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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人间四月(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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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册立大典过后,便是行刑的日子。
杜氏一族除了杜荷赐死以外,其他族人或是流放、或是贬官,可惜一代名相杜如晦,后代却就此没落。
行刑那日,听闻杜荷傲骨不减,面对死亡毫无惧色。
人们皆称赞他很有君子气节。
可这些又有何用呢,一身铮铮傲骨,却甘愿误入歧途赔了性命。
从那日与杜荷喝了送别酒开始,李仪便已重归自由身,今后她想与谁来往便与谁来往,再也不用胆战心惊害怕被撞破。
公主府的事宜都已安排妥当,李仪不日就将回太极宫居住。
今后想要出宫就没有出府那么方便了,所以在回宫之前,李仪约见了薛瓘,两人直接在清心苑相聚。
当然了,薛瓘进来时还得是偷偷摸摸的。
天边日头正旺,但水榭边凉风习习,李仪就坐在这里头等候薛瓘。
过不多时,就见阑珊领着一人走了进来,来者身着广袖长衫,玉簪束发,走路步态稳健,真有那么几分世家子弟的气息。
李仪看得有点发愣,侧仰着头直勾勾地盯着他,“你小子装文人墨客装得挺像啊。”
“腹有诗书气自华,我本就是文人,不然怎么能考上大学?”薛瓘颇为自得地笑了声,随即在李仪对面坐下,还顺带拂了拂宽大的衣袖,看了眼桌案上的瓜果清茶,“你这日子过得挺悠闲,现在没有驸马管你,你怕是更加逍遥不羁了。”
“悠闲是真,逍遥还是算了,我马上就要回宫里去了,哪里还逍遥得起来。”言罢,李仪随手拿起一个已经剥好的橘子吃了起来。
但是才刚吃了一口,她便脸色难看地放下了橘子。
不是应季水果,口感无法形容。
对面的薛瓘好笑地看着她,随即低眉饮了一口清茶,侃侃而谈,“深宫内苑确实拘束,不过你还这般年轻,皇帝定然不会让你守寡,应该过不了多久便会再次给你指婚,那时你便又可以出宫来了。”
李仪还在盯着方才吃过的那个橘子,闻言也并未抬头,所以没有看见薛瓘眼中隐隐浮现的别样深意。
他静静看着李仪,淡淡笑着。
“又会给我指婚?”李仪颇为苦恼地叹息着,“可别又像杜荷那样子的,貌合神离,过得多不痛快……”
说起那人,李仪心中又生惋惜。
罢了,都已是过去之人,李仪摇摇头很快挥散了这种情绪。
薛瓘又喝了口茶,“那你可有心仪的对象?”
听似随口一问,但他的眸光却很专注。
李仪有所察觉,淡淡睨了他一眼,但是她并未多想,单手撑着头高声长叹道:“我在这谁也不认识,哪有什么心仪的对象?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除了那些兄弟姐妹和前夫,她在这认识的男人就只有薛瓘。
两人对视一眼,随后又赶紧移开目光。
薛瓘没再说话,李仪思绪流转之际突然想到了李治夫妇,眼神里染上忧虑之色,“现在的一切都还在按照历史的走向发展,那……唐高宗的王皇后,也依旧会像历史上那样凄惨死去吗?”
薛瓘不明白李仪为何会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认真回道:“倘若任其发展,大概率是会如此。”
李仪得到回答唏嘘不已,“很难想象……”
回想起在上林苑的情形,李治与王泠恩爱两不疑,满心满眼只有彼此,李治虽然也像其他男人一样有侍妾,但真心只予一人。他们也算是少年夫妻,风风雨雨一路走来,很难想象他们最终会感情破裂无可挽回,最主要的是王泠会一生无子。
命运着实可悲。
但到底是与她不相干的人,李仪感叹完之后便也没再多想。
见完薛瓘,李仪便回宫去了。
薛瓘独自回到了薛府,刚进门,就见父亲薛怀昱在堂前等他,还有长兄薛琲以及嫡母廖氏。
看见他们,薛瓘就知麻烦来了。
果然,薛怀昱对他并无好脸色,开口便是质问:“你去升平坊见了城阳公主?”
他的行踪自然是瞒不过薛府的人,薛怀昱既然都这么问了,薛瓘也没有否认的必要,遂点头承认:“是。”
“你好大的胆子!”薛怀昱瞬间怒气冲天,指着薛瓘厉声斥责,“城阳公主是什么人,是你能随便招惹的吗?杜二郎才刚刚获罪伏诛,你便迫不及待与城阳公主来往,这是要告诉别人,你早已与城阳公主有了私情吗?”
“你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招惹皇族的人,你这逆子,真是要气煞我也!”
薛怀昱满面怒火,就差对薛瓘动手了。
在他看来,城阳公主根本不可能看上薛瓘,与城阳公主往来只会招来祸端,这不是薛瓘一人的事,而是会连累整个薛氏家族。
旁边的嫡长兄薛琲亦是阴沉着脸,“二弟,你也不小了,怎还如此行事,不顾大局?”
薛瓘只是笑了笑,不打算开口。
李仪穿越而来成了嫡出公主,皇帝的掌上明珠,而他恰恰相反,他是薛府的庶子,从小便不受待见。薛瑜是他一母同胞的弟弟,父亲与嫡母都只看重嫡长子薛琲,而他也是将来河东公爵位的继承人,薛瓘与薛瑜注定只是默默无闻的陪衬。
作为一个现代人,薛瓘自然不屑于什么嫡庶之分,不待见他就不待见他,他也不在乎。
嫡母廖氏站在一旁倒没说什么,只是薛琲的夫人郑蔻见他这么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便也忍不住轻嗤道:“到底是个庶出子,没什么见识,父亲应多管教管教,免得他没有自知之明为家族招来祸端。”
郑蔻说话很是高傲,不可一世,对公公薛怀昱都是说教的语气,只因她出身荥阳郑氏,是比河东薛氏更高一等的名门望族。
薛瓘面不改色静静听着,随他们怎么说,反正他不当回事就行了。
这位大嫂原本对他并无敌意,只因前不久她曾暗中向他示好,被他婉拒,此后便处处针锋相对,明里暗里都瞧不起他。
薛瓘很无奈,不愿意做这种有违伦常之事都能得罪人。
“儿媳所言极是。”薛怀昱面对郑蔻时语气温和了许多,但看向薛瓘时又是怒目圆睁,声色俱厉,“你大嫂的话你可有听见?自己是什么身份你应当心里有数,那城阳公主虽然没了夫婿,但再如何,圣上和城阳公主都不会看上你,别妄想着攀高枝!”
这一声声呵斥传入薛瓘耳中,他心里仍是无动于衷。
他并非原主,与这所谓的父母兄弟本就没有感情,可以不在乎他们的言论,只是难以想象原主曾经过的是怎样的日子,面对父母兄弟的一次次贬低,他心里该会有多难受。
封建社会就是这样,庶出便天生低人一等。
眼见薛怀昱直直盯着自己,不肯罢休,薛瓘只好垂首应道:“父亲说的是,我定然会铭记于心,不忘父亲与兄嫂的教诲。”
薛怀昱轻哼一声,怒气这才褪去些许。
薛瓘认错态度良好,也并未惹出什么祸端,所以将他训斥一顿后,薛怀昱也就没再紧揪着他,薛瓘这才得以回自己的院子。
但是他还没到地方,身后便有一人跟了上来,此时正好四下无人。
“大嫂。”
出于礼貌,薛瓘主动唤了她一声。
郑蔻身形窈窕,走路也是婀娜多姿,虽已为人妇,但仍是年轻貌美,风韵正盛。
只不过这些都不入薛瓘的眼。
他并未多看,只顾望着前方。
郑蔻冷冷哼了一声,侧身睨着薛瓘,眉眼之间皆是嘲讽之色,“不曾想,你竟与城阳公主私相授受,可那城阳公主是何等人物,她岂会看得上你?你怕是沦为别人手中玩物而不自知。”
城阳公主前任驸马是功臣之子,身有襄阳郡公的爵位,薛瓘自然无论如何也无法与之相比。
今后再婚,眼光自然也不会低到哪里去。
薛瓘丝毫不为所动,神色很是平静,“我与城阳公主只是相识,并无私情。”
郑蔻自是不信,她不屑轻哼:“说得这般好听,不过是唬人罢了,你自毁前程不要紧,可别连累了我们。”
她做出一副嫌弃的样子,仿佛是真的在为薛家考虑。
眼见薛瓘还是不动如山,压根不想搭理她,郑蔻一时有些气急,索性也不再伪装,目光瞬间犀利起来,“别说是当朝公主,就是寻常的名门贵女,你也休想与之结姻,我要让你永无出头之日,让你为当初的不识相追悔莫及!”
彻底暴露本性了。
这等尖锐刻薄的言语,薛瓘依旧没多大反应,但心里已有些不耐烦。
善妒记仇也就算了,还总喜欢到他面前来冷嘲热讽,大放厥词,有这个必要么?薛瓘实在不能理解郑蔻这是什么心理。
“大嫂,你可说完了?”
薛瓘淡淡看着她,眼中仍旧含笑,只不过不是面对李仪时那种轻松愉悦的笑,而是清冷平淡的笑。
郑蔻盯着他这张脸,眼底仍有不甘。
他虽与薛琲是兄弟,但两人的长相气质完全不同,也不知是不是生母不同的原因,薛瓘的长相更得人青睐,气质也是清雅无双。可她出身名门望族,只能嫁与嫡长子,但她自认为相貌不差,怎知薛瓘对她如此不屑一顾。
他这风轻云淡的态度,更让人气恼,郑蔻怒睁着眼狠狠瞪着他:“薛瓘,你且等着!”
说完她便拂袖而去。
薛瓘则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继续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都说他高攀不起城阳公主,但这世上只有他能高攀得起李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