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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顶“疾”享乐(4) ...

  •   “我必须准确判断每种气味传递的信息,还有它们混合后产生的效果,干扰因素越多,越不可能得到正确的配方,要是再混进去什么脏东西,就更糟了。”柏苨说着指了指门口,隔壁的声音几乎没停过,但说话的人一直都在变。

      “我现在到隔壁,也只是为了知道哪些气味可能有用,那个房间里现在少说也有上百种不同的气味,不同气味的比例一直在变,恐怕要等到只剩一个人的时候,我才能开始干活。”

      柏苨的话基本属实,而且相对乐观,她准备的很充分,只不过意外总在所难免,她只能尽可能地去记下,去辨认每一种气味,然后祈祷结果和猜想之间没有太大的差距。

      “没有什么值得鉴赏的步骤,也没什么可故弄玄虚的,麻烦当然也是越少越好,我不想砸了自己的招牌,也不想给客人提供被污染的残次品,让人讨厌的人身上是什么味道,您应该不会不知道。”

      “像吐在车里的味道。”

      柏苨愣了一下,她还在想自己的话会不会说的太过,起了反作用,对方却主动接话,似乎听得很认真,她想了想,说了个稍微低俗些的俚语词,男人竟然听懂了,开始哈哈大笑,一直笑到缺氧,躺在病床上大口喘气。

      “那就按你说的做吧,我要睡了,告诉他们,要是敢吵醒我,不管是谁,通通丢出去。”

      话音刚落,柏苨只觉得浅黄色,毛茸茸的一团在眼前一晃,只一眨眼的工夫,在这个完全陌生,又有些吵闹的环境里,男人竟已经进入了梦乡,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个男人身上,有焚香的味道,有皮制品的味道,有烟丝,有医院本身,甚至有他最讨厌的那些人的味道。

      他从没用过柏苨制作出来的味道,也没有他自己的味道。

      通通丢出去,从哪里?窗户吗?柏苨起身时,忍不住朝窗外看了看。

      站在走廊里,后背离墙有几公分的距离,白垩冰凉的味道从肩胛处渗进来,柏苨嗅着手腕上挂着的一条玫瑰色矿石结晶手链,浓盐花和一点硫化物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让飘浮在她脑海中的所有气味信息缓缓沉淀下来,挪出足够大的位置搭建一个全新的,完整的气息城堡。

      隔壁这间病房,内外挤着大小几十号人,可最先闻到的还是病房本身的味道。这并不奇怪,即使人数众多,但实际上,人类想要改变环境本身的味道是件极其困难的事,何况这些人大多都只是停留一会儿,忙完手上的事情就会消失,散发出来的“气味”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

      尽管不是自己要找的味道,柏苨还是认真地闻着,这样规格的独立病房,在这个时代算是少见的,集中设立在市中心的三处综合医院里,和费用无关,只是不被需要罢了。

      就像城市边缘一个个劳师动众,最后又纷纷夭折的““蜂箱”一样——正式的名字应该叫哺育院,但柏苨看到宣传片里,那些裹在襁褓里蠕动的新生儿以后,觉得“蜂箱”这个名字简直不能更贴切了。

      抛开消毒水之类流于表面的伪装,独立病房闻起来就像是充满蜂窝形状气泡,会呼吸的发酵面团,柏苨希望它本身的特质也能像它的气味这样出众,这样就能毫不费力地过滤掉肤浅,缺乏存在感的气味,把真正能为她所用的“气味”,全都吸进那蓬松的结构里。

      尽管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柏苨依旧记忆犹新,有天早上,她在教室里闻到了浮萍和黄李子腐烂的味道,之后包括她在内,全班学生都感染了“花荵瘢”,被迫停课了两个星期。

      那种预示着疾病的味道,在这间病房里并不存在,反倒是能从那个正在隔壁呼呼大睡的男人身上闻出来,或许应该有人提醒他注意一下身体状况了。

      初步的判断结果让柏苨感到很满意,她找对了方向,来对了地方,病房里的确实是病人,但不是“生了病的人”。

      和十年,二十年之前不同,现在的城市如同被污染的培养皿,每天都在长出全新的霉斑,围绕霉斑又长出阻碍其生长的新霉菌,实际上,还是在玩抢占地盘的古老游戏,没有任何疾病被治愈,大家只是在利用能够承受的烦恼,去忘记更加痛苦的烦恼罢了。

      柏苨又一次回想起小时候,她们离开了医院,回程的车上,有冷气,宠物,零食包装的味道,柏苨木然地把脸贴在车玻璃上,她想知道妈妈身上像苦参切片一样的味道是什么,她能感受到的太多,用于表达的词汇太少,时常因为思考错过说话的时机。

      那种迷雾般的苦味困扰了她很多年,直到现在,她在吃自制的饼干和热粥时,还是只能尝出满嘴的木屑味儿。她明白母亲的纠结和痛苦,就像教科书上写的:当时的人类更脆弱,他们不断地寻求帮助,但城市能给他们的始终有限。

      十年前的人们必须小心翼翼,只能得那些叫得上名字的疾病,否则就会被当成罪人和累赘,现在的情况则完全相反。

      随处可见的“流感”,就像城市释放出的孢子,悄无声息地感染合适的宿主,直到发病之前,都不会有人察觉。开始的一两年,或许曾经引起过一些恐慌,但渐渐地,越来越多的人接受了这个事实,人们在感染了和这座城市相同的疾病后,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上一个时代的医疗手段在“流感”面前束手无策,它们不像历史书上写的病毒,夺走生命,滋生恐惧,城市里的人每天像淘金一样,渴望找到没被发现过的新型“流感”,渴望被它感染,同一本教科书上,相隔两页,几乎同样的位置上写着:分享城市的病症,使他们的精神更加强大,学会主动接纳,而非被动承受,城市以最符合这个时代的方式完成了蜕变。

      “人们从未像现在这样热爱他们的城市。”柏苨小声念叨着,她不知道这句话后来为什么被删去了,她只记得就是从那时起,医院开始变得可有可无。

      更多的金钱和资源向私人化的流行病治疗倾斜,大家变得羞于治疗广为人知的疾病,科室的名称一变再变,患上“流感”的人不再是某个个体,而是变成了城市的一部分,有人以“你不能像个屠夫似的把我切开,因为城市是没有内脏的”为理由拒绝手术,除非医生改口说他得的不是阑尾炎,而是一种不知名的“流感”。

      柏苨往病房门口凑了凑,做什么的人都有,来回走动的少,站着不动的多,落单的似乎只有她一个,声音也都是别人发出来的。

      她从两条肩膀夹着的缝隙里看到了过来换药的护士,表情淡淡的,默默调整好药水的流速,似乎对其他人的吵闹早就习以为常,也懒得去阻止,只是加大音量说了句注意休息,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对病人说的。

      “弄完了就赶紧出去,我们还有一堆正事要干呢。”

      “这里是医院,看病不是正事,什么是正事?”

      护士的音量丝毫不减,目不斜视地往出走,无论她心里怎么想,至少有一瞬间,她脚面平直,双腿稳定,腰背挺拔,每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丝毫不忌惮这帮来路不明的怪人。

      可惜有人的脚一定要抢着进病房,接着,四五六七八条腿拌在一起,护士的重心随着身高一起往上拔,“哎呦”一声摔进楼道,和提前一步远离混战的柏苨擦身而过,一股蜡纸装无香清洁皂的味道搭在柏苨的肩上,和她想要的味道无关,但也值得欣赏。

      经过最吵闹的几分钟,所有人安静了下来,独立病房的空间其实很大,柏苨觉得是自己对某人的偏见影响了判断力,才会觉得病房里气流不畅,且又小又压抑,她不需要靠的太近,人群确实已经安静下来了,但还要再多等一会儿,攒动的气息才能达到相对稳定的状态,现在所有东西闻起来都灰扑扑的,像是被搅浑的泥沙水。

      病人是经过慎重挑选的,只要确认他还待在床上就行了,除他以外,一共还有21个人,穿着散发出纯羊毛和植物染料味道的统一服装,除了剪裁上有男女性别之分外,看不到任何能透露个人信息的装饰品。

      尽管乍一看,这些人就像一窝刚出生的灰老鼠一样分不出谁是谁,但他们毕竟还是个团体,有着各自的分工,围着病床的四个人相对重要,待在门口的人,八成只是被叫来旁观的,在没有人提醒的情况下,连是不是该把柏苨赶走都决定不了,只能尽可能地无视她。

      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在对方明确提出要求之前,自己的一切行为都是安全的,但柏苨不喜欢这只菜鸟身上青芭蕉一样的涩味,眼睛里看到的信息也已经太多了,她干脆挪进一个不会被看见的角度,深深闻了一下结晶手链,把嗅觉重置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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