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ACT.42 隐与恸 ...
-
走投无路的时候,就自己开一扇门。
在黑暗中行走的时候,她想起这句话,自己这么多年都是奉如信条的。哪怕在如同丝线一般的脆弱敏感地带做情报人员,她也没有陷入过绝境——因为,至少可以为自己开一扇门。
她想起前几年和基德分手的那会,已经忘记应该要怎么呼吸的时候,自愿申请来到了敌方眼皮底下做情报工作,刺激到极限的工作让每天反倒变得轻松容易度过,身上的疤痕与疼痛的增加,让心中的苦闷逐渐褪色。她想,这就是所谓的给自己开一扇门吧,人总有活下去的方法。
但她又仍然坚持,怕这种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也一并褪去了;就像在原本不存在门的墙上开了门之后,还奢望着能留有回复原先模样的魔法一样。即使在最为严谨而苛责的圣地之下,她仍然穿戴夸张的服饰,张着腿吃得狼狈淋漓,染着粉色的头发,涂着五彩的指甲和厚重的唇彩,像一只特立独行的骄傲的凤凰,却又把这些色泽藏在黑暗的深处。
同行的前辈建议她用假名,但她甚至在碰见敌方的稽查队长时,仍然笑嘻嘻地报出自己的大名,在他们面前扔下斗篷后落荒而逃,那模样令玛丽乔亚的士兵瞠目结舌,以为遇见了动画片里的变身美少女。
乔艾莉•波妮。她像害怕别人听不见一样,总是大声地重复着。
——当然,现在已经不常这么做了。在外派到这么一个不讨好的工作地点三年之后,好像总归懂得了一点人情世故似的,难得回来汇报的时候,也不像往常先回家洗澡睡觉再像是要约会情人那样打扮一番,就顶着乱糟糟得仿佛发霉的粉色头发去老爹那儿,在门口两回都迎头撞上刚出来的棕色皮肤的年轻医生。那家伙撇了头斜了斜眼,嘱咐一句“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在酒瓶子里放上胡椒油”,水晶灰色眼瞳里划过的笑意和修长利落的指节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说他和基德的事,是在新年后那一次回来的时候。当然也是道听途说,奇怪的是并没有什么排斥感,跟着笑了笑,反倒觉得轻松多了;但她没再不修边幅地直接去老爹那,她回自己的寓所里翻出了所有的化妆品,给自己重新涂上五彩的指甲。
即使是这样的黑暗中,也要相信一定有门存在。
一个怔神的当会,手电的光已经暴露的位置的所在,乌索普冲过来把她摁在地上,一梭子弹擦着头顶的发梢飞了过去,在身后的钢制扶栏上溅起火花。
但也不愧是合作多年的身手了,隐藏在一边的娜美也趁机绕到了暴露目标的对方身后向着脑门各一闷棍,轻而易举地撂倒了两人,拧着眉头向这边看过来。
“别发呆啊,波妮。接着往哪走?”
好在因为是在这样尊贵的建筑物内的关系,对于枪械的使用还是比较谨慎控制的;不然这种走道狭窄死角又多的地方,能走到这里还没缺胳膊少腿真是奇迹。缺氧的症状也开始明显,身负装备的警备队的机动性似乎有了下降,乔艾莉也觉得自己身后的背包越来越沉重了。
“……快到了,这边。长鼻子,把吸盘拿出来。”
乌索普在后面嚷着:“你刚刚差点就被打死了!我说,波妮大姐,你至少也该解释一下,我们现在到底在干嘛?!”但也倒没落下速度。他们加紧步伐,拐过最后一道闸口,一片难得的开阔地突然在眼前展现,让先前都在不停东抹西拐的几人有些不适应。
黑暗中看不清这片开阔地的具体位置和作用,但令人压抑逼迫的天顶也豁然开朗,周围隐约有水池的和观赏植物的黑黢轮廓,燥热沉重的稀薄空气夹杂着潮湿的水汽混成了一种怪异的味道。
关了手电,乔艾莉打开手腕上佩戴的冷光屏表,黯淡而清晰的光芒照出了一条浅浅的道路。娜美先一步看出了端倪:“这儿是中庭花园?真够奢侈气派的……”她无意识地开始计算建造这个中央泳池所需的费用,而乔艾莉接过乌索普的章鱼吸盘,把一头连在身上。
“两边是观景台——当然是给贵族使用的。我们现在沿着观景台的栏杆爬上去。”
“爬上去?上面有什么?”
“不是说了么,”乔艾莉头也不抬,粉色的头发挡着表情,“门在天上。”她用手指向着正上方的天顶指了指,“快点。不然的话万一笨蛋剑士和厨子来不及找到这儿的话……”
“门?!这当会你还有心思打哑谜?……啊……难道!!……!”娜美看着黑洞洞的天顶,突然先一步反应过来,她立刻将乌索普的章鱼吸盘扔上栏杆,并率先爬了上去。
“喂喂喂喂到底这是……”乌索普看看娜美又看看乔艾莉,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怎怎怎么说爬就爬……到底要爬多高啊?下不来怎么办?敌敌敌人要是拿枪在下面扫射怎么办?”
娜美二话不说按下她腰上的吸盘按钮,伸缩的章鱼爪子立刻缠紧了长鼻子胆小鬼的腰,将他整个儿拉到半空中,再趁手向那不中用的脑门塞了一拳。
“你不是狙击手嘛?那就在扫射前干掉他们啊!”
“可是——”“闭嘴!”
娜美摁着伸缩章鱼盘,两人又陡然向上升了一截,乌索普被勒着胸口差点喘不上气,自然就闭了嘴。橘发的女王完全夺取了掌控权,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的乔艾莉,点了点头,露出了像是给她打气似的笑容。
乔艾莉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她不知道之后自己该怎么告知他们那些必须解释的事情;但目前她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了。她放下粉色背包,从里面掏出微操仪,顿了一秒,眼前闪过很多身影。闭了闭眼让自己静下心,迅速地开始敲击指令。而在地下基地,存储的各项机密文件的销毁工作已经开始运行。她几乎能听到仪器发出的沙沙运转的残忍声响——那是抹煞的声音。就像一只无形的巨兽,把这些年自己用逃避换取的时间一点点吞噬于无形。
“待会儿……别让下巴掉下来啊。”
她喃喃地说。
“这儿看起来怎么有点眼熟……”
“废话!因为这是集合地点!”
罗罗诺亚挑了挑眉毛,语气难得不太置信:“……我们先到了吗?”
“屁!一看就知道他们先走了吧!”山治咬着烟屁股,心想要不是你这家伙总是迷路哪会变成这样,但这句惯常的吐槽没能顺畅地出口,他觉得他们之间大概有什么开始不一样了。
那没神经的家伙倒不觉得紧迫,甚至想悠闲地坐下原地打个盹儿;好在渐进摇晃的探灯灯光搅了他的兴致,大约对方也发觉了空气的问题,搜查与追捕变得更加紧迫。
狭窄的过道对于使刀的剑客有些束手束脚,罗罗诺亚本能地凭借直觉将逼上来的对手们向着更开阔的地方引去,山治从后面追上来,两人不费多大力气撂倒了先头的一批,但随后后面的就又涌上来;山治看出了点不对劲,这群人的行动与其说是狙杀倒更像是狩猎,包围圈慢慢地扼紧,似乎正将他们逼近陷阱的死角。
“没问题吗?”
“这里比较耍得开。嘿……你当我是谁!”
前方的蒺藜网带着啸声破空而至,而后方的奇袭也毫不留情地攻击过来。卓洛的刀极速出鞘带出摩擦的火花的同时击碎了坚硬的石网,他左手拽住山治的胳膊,对方心领神会地借力一撑,整个人腾跃过卓洛的肩膀,一双长腿精准地踢飞了背后的敌人。
“也许是陷阱也说不定……那些人把我们往开阔地逼呢。你发现了吧?”
“没关系。”那家伙咬着刀柄,有些含糊不清地说,“开阔的地方比较容易被找到啊。”
“……惹出点麻烦来,也许波妮他们就知道我们在哪了。”
这种野兽型的原始想法倒也没错。山治不甘愿地默认了,他不否认和这家伙一起战斗的时候,感觉远好过自己单打独斗。要知道,有时候无趣的战斗就像厨师刀工里的基本功训练,单调乏味;然而和这家伙在一起的时候,哪怕是喽啰的对手,也能被做成一道法国大餐——似乎是战斗有了灵魂的兴味,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
这感觉还真是诡异。山治在心底自嘲地想,他听见不远的地方传来枪响,知道这下麻烦大了,正打算拽过背后的绿藻头商量突围的办法,突然天空发出了巨大的爆裂声,刺眼的光芒让争斗的双方都不自觉地停了动作,就像是施了时间静止的魔法;漆黑的城堡里,有什么在中央的穹顶上轰然绽开。
特拉法尔加对这附近的地形算是相当地熟稔,看来他似乎有提前考虑到类似眼下情况的发生。这地方像是个迷宫,追兵和他们在里面玩猫和老鼠捉迷藏,在基德看来不仅灰头土脸,而且简直就是自己最不擅长玩的那种推方块游戏,好在走在自己前头的这家伙游刃有余,在他们爬上通风口绕过巡逻路线后,简直都能听见他挂在嘴边的笑意了。
“这种躲猫猫游戏赢了有什么好高兴的?”
“所以老爹才说你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啊。” 对方不可理喻地白了他一眼,“叫你他妈的别跟来也还会闯到这里。现在局势这么紧张,香波地乱成那副德行,你放那头怎么办?”
基德不以为意地笑了起来:“你以为老爹是谁啊,马尔科他们也不是吃干饭的。我把你带回去这事就结了,耽误不了什么。”
“还真敢说。要不是那个粉色头发的女人还有海上餐厅的人来帮你,恐怕早死了吧。”
基德心里微微一沉,他问:“你认识波妮那女人?”
“见过几面,没你熟。”
隔着黑暗,只听得见低而不确切的声音,看不见表情。
“……你知道啊。”
“莫比迪克简直是八卦集中营,有的事情你想不知道都难。”
“也是。”
基德答得有些没底气。之前自揭老底的时候,他并没有向特拉法尔加说过乔艾莉的事情。虽然觉得对方可能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自己也不是什么有心思的人,想必也引不起什么不必要的老梗误会。但眼下当面说起来,不知怎么的就觉得有些心虚。
“那,为什么分了?不错的女人不是么。”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
“床上不行?”特拉法尔加的话里带了点轻佻的笑意。基德皱起了眉头:
“你吃什么陈醋?我知道你很行。”
对方懒得搭话,直接用后脚的鞋跟结实地蹬在那耀武扬威的鼻梁上。
“……我不喜欢她那一手彩色指甲。”
“这是什么操蛋的鬼理由?”
“她还说上帝也一样涂彩色指甲!”
特拉法尔加笑得事不关己:“上帝又是哪根葱?”
但这个话题并没有再持续下去。似乎是因为目的地接近的原因,两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但也可能是因为他们都再清楚不过:一道罅隙就像蝴蝶效应,仅仅是振翅也能引发风暴;真正要分开的时候,其实是没有理由的。
在静止的时间里,黑色的穹庐被涂上了斑斓的色彩。红色、橙色、金色,甚至还有白色、粉色与蓝色的烟花,像一朵朵矢车菊般的形状在穹顶下重叠绽放,让原本看起来很宽阔的穹厅立刻显得逼仄不堪。乔艾莉握着引线的手不自觉地颤抖着,在视网膜因为强光冲击而短暂的失明之后,那些缤纷的色彩就斑斓地由模糊而逐渐清晰地映上眼帘,她觉得有热流涌上眼睑,自己暗暗埋设至今的美丽色泽就像她最爱的十彩指甲油在夜空中肆意涂染,爆炸的白烟带着混和后的浊色,缓缓地升腾起来。
“看,上帝也喜欢……涂指甲油的啊。”
小小声地说着无意义的冷笑话,不经意就想起了过去的事情。她听见乌索普和娜美叫着卓洛与山治的名字;似乎那俩人就在烟火照亮的范围之内。烟花绽裂时的巨大声响扔在持续,她大约是放下心了,逐渐找到了力气,攥紧了手,双腿却撑不住身子的重量,沿着墙根,缓缓滑坐在地上。待她发现时,眼泪早已溃堤,疼痛的喉咙正在毫无形象地哭出声音;好在巨大而重叠的绽裂声此起彼伏,又将这倾尽悲伤的哭喊全数湮没。
五彩缤纷的烟火将这原本黢如魔窟的地方照得恍如白昼。乌索普和娜美用伸缩章鱼盘抓住了卓洛和山治拼命往上拉,但后面追兵也抄着枪械追了上来。
“再不快点他们就给达成马马马马蜂窝了!!!想想办法啊娜美——”
“有空叫还不如快点拉上去!”橘发的女人大骂,她转头向上看去,天顶被烟雾逐渐遮挡严实,她喊:“波妮!!你听见了吗?”并没有听到回应。绿发的剑士已经率先爬上来,看见娜美的脸色,拧起了眉头:“这到底怎么回事?那女人怎么了?”娜美苍白着脸,摇摇头,示意他们用章鱼吸盘继续往上一层爬。再上一层就是顶层,离天顶很近了。如果波妮说的“门在天上”是真的,那就应该在那里。
但,波妮不会出事了吧?
她还没想到最坏的情况,耳边炸开而来轰隆的巨响,紧接着沉寂了半秒,突然从砰地一声,接着哗地一下子,一场瓢泼大雨毫无预警,兜头把所有人浇得透湿。
“??!!”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啊?!!”
“下雨?别开玩笑了,这里是室内啊!!”
有大量的水像瀑布似的从穹顶上喷落下来。
“……下雨了吗?”卓洛先一步爬到顶层,他做了如此判断后不到零点一秒,就被紧跟着上来的山治一脚踹去了旁边。“笨蛋就闭嘴!”金发的厨子丢下嘴角湿淋淋的烟蒂,均匀的水滴打湿了他的衬衫和金发,紧紧地贴在身上,不经意勾勒出令人艳羡的线条。
“这是防火预警系统!能想到这一招可真了不得。”
娜美也爬了上来,她立刻左右寻找乔艾莉的身影,好在,在靠近瞭望台扶手的旁边找到了那个粉色的身影,不由得暗暗吁出一口气。
也许是浑身湿透的关系,乔艾莉看起来有些憔悴。她注意到了娜美和其他人的到来,但却仍然只是扶着护栏,上半身紧紧地向前靠着,几乎要掉下去;烟火仍然交叠地掩映着,只是很快便被雨水打湿,尚未绽完便消逝了。
“波妮!”“乔艾莉小姐!!”
她听到呼喊转过身,满脸的水渍像是刚哭过一样。然而她看到卓洛与山治,又有些疲惫而艰难地笑了起来。“还以为你们赶不上了呢。……走吧。”
“走?可是往哪——”乌索普的疑问说了一半便堵在喉咙里。顺着手指的方向,他看到半弧形的观景天穹正在向两边慢慢打开,室内的含烟量浓度让观景天穹自动开启了这奢华无二的防火救援预案。巨大的观景台被从中一分为二,雕饰精美的天顶像是厚重的巨门,缓缓向两侧移开,露出中间黑天鹅绒般的夜色。闪烁的城市灯火与黯淡的月光从逐渐扩大的豁口里依稀落下,但在黑暗中奔波了数小时的人们眼里,它们就像太阳一样明亮。
在隔音效果很好的研究区域,仍然可以听到隐约一些的烟花炸裂的声音,但不真切,反倒像是大型武器相互交火的炮声。基德焦躁地攥紧了拳头,看着黑暗中传来声音的方向。“妈的!”他刚骂了一句,特拉法尔加就朝他做出噤声的手势,他丢掉闪烁了几下后没电的手术手电,一边掀开通风口的铁栅跃了下去。
基德也跟着跳了下去,但刚一进入室内就感到冰冷而熟悉的气息扑面袭来——倒不算是杀气,而是一种类似强者刻意圈属领地的气场,让他浑身好战的因子都沸腾叫嚣起来。
——库赞!!!!
“啊……终于来了啊。我都无聊得睡过一觉了。”
总是戴着睡眠眼罩的男人坐直了身子。四周漆黑不见五指,但两人都似乎能看见他好整以暇地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将眼袋挪到乱糟糟的爆炸头上。
“停电的时候刚好被关在这儿。还在想怎么办呢……”
特拉法尔加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以你的本领要出去很容易吧。”
“可我知道你会回来,何必花费力气,不如边睡觉边守株待兔啊。”他的手似乎往身旁的位置拍了拍,“对吧,KIDD?”
瘸腿的雪达猎犬耷拉着脑袋,却一动不敢动,从喉管深处发出了压抑着的、类似呜咽的低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