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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南襄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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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襄20.
元策。
翎光好似在很久之前听过这个名字,灵魂深处的记忆让她身上一瞬过电了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元…策。”
这两个字从舌尖轻声吐出时,带着熟稔之感,倾盖如故。
元策:“任姑娘?”
翎光晃了下脑袋,醒神问道:“元公子是南襄哪里人士?”
元策:“……”
来之前,并没有想过这种问题。
“我从京城东边的乡野而来。”他回答。
“乡野?”翎光打量他身上衣服布料,这般俊美清贵的面容,忍不住说,“可公子看着并不像是乡野人士。”
“我在那里习武。”
元策知道她问题多,却没想到会问这些。
为了习武隐居在乡野,倒也说得过去,翎光没多问,观他身姿,原来是习武之人,难怪这般高大。
空气里还残留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
翎光嗅了一下,有些狐疑。
和玄周身上的气味很像。
她还未仔细确认,这香味就消散了。
巳时,翎光来佛堂静修,她换了一身青灰僧袍,盘腿坐下,听慧明大师讲《楞严经》。
刚坐下不久,元策进来,坐在她身旁蒲团上。殿中烧着上好的檀香,两人对视一眼,只互相点了个头,便继续听经。
翎光有意想闻他身上的熏香,是不是和玄周一样的,但殿里的檀香气太浓,她扭头试探地嗅了下,不敢靠太近,也没闻出来。
元策注意力不在和尚身上,他见翎光刚开始还认真,每当慧明看向她时,她还装模作样地一脸深沉地点头:“嗯。”
慧明得到反馈,自认为讲得非常好,满意地一笑,继续徐徐讲催眠经。
约莫半个时辰后,翎光开始不在状态,两手撑在膝盖上,脑袋往下一颠。
眼睛困顿地眨了几下。
和元策当年去丹穴山看望她时,上课的状态一模一样。
做鸟的时候,她站着也能睡,有时候他不会发现她睡着了。
但人形就没这个本领了,在她快要趴下去时,元策伸手拉住了她的胳膊。
翎光眯起的眼睛困倦地睁开来,看向他:“我快睡着了……多谢。”
“不谢。”他轻轻地放开手。
现在他指的了,实在为难翎光,原来听人讲经这么无聊。
终于,慧明大师讲完了,布置了功课,包括翎光和元策在内的所有人,都要诵持经咒,背诵佛经,另外还要抄经,拜八十八佛。
真正的空闲时间,也只有午时和晚上那一会儿。
从斋堂吃完饭出来,翎光又碰上了元策。
“元公子,好巧,方才在斋堂怎么没看见你?”
元策不用吃饭,说:“我不爱吃斋。”
翎光:“可人不能不吃东西啊,你不吃斋,难道你也辟谷?”
“嗯。”元策点头。
“我见过其他习武之人,都不辟谷,除了你,还有一个人……你们辟谷,肚子不饿么?”
“不会。”
连说话方式也像。
翎光:“我知晓了,辟谷的人少言,说话都不喜欢说三个字以上的,是不是?”
元策摇头:“我听闻慧明主持的住处,开了桃花,姑娘看过么?”
翎光笑起来:“我昨日去看过啦,你比我认识的那个辟谷之人,话要多多了,他跟我说话从来不超过三个字的。”
元策:“是吗。”
翎光:“对对对,他就这么说话的!”
元策无言。
元策:“你觉得他这样讨厌吗?”
翎光神情微愣,接着摇头:“也称不上讨厌,若是换个我讨厌的人这样跟我说话,我早就不理他了。”
元策:“下次,我不这样说话了。”
“不必强求,你我现在是朋友,随意一点。”翎光想他性情这般真,怎可能是徐玄周,这两人虽然说话方式像,身材气质、气味也像,可这张脸完全不同啊!
玄周的脸充满西凉国的异域野性之色,元策的长相更像一朵采摘不到的高岭之花,矜贵清冷。
翎光问:“对了元公子,那桃花你看过了么?”
元策说没有,然后道:“我……不认路。”
言下之意很明显。
翎光犹豫了下:“我带你去吧,这条路我倒是认得,不会把你带错的。上次不小心带你走到了奇怪的地方,还没跟你道歉。”
“无碍。”又是两个字,元策想避免这点,便补充道:“姑娘不必在意,这古寺环境清幽,梵音绕耳,移步异景,饶是走错,我也甘愿。”
从斋堂走到慧明大师的住处,不需要很久,走过太阳光下像白浪般的石板路,翎光错开一点距离,带他过去。
这满园芳菲烂漫得惊人,萦绕在风中的檀香被取而代之,翎光又一次被惊艳道:“如果不是看见这一幕,慧明大师说神仙给他托梦,我是不会信的。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啊……”
元策转头看着她专注的神情:“有的。”
继而补充:“真的有。”
翎光瞥他表情认真,寻了个避光的墙角席地而坐,笑道:“还真的有,你见过啊?”
他点头,看她坐在地上,也跟着坐在旁边。
“那你告诉我,神仙什么样?”
元策:“和你我,苍生,没什么不同。”
“和人长得一样么?”
元策:“也有不一样的。”
翎光:“你在哪儿见过的呀。”
元策沉默了,然后说:“话本里。”
翎光:“你还爱看话本啊!”
元策点头:“看的。”
元策:“经常看。”
“我也是,你都看什么?”
元策想起她上次硬要讲给自己听的,道:“有一本,叫《浑夕四方志》,讲的是各地志怪故事,我记得,有一个故事讲的便是南襄河神,传说他有三只眼睛……”
他没有看过,都是从翎光这里听来的。
翎光一听,兴奋道:“我记得这个故事!”
这是她给玄周讲过的,她记得非常清楚。
翎光不经意地埋头凑近一点,极淡的冷香传来。
真是一模一样的气味。
她心里更觉奇怪,嘴里却道:“原来你真的爱看话本诶!我身边没有人爱看,只有我家夫君偶尔陪着我给我讲讲,要不我就只能去听说书先生讲……你还看过别的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元策只能将“没有”两个字咽回去。
道:“还有一些,回头我找找书,拿给你看。”
“嗯,好。”翎光点头。元策怕她继续扯这个话题,便说:“我听闻你在找一只猫,可有找到?”
翎光摇头叹息:“不知道去哪儿了,我在门口放了饭盆和水,他也没有来吃。斋堂里的和尚也说没见过,都怪我……那天小和尚说他是公猫,我就看了一眼,他就落荒而逃了……这猫还挺有羞耻心,就这样,再也没回来看过我了。”
“……”
翎光拍拍屁股站起来:“我打算等下再去山里找找……元公子,看你脸晒的,都红了。”
元策揉了下脸,没有表情地跟着起身:“我随你一起。”
“没关系,我有侍卫的。”
凌泉是沈括留给她的。
元策:“你的侍卫不在。”
“你怎么知道,今日辰时我还见过他的。”翎光不信,非要去瞧瞧,果真没找到人。
看向元策,他也面不改色:“我猜的。”
而凌泉此刻正遭遇了此生最奇怪的鬼打墙,走来走去,都走不出小院子。
他欲哭无泪:“这不是万佛寺吗,怎么还闹上鬼了。”
就这样,元策便陪着翎光进了后山,继续找猫,翎光是有夫之妇,也知晓不该和男子走得太近,所以一直错开一点距离,元策注意到了,眉心不经意地一拧。
做猫她太没分寸,做人她太有分寸,原来,竟还是原先做她的男宠最好。
“喵喵!”翎光朝着无人的山里喊道。
元策自觉丢人,喊:“有猫吗?”
两人一声一声,高低错落,走到很远的林中了,还是不见猫。
山路湿滑,翎光走得腿软,脚下一滑,她还以为自己要摔了,下一刻,就被一只有力的胳膊环住了腰。
翎光后背靠在他身上:“吓死我了……”她单手拉住元策的胳膊,脑袋侧着,脸颊距离极近地挨着元策起伏的胸膛。
这样近的距离下,他的体温,心跳,气息,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翎光一次又一次确认这股气味。
终于忍不住道:“元公子,你身上的味道……这熏香,是从何而来?”
以前她拿着玄周的衣服特意去香料店问过,店家调不出这样的香来,说不知用了什么原料。
元策手臂搁在她的腰间,低头鼻尖就能碰到她的发顶,闻言浑身一僵。
说:“买的。”
翎光攥住他的手腕,抬起头来,有些咄咄逼人:“在哪买的,这么好闻的味道,西凉么?”
“不是。”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慌乱。
她是靠气味认人的,是自己大意了。
“那是在哪?”
“……街上。”
如此拙劣的谎言,翎光一下将他看穿了。
“你是徐玄周吗。”
翎光望着他的双眸,突然伸手,去摸他的脸,准确而言,是扒拉他脸上的“人-皮面具”。
可他脸上没有面具。
翎光将他头发都拽下来几根,还是没拽下来。元策也不恼,只是任由她这样扯他的脸,还是低头这么看着她。
她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认错了,是啊,徐玄周肯定回西凉做他的少将军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翎光连忙把手里的发丝丢掉:“对不起!”
她看他脸都被自己揉红了,发丝凌乱,连声道歉:“元公子,我方才头眼昏花,以为你是其他人。真的对不起!冒犯你了……你,疼吗?”
他喉结动了一下:“不疼。”
接触到她的目光,又换了个说法:“有一点。”
翎光:“我那里有伤药……可你这不是皮外伤,怎么办。”
元策:“不知。”顿了顿,说,“没关系。”
翎光:“那我去斋堂要两个鸡蛋,你拿去煮了揉脸,就不疼了,也不知道斋堂有没有鸡蛋……”
“好。”
没有找到猫,回万佛寺路上,她走在前面,走得很快,他稍微一靠近,她就说对不起,为方才的事道歉。
元策自然是说无碍。
然后说:“你别走太快,会摔的。”
翎光:“不会的。”
元策:“好吧,那你摔了,我便接住你,你走得慢一些,我就不用当心你摔了。”
翎光咬着唇,没说话。
“任姑娘,你走这样快,故意离我远,是为何,因为我像你口中的那个人吗?”
翎光避开不答,斟酌着说:“我已成家,其实公子唤我姑娘,是不妥的。”
“那我…唤你翎……灵杉,”元策语气弱了两分,“可好。”
翎光:“元公子唤我沈夫人更恰当,我夫君姓沈。”
“沈……”
元策实在叫不出口,加快步伐追上她。他腿长,两三下追过去,翎光哪里走得过他。
“……夫人。”他喊出余下两个字。
翎光:“是沈夫人。”
元策:“我便是那样喊的。”
“你不是。”
“我是。”
“你不是。”
“我……好吧。”
元策辩不了,沈夫人和夫人,一字之差,千差万别。
她嫁人了,元策在心里提醒自己这一点,却始终都接受不了。
眼看着她刻意拉开距离,元策只好略施法术,天降小雨,雨丝簌簌落在发间,翎光迷茫地仰起头来,方才还艳阳高照,怎么就下雨了?
头顶传来噼啪声,雨在头上停了。
“下雨了。”元策说:“好巧,我有伞。”
翎光哑然。
“你从哪掏出来的伞?”
元策指了指自己的袖子,温吞道:“走慢些,我给你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