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间的邪魔一家》黑川则

2、金元宝

　　这种情况无纠还是头一次碰见，他活得也不久啊，怎么时代一下就变了？

　　“就勒索你了，你能怎么样？”男鬼似乎很是得意。

　　无纠憋了半天，声音有些委屈地开口，“我没有那么多钱给你买金子。”

　　金元宝是什么无纠不知道，但加上三百这个数，那他必然是买不起的。

　　他的养父们财力颇丰，但无纠也没脸皮张这个嘴去要那么大一笔钱。

　　男鬼啧了一声，“小洋鬼子，脑子不好使是吧，你去丧葬商店买点黄草纸和金箔纸，阳间的钱花不了多少，两百块钱你总有吧？这样，你今天下午放学，我给你领路带你去买。”

　　两百块钱无纠还是有的，清机和璧珩都分别给了他一笔零花钱。

　　要是两百块钱真能把他打发了的话，无纠还是挺惊喜的，他捂着眼睛追问一句，“那你之后真的不缠着我了吗？”

　　“我缠着你干什么，我拿了钱去贿赂城隍老爷，买个阴差小官当当，不知道多逍遥。缠着你，就算最后拿到你这个身体，还得学习还得高考，我的妈呀，我宁愿再跳一次楼。”男鬼哇啦哇啦地抱怨一通。

　　无纠尚且还是第一次和这个纠缠他小半个月的阴魂说这么多话，听着他贴近生活的抱怨，无纠内心的恐惧也渐渐平复了下来。

　　“……那好吧。”无纠心想，反正要是他骗自己，也顶多损失两百块钱，要是真的以后就清净了，值得试一试。

　　“你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来找你。”男鬼的声音一下拔高，显然十分兴奋。

　　无纠抬头的时候，男鬼已经消失不见了，他默默松了口气，又灌了两口水平复心情。

　　有那么一瞬间，无纠觉得自己可真没出息。

　　不管作为一个人，还是一个鬼，都完全被对方欺负得死死的。

　　他心里哇地一声，烦躁崩溃地两手挠头，害怕之后又开始生气。

　　怎么不管在哪里他都是被追着欺负的那一个！

　　“钟无纠，水、给我喝一口……”凌琛终于跑完了四百米，像是从锅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热气腾腾，汗水如瀑，几乎是爬到了无纠的脚边。

　　想到午休的时候凌琛还帮自己解过围，无纠便把水递给他。

　　凌琛像困在沙漠里干渴旅人，两口就喝完了半瓶，他又热又累，一屁股坐在无纠身边弯着腰大喘气，身上的校服还捂得严严实实。

　　无纠下意识问了他一句，“你这么热，为什么不把外套脱了？”

　　凌琛冲他冷哼，“你为什么说话口音这么重，是不想说标准点吗？”

　　“……”无纠被他怼得脸红，不想理他了。

　　凌琛热得要死，也不想说话。

　　午休时扬言要揍无纠的男生颠着一颗篮球路过他们面前，斜眼丢下一句，“一个怪胎一个洋鬼子，你俩还真是物以类聚。”

　　凌琛气得站起来当即就要拿水瓶砸上去，忽然听到身后传来无纠幽幽的声音，“你是日本人。”

　　郑元明手里的篮球都滚远了，他不可置信地瞪着无纠，咬牙切齿，“你说什么？你有种再说一遍！”

　　无纠抱着膝盖坐在那没动，仰头看着郑元明，那张还带着稚气的昳丽脸孔满是认真，清晰地重复了一遍，“你是日本人。我爸爸说只有日本人才喜欢无缘无故的欺负别人，所以你是日本人。”

　　对于一个华夏人来说，你是日本人这五个字，简直就是脏话里的战斗机，谁被这么骂上一句祖坟都要气炸。

　　凌琛没想到看着安静乖巧的无纠能整这么一出，在一旁豪迈地捧腹大笑。

　　郑元明则气得满脸涨红，恨不得当场把无纠活吃了。

　　远处的体育老师似乎是看出他们这边的苗头不对劲，吹着哨走过来。

　　“死洋鬼子你给我等着！”郑元明还算忌惮老师，恶狠狠地瞪了无纠一眼，咽下这口气借捡球的动作走开了。

　　凌琛还在哈哈笑，坐回去用胳膊肘捅了捅无纠，“行啊你钟无纠，原来你属于蔫坏型的，一直都在装乖啊。”

　　然后凌琛就看到身边这小混血仿佛很骄傲似的挺起胸脯。

　　虽然他刚刚被鬼勒索了，但是没有让人欺负，算是掰回一局！

　　不过等会放学还得去给那野鬼买黄草纸和金箔纸，哎……

　　凌琛看到这小混血挺起的胸脯又蔫哒哒地瘪下去了。

　　下午最后一节课开始前，无纠去找了班主任，说自己不太舒服今天的晚自习想请假回家，班主任同意了。

　　回教室的路上无纠神情紧张地给养父璧珩打了个电话，告诉他今天想在学校吃晚饭，下了晚自习再来接自己回家。

　　无纠说谎的时候手指颤抖地捏着裤缝，生怕璧珩追问，好在璧珩没有察觉到他的不自然，答应了。

　　无纠长出了口气，这才回到班级。

　　这节课还没结束的时候，那只面目全非的男鬼就回来了，游荡在走廊，等无纠放学。

　　那个地府警察也太没效率了，怎么还没把他绳之以法？

　　说不定是跟这个男鬼一样，拿钱贿赂了那什么乘红乘黄的老爷，买来的职位，所以才这么慢！

　　无纠心情复杂的腹诽抱怨，唉声叹气地挨到了放学铃响起。

　　“走走走，我给你带路。”男鬼激动地冲到无纠身边。

　　无纠默默地收拾好课桌，怕看见男鬼的恐怖面貌，一直低低垂着眼睛，睫毛拓影，满腹委屈。

　　出了校门，无纠就背着空空的挎包一路跟着男鬼走。

　　此时正是下班高峰，街边人来人往，路上车水马龙，繁荣热闹，一人一鬼安静地穿梭在人群中，无人察觉。

　　半小时后男鬼把无纠领到一个白事用品店铺，他自己徘徊在门口进不去，只催促无纠赶紧进去买。

　　老板正在柜台后叠金元宝，扔在脚边的竹筐里，无纠才知道金元宝是纸叠的。

　　“小同学，有什么需要啊？”店老板抬头看到一个神情局促的少年进来，还以为是被门口摆的花圈吸引过来的外国友人，注意到他身上穿着唯实高中的校服才连忙改口。

　　无纠躲躲闪闪地低着头，只把挎包拉开，对店老板说：“要一百亿冥币，装满。”

　　那架势活像个打劫银行的土匪。

　　店老板听他的口音就知道来秦城不久，哪有人这么买黄草纸的，一边打趣无纠一边去给他拿黄草纸，回来的时候还从柜台拿了几张一百面额的人民币。

　　“一百亿你可拿不动，我给你多盖几张吧。”老板点点手里的人民币，一共九百，便摞在一起压在厚厚的黄草纸上，一排排地盖满，之后拿走真钱，用钱凿子狠狠戳盖在黄草纸上，一戳一个铜钱印，很快就印满了厚厚一沓。

　　无纠抱着挎包蹲在旁边好奇地看着，“一个印子，就是九百冥币吗？”

　　“那可不，我给你盖密一点，不然你这一百亿得找个电驴来拉走。”店老板笑着给他解释，随口聊起来，“你这是要烧给谁啊？还是帮你家大人来买的？”

　　无纠沉默地摇摇头。

　　店老板也不问了，好心地告诉无纠烧纸钱时的一些注意事项，比如烧纸钱之前要先烧一两张打点路过的孤魂野鬼，以免和亡者争抢或找生者的晦气；比如在坟前烧不能嬉笑打闹，中途不能灭火，否则亡者乘兴而来看到这些容易发怒；比如在路口烧需要画个虚圈，还得留个口子方便祭奠的亡魂进来享用祭品等等……

　　无纠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本来对这些就很好奇，听得十分认真，又下意识往门口看了一眼。

　　男鬼等得着急，冲无纠比比划划，嘴里大喊：“金元宝！金元宝别忘了！”

　　无纠：“……”

　　就他这个德行，画圈留不留口，烧不烧纸打点孤魂野鬼，好像都没必要，谁能抢过他呀。

　　“还要三百个金元宝。”无纠把盖好钱戳的黄草纸塞进挎包里，塞得满满当当，又转头和店老板说。

　　店老板数着自己竹筐里刚叠的金元宝，嘴里说道：“你来的不巧呀小同学，白天有个客户来把金元宝都包圆了，我这刚叠的才几十来个，要不你买点金箔纸，我教你怎么叠？”

　　无纠默默计算了一下，留在这里让老板在下晚自习前叠好三百比较省事，但是带不回去，肯定会被爸爸发现，他可不想让清机和璧珩觉得自己是个神叨奇怪的小孩儿……

　　退养警告！

　　“我都要金箔纸，您教我怎么叠吧。”无纠乖乖说。

　　店老板立刻点了三百张金箔纸给他，又手把手教他怎么叠成金元宝。

　　无纠学得很认真，奈何手笨，这金元宝简直比饺子还难捏，在他手里就没一个成型的，半小时内不知道毁了店老板多少张金箔纸。

　　也幸好无纠长得乖巧漂亮，让人看着生不出气，否则店老板非给他打出去不可。

　　男鬼在外面等得上火，气得大声嚷嚷：“你真是笨手笨脚！这么点小事都学不会，怪不得你考试考十三分！真是蠢得可以！”

　　无纠本来是害怕这男鬼的，结果在他的骂声中越听越生气，抿唇凶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不要给我哇哇叫！

　　店老板早就注意到无纠会时不时往门外看，联想到他一个什么都不懂外国友人忽然跑到自己这香烛店里定额买冥纸和金元宝……

　　“小同学，你是不是碰到什么脏东西了？”店老板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我前阵子碰到个小神仙，给了我几张僻邪驱鬼的护身符，不收你钱，我给你拿一个。”

　　“不用啦！”无纠吓得赶紧扫了三百块钱，背着满满一包冥币和金箔纸撒腿就跑。

　　虽然但是，他自己也是脏东西，也怕护身符啊！

　　无纠冲出店门一口气跑到累，生怕店老板热心到追出来。

　　看看时间也差不多要下晚自习了，无纠赶紧往学校的方向跑。

　　他每次放学出校门的时候璧珩就已经在显眼位置等着他了，肯定是提前到的，他至少得提前半小时回到学校。

　　无纠跑得气喘吁吁，男鬼一路飘在他身边还在喋喋不休地骂他蠢笨，气得无纠忍无可忍地大喊一声：“花Q！Japanese！”

　　男鬼吃了没文化的亏，只听懂一句fuck you，还混不在意，“我看你叠好也需要不少时间，哥先走了，夜里十二点在大学路和青海路交叉的十字路口等你，你要是敢不来，我缠着你全家！”

　　这句话正中无纠的软肋，他害怕男鬼，但更害怕给养父们添麻烦。

　　男鬼很是得意地看着无纠乖乖忍气吞声，一摇三晃地飘远了。

　　无纠丧眉搭眼地回到学校，就在大门里面找个地方蹲着，满面愁容。

　　等最后一节晚自习的铃响了，他又等了等，装作从教室出来的样子，站起来准备往校门外走。

　　“钟无纠！”凌琛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无纠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刚回头就被凌琛扑上来搂着肩膀。

　　学校里的走读生不少，此时已经涌出大批各年级的学生。

　　无纠和凌琛都是走读生，而且家里还住同一个小区，两人每天的路线都相同，但今天还是头一次说这么多话。

　　“班头儿说你不舒服请假了，你怎么还在学校？你包里鼓鼓囊囊什么啊？”凌琛好似那个隐性自来熟，没说话时高冷得一批，但凡跟他搭上话，他就好像跟你早认识八百年一样。

　　无纠生怕他翻自己的挎包，赶紧捂好了，“没……没什么，我回来取作业。”

　　“我给你带了！”凌琛一拍自己的挎包，“我还准备去你家看看你呢，你哪不舒服啊？”

　　“现在好了……”无纠默默跟他讨作业，心里又急又紧张，怕一会出校门凌琛在璧珩面前说点什么，他就全暴露了。

　　好在凌琛没追问，把作业给他后两人并肩往校外走。

　　班里的八卦王能迅速打听出钟无纠是被领养的，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的养父每天下午放学和晚自习散后，都会在校门外最显眼的地方等着接他回家。

　　他那个养父，年轻、俊美、多金，不知道虏获了多少纯情学生的芳心，自从钟无纠转来，每天放学校门口都乌泱泱挤一堆人，都是为了多看钟无纠的养父一眼。

　　此时凌琛和无纠走出去，扫了一眼没看到璧珩的身影，凌琛道：“你爸没来啊？那你坐我家车走吧，反正顺路。”

　　“来了的。”无纠抱着自己的作业低低说。

　　凌琛还在找璧珩的身影，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倚在车门上，身穿白衬衫，肩宽腿长面容年轻，长相浓靡得说句颠倒众生也不为过的俊美男人，冲他们抬手示意，唤了一句，“无纠，这里。”

　　“我靠！”凌琛反应过来了，这是钟无纠另一个养父，“你家批发帅哥是吧？你爸怎么一个比一个帅啊？”

　　周围学生还处于没看到钟无纠那个帅哥养父，但是忽然又冒出一个养眼大帅哥的庆幸中，接着他们就看到无纠跑到帅哥面前，乖乖应道：“爸爸。”

　　“…………”

　　好。行。很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