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为昭》晁舟

11、夫人（修）

　　轻萝帷幔里，透着的女子纤手一抬，取下额上的抹额，眼眸清转。

　　“扶我起来罢。”

　　女子话音一落，身侧的绿萝便上前扶她更衣梳妆。

　　院外，江策抱剑而立，面前的是身着素紫的女人。

　　方才便听丫鬟说着院内来了个俊俏公子，秋姑姑没听说过大相国寺闭寺之时，还曾来过什么公子贵人入内，现在还来了自家主子面前了。

　　二人四目相对，都不是什么和气之色。

　　“秋姑姑，江大哥。”

　　直到明昭的声音打破二人的僵持气氛。她步履款款朝二人走来，日光透照在少女雪白的双颊上，是种羸弱的美。

　　秋姑姑朝她福身行礼，虽然知道她是装病，但此刻好容易起了身，也不再多说。

　　“秋姑姑，我想同江大哥在寺中走走。”明昭淡声开口，也不等回应，便提裙朝江策而去。

　　绿萝本欲跟上，秋姑姑却摆了摆手，示意不必。

　　她知晓明昭此刻的心情不怎么好，倘或这少年郎可以让她展颜一二，便不必多管。遑论明昭的四周是有暗卫的，看这少年也是长得正气，是不必担心。

　　二人绕过正殿，行的幽径小道。

　　“江大哥，咱们去哪呀？”明昭一路跟在他的右侧，抬眸看他。

　　“带你去看个好玩的。”少年的声音清冽如泉，尾音上扬带着轻快。

　　一路来到寒烟小筑的院中，江策用一条白色丝带将她的眼眸遮上，倒是神秘得很。

　　明昭并不知晓他要干嘛，只满怀期待地等着他揭下这丝带的一瞬。

　　光线清明，明昭眨了眨眼，丝带已然揭开。眼前烛影摇晃，只见那墙面上渐渐出现两只小人儿，格外精巧。

　　定睛一看，竟是栩栩如生的白娘子与许仙。

　　只听一道戏腔唱起：“这颗心千百载微漪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狂澜？”

　　他学得并不十分像，甚至有些别扭，可这是明昭第一次看完一整版的白娘子，在她心中已是顶顶好的。

　　江策从幕布后走出，将手中的白娘子递与明昭，二人一同在烛光中摆动手中的小人儿。

　　最爱西湖二月天，

　　斜风细雨送游船。

　　十世修来同船渡，

　　百世修来共枕眠。

　　他教一句，她唱一句。
　　这词儿总让人忍不住笑出声，明昭抬眸偷瞥着身侧的少年，只见他高挺的鼻骨旁一双多情的桃花目弯着，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轻笑。

　　屋外日头渐到了正午。

　　江策与明昭一同坐在门檐上，少年把玩着手中的许仙，默了会儿才开口。

　　“昭昭，我要走了。”

　　余光中，那双白纤的玉手一滞，静了一瞬，她才稳着情绪问他。

　　“为什么？”

　　“江湖很大嘛，你江大哥还等着名满天下呀。”

　　少年的语气带着壮志凌云，侧眸看着她眼底喊着温柔笑意，他抬手摸了摸女孩额角的鬓发。

　　“小娇娥，老子是要策马江湖的。”

　　他的声音带着轻松的玩笑味道，故意挑眉逗她，又继续叮嘱。

　　“听说你身子不好，以后江大哥不在，你可要好生练功。”

　　话完，他的目光移向远处的云霞，却未注意到少女愈渐低垂的眼眸。

　　江策将寒烟小筑用门锁关上，钥匙给了明昭，又将她送回听雨轩。

　　这一日，未曾有太阳出现，是个阴天。

　　那抹暗蓝色的少年牵着缰绳，一人一马一木剑，走在这阳关大道上。

　　他的背脊始终挺拔，不折一丝弯曲，他的眼眸始终明亮，不染这世间尘埃。

　　从禹州行至郸州，需得三日时间。他在集市上买了干粮后，翻身策马朝着城外而去。

　　怀中的锦盒紧贴在胸口，还有那本——《玄真经》。

　　日薄西山时，他才找到路边一处小栈。

　　因是赶路人的客居之所，并不舒适，只是草棚小屋。店家是个白花头发的老婆婆，江策将马儿放入马厩处，才入了屋内大厅。

　　“这位公子，可要吃点什么？”店内的伙计是个柔弱小生，一脸和善地对江策迎着。

　　“二两桃花酒，一盘馒头，一碟牛肉。”江策随意道，跟着小伙计坐在了大厅靠边的一处。

　　小伙计笑着唱菜名，门外又来了一队商贾派头的客人，小伙计忙完又赶紧过去招呼。

　　“小二，给来几壶好酒好菜伺候着！”

　　江策闻声看去，这道声音格外粗旷，来自于门口的一刀疤大汉，只见那人腰间一把佩刀，透过剑鞘泛着冷光。

　　没过一会儿，江策的菜酒上齐，他静坐在一旁细细品酒，身后是方才的壮汉正大快朵颐。

　　没曾想，这偏僻的小村客栈，竟有如此多的往来人？还都是各种形形色色的人。

　　方才的店小二刚上完酒菜，从他身旁经过，江策低声唤住他。

　　“小兄弟，你们客栈今日可是客满？”

　　“是的公子，这些时日一直如此呢。”

　　小伙计一边回答，脸上还露着笑容，这小村庄向来偏僻，其实常常都是四五人住店便是足矣，难得近半月来天天客满。

　　江策面上挂着淡笑，起身朝二楼客房走去。屋内摆设简洁干净，床板和圆善那老头儿的寒烟小筑差不多硬，江策将木剑挂好后，走到窗边，指尖轻轻戳破窗纸。

　　这间窗外正好对着马厩处方向，可以依稀看见几个腰间配着冷刃的江湖人正在栓马绳。

　　这一路下来，可没听说过这附近有什么武林大会，为何如此多的江湖人出动……

　　窗外一道目光朝着这扇窗袭来，江策心下一冷，侧身收回目光。

　　过了半晌，门外并无动静，应当没有被发现。

　　是夜，月上枝头，窗外一阵细雨落下，还带着微弱的脚步声。

　　江策未曾合眼，双手抱头，仰躺在床榻上，淡淡望着屋顶处。

　　一炷香后，窗外的脚步声停了。

　　江策不动声色地移动到窗前，透过方才的窗洞处瞥向外头。

　　细雨湿了泥路，只见一排凌乱的脚步留下，马厩处少了几批棕色马匹，其他的应是没有异常。

　　不对，他的目光微顿，停在他的马旁边的竹篓处，这竹篓何时出现的？

　　江策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又过了一刻，那竹篓处动了动，江策瞳孔微缩，只见一颗头从那竹篓探出。

　　他心中暗骂，只见那颗脑袋仰头朝外探来探去，一双鹿眼湿漉漉的模样，可怜极了，她轻轻站起身白色的纱裙上沾上了一些碎烂的菜叶。

　　几乎是她的脚踏出竹篓的同时，江策出现在她的面前。

　　暗蓝衣袍的高大男子将她挡在身后，一件披风将她裹住，拉着她轻声朝暗角处上楼，一路上江策的心时不时地狂跳。他不知道这客栈住的是什么人，也不知道那些刀剑会不会架在他脖子上。

　　偏偏就是这丫头，还能不知死活地出现在这里！

　　一回到房间，他额间的汗不断，他抬手拭去，冷着眼眸看向女孩，那双眼眸与他对视时，他翕动薄唇，眼中散去冷意，有些不太舒服。

　　“昭昭！”

　　他低声呵斥。

　　明昭眨着眼，睫毛微闪着水光，江策咬牙侧眸不看她。
　　终究见不得她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又听见那姑娘，委屈巴巴地开口：“江哥哥。”

　　……
　　一声轻叹，都叫他江哥哥了，他能怎么办。

　　真够无言的。

　　“昭昭，为什么要私自下山。”他尽量柔了语气，看着她满身的泥土，有些心疼。

　　少女垂了眼眸，犹豫着轻声开口：“不是私自。”

　　江策：？

　　又听她继续道：“我留了书信的。”说完她看向江策，语调别提有多软糯，“江哥哥，昭昭也想和你一起闯江湖。”

　　江策欲言又止，沉默许久也没答应或拒绝，只是叹着气出门寻店家要热水先让那小黑团子沐浴。

　　“小哥，麻烦给我屋来点热水，沐浴用。”江策唤住前方的小伙计，思虑了一番又询问了店家在何处。便下了楼。

　　半晌，江策抱着一叠干净的粗布衣物上楼朝屋内走去，明昭看着屋内的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朝那少年露出一个甜笑，但脸上脏兮兮地还挺难看的。

　　江策摸了摸鼻骨，转身抱着木剑守在门外去了。

　　楼阶处，一道沉重的脚步声响起，江策冷眸立身，一瞬他又恢复如常，是方才的店家。

　　老婆婆一上来便瞧见他站在门外，愣了一瞬又笑着将怀中的东西递给他。

　　“少侠，这是老身给夫人的簪子，咱们这村附近几十里都是破败样，想必夫人也是需要的。”她又顿了顿再言，“夜里风凉，可得把门窗关紧些。”

　　说完，那老妇人笑了笑转身走了。

　　江策拿着手中的木簪，同她道谢后垂眸，方才为了掩人耳目，他朝店家买衣服时假称了自家夫人需要。
　　约莫已是亥时一刻，明昭已然穿戴整齐了。

　　门缝轻响。
　　“江大哥，”她才轻声唤了一句，门外的江策忽然将门朝她嘘声，快速闪身进屋，拉着明昭一同蹲下。

　　门外一道道脚步声，很重，伴随着兵刃的晃动声，是方才的那群人又回来了。

　　少年眼眸一怔，瞳孔微缩，抬手掩住明昭的口鼻。一阵不浓不淡的血腥味传来，这群人方才是……

　　只听得门外的粗旷声音响起。

　　“哈哈哈，趁着月黑风高的杀了那老贼真够过瘾的！”

　　“云弟！当心隔墙有耳！”

　　另一道男子的声音响起，不似方才的粗旷，反而有种温润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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