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物语》烤米

18、第十八话

　　——平安宫——

　　“佑赫。”
　　“在。”

　　典雅华贵的内室中垂下素白的幕帘，熙俊的身影在纱帘后感觉威严如天上的仙君，神圣而不可侵犯。佑赫微微抬头，看不清熙俊表情。

　　“《源氏物语》的首次演出，就获得了朝内官员的好评，看的出你用了不少的心思。” 熙俊的声音很平静，而很郑重。
　　“多谢天皇陛下夸奖，都是在下的本分。”佑赫深深的拜谢。
　　“佑赫扮演的光源氏也可谓是绝代风华，气度超群了，恐怕满世的艺人之中，唯有你一人最贴和这个角色。”
　　“天皇陛下过奖了。”
　　“嗳。你当之无愧。”熙俊低笑了两声：“我年幼的时候还曾与光源氏有数面之缘，真的是有着连男人都要被折服的俊美外型啊。”
　　“佑赫只是生了一副好皮像，实在是冒犯了光源大人。”
　　“不过，也正因我见过光源氏，所以感觉到你的欠缺。”
　　“？”佑赫微微皱起眉头：“在下愿听陛下指点。”

　　“光源氏终生游弋在花丛之中，那种举手投足间的风流，你都可以演绎的入木三分。但是，他是乐在其中，身心都透彻的满足，所以散发出迷人的魅力和自信。而佑赫，你在感情上则太单薄了，你身上只有温柔，而没有博爱，对于世间美貌女子的那种热情。”
　　“………………”佑赫缓缓的垂下头去，他并不是不爱美丽的东西，又是什么使他无心去欣赏其他？
　　“佑赫你太寂寞了。”叹息从白帐中幽幽的传出：“难道没有人爱过你吗？”

　　一句话，简直噎的佑赫要落下泪来。
　　仿佛心上一道血淋淋的伤口被残暴的撕开。
　　若不是为爱，他怎么会如此寂寞？
　　若不是因为他爱他，而他……也想爱他…………
　　他也想从过去里走出来……为何没人肯拉他一把…………
　　那双冰冷的眼凉了他的心，断了他的情，拒绝了他满腔的爱…………
　　难道他就注定要背负着他的爱，这样孤单的走下去？

　　“多谢天皇陛下指点，在下会努力改正。”佑赫再次拜下，逃避这个令他万念俱灰的话题。
　　“……你们都退下。”熙俊一挥手，内室中的守卫及侍女纷纷退去，很快，屋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
　　“佑赫，我即将退位。”熙俊的话语中透着无限的沉重。
　　“！陛下，这是为何？”佑赫大惊，这么大的事情。
　　“还不是藤原氏一贯的把戏，今日终于轮到我与我的儿子。”

　　藤原氏一族历来是将家中年轻貌美的女儿送到天皇身边，努力得到天皇的宠爱成为皇妃，然后再用皇子来逼迫天皇退位，继续以皇子年少为名由他们来左右朝政。所以藤原氏内部的各家也是互有争斗，为了将家中的女儿培养得知书答理，温柔贤惠，就会聘请许多博学端庄的女子入宫来做伴读，紫式部也是其中之一。

　　“我与小百合是真心相爱，却终究成为傀儡政治下的牺牲品，我明知道她是藤原氏的后人，她也只是被父母利用…………我只觉得对不起我的儿子，让他遭受我曾遭受的痛苦。”
　　“陛下…………”佑赫不知如何安慰熙俊，平安时代的历届天皇都是如此，多则几年，少则几个月，当藤原氏察觉天皇已有摆脱他的控制之心，下场就只有被驱逐一种。
　　“终我一生，也没能阻止藤原氏把黑手伸向我的孩子，唯一庆幸的是我在最后时刻把七炫提为内大臣，希望我的孩子，可以端正视听，做一个贤明，懂得忍耐的君王。”
　　“小皇子一定不会辜负陛下的期待的.”
　　“当然,他是我的孩子.”
　　真是自豪的话语,佑赫抬起头,面对纱帐后的熙俊,为人父的骄傲,尽数体现在他的挺拔身影上.不由得微笑,有强韧的父亲必有不屈的孩子,在逆风中成长的雏鹰也有着更加有力的翅膀.

　　“佑赫,你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至今孤身一人?”熙俊关切的问,如同老朋友之间的对话.
　　“还是……没有缘分吧。”佑赫欠欠身，笑到。
　　也许……有缘无分………………
　　“呵呵，我还真的想看看什么样的女子配的上你这样淡雅的人……不过……正室可以先空着，妾还是应该纳的，不要耽误了传宗接代，你若无子嗣，你这一身的技艺何人传习下去？后继无人多么可惜。”

　　佑赫一愣，这样的问题，他还从来没有想过…………
　　属于他自己的…………孩子…………
　　应该由一个女人给予他的东西…………
　　不是男人…………
　　不是…………胜浩………………

　　原来自己也是……必须要有后代的人…………
　　佑赫想笑，却不知这话有何可笑之处。
　　“陛下说的是，佑赫也觉得是该成家了。”除去感情，更是为了一份责任与义务，佑赫突然觉得好累。
　　“看见孩子天真的笑容，也会让人觉得幸福的。”
　　“是的，陛下。”

　　他曾见过那样的笑容，
　　他知道，那是怎样的幸福，
　　为何现在记忆是如此模糊了呢？
　　难道只是因为他那时，没有拉过他的小手？
　　只是因为，他没有回头去，微笑着呼唤他的名字？
　　于是他与幸福……失之交臂…………
　　错过了6年……或是永远…………

　　“我退位之后，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熙俊忧心忡忡的说：“七炫位高权重，藤原氏还不敢把他怎样，但你就难以招架他们对你的迫害了。”
　　“请天皇陛下做主。”
　　“我会发一道旨意，说你对雅乐的贡献巨大，除非故去，任何人不得动摇你雅乐头的位置，而你此次《源氏物语》的公演成功也恰好堵住了众人的嘴。”
　　“多谢陛下的怜爱。”佑赫赶紧拜下。

　　“退位之后，我将出家为僧………云游四海。”熙俊叹息。
　　“……………………”
　　“人生如梦啊…………”

　　纱帘的另一面，如同一个虚幻的世界，越是想要看清，越是不得真切。
　　到底，自己是在帘里，还是帘外？
　　君在梦中，还是……我在梦中？

　　——雅乐寮——

　　本应是由两个人叙述的故事……如今只剩下了一个……
　　故事，似乎也只剩下了周而复始的孤单。
　　反正雅乐、猿乐，也只不过是动作的叠加，仰头表示大笑，伸手表示相约，掩面既是哭泣，他带上面具，表演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谁也不会看到他真正的表情。

　　他落得“轻灵”的美称。
　　又有谁知他心中已轻的空空如也，
　　轻的，一触即碎。

　　樱花的花期，只有7日。
　　第1日，他送走了在元。
　　第2日，陛下与他告别。
　　然后是……第3日…………

　　是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缕清雅的笛声，随着微风，轻轻传入他的耳中。
　　佑赫坐了起来。
　　是你吗？
　　……是……你吗？

　　佑赫披过外裳，拉开门就冲了出去，是你在……呼唤我吗？
　　一路上寻着乐音，不顾门内守卫的劝阻，将寮里的大门，轰然推开。

　　明亮的月光照在寮外的小街上，地面轻铺了一层樱花瓣，一辆精致的车冕停在门口，珍珠做的珠帘挡住了佑赫的视线，原来是车内之人，正在吹笛。
　　“………………”也是，胜浩的笛声，哪会有这样丰富的感情。佑赫苦笑一下，打算转身回去。
　　“佑赫大人请留步……”笛声停下，车内传出一个婉约的声音，悦耳的如同夜莺的鸣唱，原来是名女子。
　　“小姐有何吩咐？”知道自己的名字，必然是有备而来。
　　“我是由远道而来，刚到京都就有幸看到佑赫大人的表演，果然佑赫大人是首屈一指的猿乐大家。”
　　“谢谢小姐的夸奖了。”能看到他表演的，非富既贵。
　　“我自幼喜爱雅乐，素闻佑赫大人，艺能超群，德高望重，为人高洁，从不与宫廷中的风流韵事扯上半点关系。所以我夜间前来，怕引起大人的困扰。我只为来瞻仰一下著名的雅乐寮。一时兴起，吹起了笛子，希望没有打搅到大人。”
　　“小姐不必如此客气，想来拜访，打个招呼就是了。”谦逊有礼的女子，没人会讨厌的。佑赫淡淡的笑笑：“夜已深了，小姐请早些回府吧。”佑赫走回门里，两旁的守卫正准备关门。

　　“……佑赫大人为何如此悲伤？”车内的女子突然开口。
　　“？”这是怎么了？一个两个都像能读懂他的心一样，难道他的悲伤就那么明显吗？回过头去，知道温润的珠帘后有一双清澈的眼。
　　“请原谅我的失礼，只是…………”温柔的字句在她的唇齿间留恋辗转，给人想要倾听的欲望：“佑赫大人在看到我的时候，好象很失望的样子……大人是在等人吗？”
　　“…………小姐真是聪颖过人。”佑赫由衷的赞美。
　　“什么样的人舍得让佑赫大人这样等待呢？”车内的女子喃喃自语，声音却刚刚足够叫佑赫听到：“佑赫大人这样优秀的人，还会有谁是无法得到的呢？”

　　佑赫停住了脚步，久久无语。

　　樱花盛开的第4日。

　　佑赫走向车内的女子，伸出搀扶的手。
　　只是一个动作，就已胜过了万语千言。

　　胜浩一身深蓝，靠在墙外樱树茂密的树冠中，冷眼看着门外发生的一切。
　　车子的珠帘一掀，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放到了佑赫的掌心之中。

　　闭眼。
　　无意识的将双手握在一起，仿佛就感受到佑赫大人的温度。
　　曾经牵着他的手，也可以再牵起别人。
　　只要他觉得幸福的话，他怎么会说，不可以？
　　他有什么权利说，不可以？

　　既然自己……已经不能为他再带来快乐了，那么，别人能使他高兴的话，他也应该高兴才对…………
　　胜浩……很高兴…………

　　突然一阵狂风，卷的佑赫的衣角飞扬，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心已麻木的没有一点感觉。满地的花瓣随着尘土刮到空中，暗了整片天空。蹲在树上的胜浩仿佛也经不住树枝这样的摇晃，纵身一越，消失在昏暗的夜色中。

　　强风过去，漫天的樱花又轻轻洒下，如雨，如雪，如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