎光轻轻“嘶”了出声：“你轻一点……”

　　“我这么轻，也弄疼你了？”

　　“你可以再轻一点的……”

　　“是，我忘了夫人你是金枝玉叶。”

　　一听这对话，子隐都忍不住想冲进去把那凡人揪出去了打晕了。

　　他怎么能碰翎光殿下呢！

　　子隐都听不下去，遑论是元策，他脸上神色越来越阴沉，只见忽然间狂风大作，屋瓦和大门瞬间掀飞。

　　正在上药的沈括和翎光同时停顿住，抬头望着漏风的屋顶，呼啸风声里，蜡烛跟着熄灭，前些日子求的符纸，也在风中卷起翻飞，惊醒一众侍卫：“这是什么怪事！”

　　翎光更是瑟瑟发抖，害怕地赶紧裹紧被子蒙住自己，掏出护身符捏在手心，一边念经一边求佛祖保佑。

　　沈括并不害怕怪力乱神，抽出开光宝剑，赫赫银光，对天喝道：“何方妖孽？！速速现身！”

　　元策一看两人衣服也没脱，只是在上药。

　　犹豫了下，打算把屋瓦原样盖回去。

　　子隐连忙阻止道：“尊上不要再用法术了！屋瓦掀飞，还可以说是怪风吹的，若是又盖了回去，就只能是闹鬼了。”

　　旋即，元策便看见，沈括将翎光连人带被地抱起，约莫是因为身体越发差劲了，他稍微有些吃力，将翎光抱到了另一间厢房里，沈括双臂拥她入怀宽慰，元策眼瞳越发深黑，酸涩感涌上来，好似有些迷惘：“子隐，本尊……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子隐叹道：“这法术，本就不该在凡人面前显露，尊上不曾入世，子隐当年也历过劫的。须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枝动，百枝摇。尊上您一遇上翎光殿下的事，就心烦虑乱，不知所从。那荼白树也是，您竟然让翎光殿下折走带回了丹穴山，还让它开花了……”

　　元策已经知晓自己不该，他不能再动法术，不可再干预，可每每看见那凡人男子同翎光亲近，就难以忍受，心如刀绞。

　　他恻然道：“子隐，你说翎光不喜欢那人，为何又准许他的接近。”

　　“那是因为……殿下和此人乃是拜过天地成亲的夫妻，非有骨肉之恩，爱则亲，不爱则疏……殿下现如今是凡人，她无依无靠，她也只是想好好过日子。”

　　这几日子隐狠狠补了课，搞清楚了翎光的身份处境，心知她没有父母，唯一的“亲人”，就是身边的沈括。

　　元策看着他们，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出声：“若是……翎光在凡间有了孩子怎么办。”

　　“这个……尊上放心，青鸾族的子嗣可是很难得的，仅次于龙族，这么多万年，这才十一只青鸾。”

　　终于，仙翁回来了。

　　元策问他为何去了这么多时日。

　　仙翁杵着手杖叹道：“神尊，老朽在判官那里，三次看见沈括的命数变化！可是神尊动用了法术？”

　　元策点头，承认了：“什么变化？他哪天死？”

　　“第一次，生死簿写，这沈括应该是五年后被栽赃叛国，死于南襄国赵将军之手。这第二次，是两年后，因救被掳走的长萦公主，以命换命，被西凉带回去俘虏，最后病死牢狱。这第三次……”

　　仙翁欲言又止，道：“亦然和翎光殿下有关……”仙翁看着神尊，“还请尊上答应老朽，不可再出手干预了，否则变化不可知啊！”

　　半晌，元策方才“嗯”了一声。

　　仙翁压低了声音：“冬狩那日，南襄皇帝遇刺，殿下被西凉人带走……”

　　元策听完，目光看向翎光。

　　她在尝试接受沈括，学会了做银耳汤，沈括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只白猫送给她。

　　她爱不释手。
　　元策想，这只远没有他化形变化的好看。
　　哪里讨人喜欢了？

　　可翎光很喜欢，想起：“不知道万佛寺那只小猫怎么样了……”

　　沈括道：“那猫那么贼，肯定不会找不到吃的，肚皮饿了，定然知晓去斋堂偷吃的，你以为猫儿都跟……”

　　翎光不赞同地打断：“等等，你怎么能说小猫咪贼呢？”

　　“…夫人不知，那日那猫，可是凶得很，伸出爪子抓过我的。”

　　翎光吃了一惊：“那你那日怎么不说？还让我养它。”

　　“我看夫人喜欢，不愿让你为难。”
　　沈括摸了摸她怀中那只格外温顺的猫咪，意有所指地道：“夫人现在有了更漂亮的猫儿，万佛寺的野猫也有他的归宿，不革其旧，安能从新？”

　　他已经知晓，那些时日翎光在万佛寺与一身份不明的男子有过接触，据查探，那男子与徐玄周的样貌并不相似。

　　兴许是她从前其他的旧爱，也许是用了一些易容术。

　　沈括知道长萦公主过去可是养过不少面首的。

　　翎光察觉他在说什么，有点心虚，干脆埋头不吭声了。

　　沈括的手掌就从猫身上挪到她的发顶，笑眯眯的唤她名字：“灵杉。”

　　-

　　冬狩日很快就到了。

　　雪原围场之中，皆是皇亲国戚，达官显贵。翎光恰好会些骑射，与世家贵女们在围场比赛，她是沈括的夫人，沈括又是个文官，骑射丢了些面子，草草猎了两只野兔。

　　翎光换好英姿勃发的猎装，一身鲜艳的红狐裘披在雪白袄裙上，更衬得她白羽香寒，粉面冰融。她拍了下沈括的肩膀，踩着马镫上了马：“你放心，我替你找回面子。”

　　骑马驰骋进了围场深处，白雪皑皑的林间，被放出来的猎物隐藏着，翎光单手持缰，单手握着弓。

　　从身后箭筒里摸出木箭来，忽然间，似有一只猎物窜过，翎光策马飞驰过去，斜身猛地拉起轻弓将箭射出——

　　唰地一声，箭准头极好地扎进一只狍子后腿。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马蹄被地上绷紧的细绳绊倒，一张大网倏然从天而降。

　　与此同时，身着气派骑装，骑在马上，在围场外围与群臣谈笑风生的皇帝遇刺。

　　兵荒马乱间，离皇帝最近的沈括和赵将军登时起身：“护驾！”

　　沈括飞扑上去将皇帝按在地上，一支箭飞快地从侧边射过来，擦过他的肩膀皮肤。

　　“抓刺客！”赵将军暴喝一声，抽出锃亮佩剑，一群御前侍卫掩着中箭的皇帝入了帐篷。

　　沈括只受了皮外伤，也跟着弯腰进去，御林军涌入围场搜查刺客，太医蹲在沈括身前，看了半晌，犹豫地说：“沈大人……这伤不深，可是，这箭上有剧毒，下官……下官只能将这块肉给您割下来，免得毒性扩散，您看……？”

　　沈括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割吧。”

　　烈性白酒倒在伤口上，烧烫的刀子快准狠地下去，沈括脸色霎时白得可怖，手掌拧紧了椅子把手，嘴里还不忘叮嘱御前侍卫：“女眷……还在外面。”

　　不多时，沈括的伤刚刚包扎好，白色绷带缠在肩膀和胸口，他侧身坐在帐篷床榻上，听见下属回来报告：“女眷已找回，无人受伤，除了……长萦公主。”

　　“……沈大人！沈大人！您的伤！您别去了！”

　　太医追出去，便看见衣服还没穿好的沈括，单脚踩着马镫趴在了马上，方才马术还很糟糕的沈大人，驾马驰骋飞快，精湛骑术，连战场骑兵都自叹弗如，眨眼冲进了围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