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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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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温意柔被诊出有孕。
其实她自己早便知道,或是贺凌云担心刺激到宋朝朝,或是怕重蹈宋朝朝覆辙,为人迫害。
总之,瞒到五个月才公之于众。
入宫一年,她终于被封为妃,也得了封号。
珍妃。
宋朝朝听闻,良久后露出个讽刺的笑容,亏得他日日隐忍,终于大胆了一次。
行册封礼那日,温意柔穿着华服骄傲的像只花孔雀,行礼时声音又娇又媚,比神色端庄的宋朝朝乖张不少。
可贺凌云伸手,却是扶着宋朝朝起了身。
宋朝朝看着温意柔眼底的错愕,心想贺凌云到底也没敢多大胆。
帝后情深的戏码,他不得不演。
后来天气好一些时,宋朝朝偶尔出去散步,御花园有架秋千,她倒是很喜欢,每每去了总要坐上许久。
从前家中,也有这样一座秋千,是大哥哥给她搭的。
十三岁时,她从高高的秋千上摔下去,腿伤了月余,心有余悸,从此便很怕高。
大哥哥要拆了那秋千,她拦着不肯,二哥哥便命人在秋千旁铺了软垫,生怕她再摔。
她那时郑重地发誓道:“二哥哥,我摔过了一次,不会再摔了。”
后来她荡秋千都不敢荡太高,慢悠悠地,果然也没有再摔。
二位哥哥夸她是懂得吃一堑,长一智,父亲却打趣她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是个胆小鬼。
十足的胆小鬼。
这话叫母亲听见了,气的没给他备晚膳,叉着腰训斥他,“枉你读了大半辈子书,连个好词都蹦不出来,七七明明是言出必行,你懂不懂?”
父亲连忙求饶,祖母听的生乐,也来掺一脚,罚父亲题了“言出必行”这四个字,又叫大哥哥将它挂在厅中。
后来,也一直没再摘下来。
宋朝朝想起旧事,心中思念难以抑制。
不知道祖母身体可安好?
父亲和母亲是否还一言不合就拌嘴?
哥哥们也都有了孩儿,不知道乖不乖?
她握紧了秋千的绳索,低声道:“父亲,你写的那副字,女儿终究要辜负了。”
这秋千,她怕还是要再摔一次。
几日后温意柔果然来了御花园,扬起下颌,神色骄傲。
她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细数自己与贺凌云的郎情妾意,惺惺相惜。
烟儿听的火冒三丈,宋朝朝却不生气,抬眸看温意柔,微微笑道:“既然你们感情如此深厚,这后位,他为何没许给你?”
她眼中有着怜悯,嘴角笑意是嘲讽。
温意柔被激的红了眼,扑过来要打她,宋朝朝竟也不反抗,由着自己从秋千上摔下去。
重重摔在地上那一刻,她疼的脸色发白。
心里对高的恐惧,远胜于皮肉之苦。
贺凌云听闻此事后匆匆赶来,烟儿哭哭啼啼的将经过讲的很详细,贺凌云知道秋千这桩旧事,这是他与宋朝朝年少初遇的契机。
所以他几乎是毫不犹豫的就信了。
他气的狠了,罚温意柔禁足三个月,手抄女训一千遍,任凭温意柔哭的梨花带雨喊冤也未理会。
宋朝朝在装睡中听的清楚,只道好笑。
温意柔实在愚蠢,贺凌云只是禁她足而已,若是这事传到朝中,她怕是被贬两级都不为过。
说到底,贺凌云还是要护着她。
宋朝朝“醒后”,温意柔立刻登门道歉,宋朝朝知道她很不情愿,但是贺凌云却很在意这事,似乎很担心宋朝朝记恨温意柔。
也或者是怕后宫不睦,影响前朝安稳。
宋朝朝温和一笑,大度道:“臣妾身为皇后,怎会计较这些。”
贺凌云松了口气,笑容欣慰,赏赐她许多难求的珍宝,言辞也哄着她高兴,极尽宠溺。
温意柔在一侧听着,又气又恨,却不敢发作。
为了息事宁人,贺凌云对温意柔冷淡许多,日日陪着宋朝朝,半分宠爱也没给旁人。
他有时忙里偷闲给宋朝朝描眉,也陪着宋朝朝看书,甚至还给她作了许多画。
宋朝朝全盘收下,也亲手给她做了点心,贺凌云很高兴,大赞她厨艺胜过御书房万千。
外人看起来是两人冰释前嫌,恩爱甚于从前,宋朝朝却明白,他们不过是心照不宣的演戏罢了。
各有所需。
她只想保住宋家,而他却是要巩固皇权。
然后在看似祥和的后宫中,偷偷将宠爱给他真正想给的人。
四个月后温意柔诞下皇子,尊为贵妃。
她似乎是终于明白了贺凌云的煞费苦心,又或者是想为皇儿养精蓄锐,总之安分许多,不再敢找宋朝朝的麻烦。
前朝后宫,都格外的风平浪静。
宋朝朝很满意这样的相安无事,只是偶尔夜半梦醒时,她会有刹那的茫然。
她从前错付的那些情意,到底该怎么算呢?
大抵是算不清了。
两年后选妃,宫里多了三位年轻漂亮的姑娘。
最貌美的那位十六岁,舞姿灵动,像只蝴蝶,丝毫不逊当年的温意柔。
却有远胜过她的明媚灿烂。
她成为新宠,一连三日被召幸。
比起对温意柔隐晦的怜爱,皇上对她是明目张胆的偏爱。
她很快升到嫔位,不久就有了身孕。
宋朝朝不大关心那些明争暗斗,反正贺凌云不会让她们争到她这皎云宫来。
烟儿倒是打探的清楚,偶尔说给她听听。
某日晨起梳头时,烟儿给宋朝朝描绘了那小姑娘的厉害。
她说那姑娘很不喜欢温意柔,处处呛她,在皇上面前又装的楚楚可怜,梨花带雨。
偏偏贺凌云就信她,温意柔每每气的脸都要绿了,又不敢发作。
宋朝朝哂笑,以毒攻毒,原来大有用处。
烟儿说的兴起,嘴快添了一句,“娘娘,奴婢看那姑娘的眉眼有几份像从前的你,总是笑盈盈的……”
她说出口才觉得不妥,神色惶恐。
宋朝朝却没有生气,只是看着铜镜中眉眼冷清的自己,怎么样都够不着“笑盈盈”三个字了。
那小姑娘名叫苏苑,尚书之女,年纪虽小,却有十分手段。
宫中得过宠的妃嫔不少,都是如昙花一现,转瞬即逝,从未有人像她这样花开百日红。
太医诊出苏苑腹中有双生子,贺凌云大喜,破例越级晋封她为妃。
皇儿尚未落地,便将温意柔的不为外人所知的恩宠分去一大半。
两张人明争暗斗,水火不容。
不过苏苑倒是常来皎云殿。
她说宋朝朝像她长姐,待人和善,总让她觉得心安。
宋朝朝也喜欢她的恣意笑容,将她当妹妹看待,两人时常一同刺绣和喝茶闲谈。
贺凌云见着宋朝朝在学绣香囊,便也讨要了个,日日挂在腰间。
人人都知道这香囊出自皇后娘娘之手,上头绣的玄云缭乱,针脚不齐,实在不算个合格的香囊。
偏偏贺凌云喜欢的很,爱不释手。
苏苑几次见贺凌云捏那香囊打量,仿佛怎么样也看不够,也忍不住要笑。
某日一起刺绣时,她想起这桩事,感慨起从在茶楼听说的关于帝后情深的故事。
台下座无虚席,人人艳羡他们如此恩爱。
宋朝朝听罢淡笑不语。
若叫那些说书的人知道内情,断断说不出情深两个字,倒是可以讲一出《白头吟》。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贺凌云的戏演的很尽心尽力,人前人后都装的温柔体贴,瞒过众人,可她却百般不适。
若非不是怕家中人担心,她倒是真想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
没过多久温意柔的儿子失足掉进荷花池,发现的太晚,没能救回来。
她见到尸体后当场昏厥,醒来后变得喜怒无常,日日对着那荷花池叫唤。
也常以此引贺凌云来看她。
起初贺凌云怜她痛失爱子,常去看她。
可她患得患失的厉害,总想把宠爱攥在手里,也没参透物极必反的道理。
她缠的越紧,贺凌云越生不耐,终于有一日冷冷推开了她。
宋朝朝在局外瞧着,觉得贺凌云大约是不在意温意柔了。
他曾细心爱护的人,终究因他的不爱变得面目可憎。
温意柔骤然失宠,从云端跌落。
她恨苏苑入骨,夜里辗转,门外清晰可闻不绝的咒骂与啼哭。
而她宣之于口的痛苦与愤怒,终于在日复一日的煎熬中成了杀人的利刃。
她害死了苏苑的一双胎儿。
两人于御书房前相遇,一个是求见,一个是召见。
温意柔被苏苑嘲讽的目光气红了眼,忽而想起来宋朝朝也曾这样看不起她。
她最恨她们的嘲讽,偏偏她们都要这样。
于是,盛怒之下她抬起了手。
众人始料未及,等醒过神慌慌张张去扶苏苑时,却为时已晚。
苏苑重重摔在地上,血色从她身下蔓延。
触目惊心的红。
太医在殿内跪了半宿,费劲心神,终究没能保住那对胎儿。
苏苑昏迷中也是痛苦万分,冷汗涟涟,惊醒后会失措喊道:“凌云,救我!”
贺凌云寸步不离的守着,几次恍神的瞬间,总以为是宋朝朝在喊他,心瞬间揪起来。
可是,宋朝朝已经许久不喊他的名字了。
她恭敬地喊他皇上,连行礼都规矩到不抬眼看他,从前笑盈盈的模样,再不得见了。
贺凌云这才惊觉,不知何时起,宋朝朝竟与自己生疏到了这地步。
明明,他们从前那般亲昵美好。
他心里忽地涌起许多难言的情绪。
苏苑醒来后不愿见人,也不爱说话,总是一个人怔怔看着窗外。
偶尔有燕子飞过时,她才会露出一点轻松的神色,又转瞬即逝。
宋朝朝常去看苏苑,给她熬一些益补的汤药,苏苑很高兴,拉着她说了许多话。
也只有在她身边,苏苑才愿意说话。
宋朝朝说想给她缝件冬衣,问她喜欢什么样式和花纹,她如今绣工还不错,做件冬衣并不难。
苏苑靠着她的肩膀,期盼道:“我喜欢燕子,皇后娘娘,给我在袖口缝只春燕吧。”
从前她的长姐给她缝制新衣,袖口总有只燕子。
长姐说希望她如春燕般自由,一生无拘无束,但风起时也别忘了回檐归家。
说到这里,她眼眶发红,低声道:“皇后娘娘,你真像我长姐,我好想她啊。”
宋朝朝听的心中触动,怅然若失。
她又何尝不想回家。
这宫中的明争暗斗真令生厌。
贺凌云接连失去孩子,又痛又怒。
而胎死腹中这一幕,更是像极从前他失去了与宋朝朝的孩子。
他凄然哂笑,大约是自己从前作孽太多,才会这样福薄。
谁也不知道,他日日为那个孩子明灯祈福。
这么多年,他始终无法释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