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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流火 ...


  •   赵依婧一番离开,回来后整个人失魂落魄。她向来藏不住事,有点什么皆写在脸上。犹如此刻,她满脸通红,比喝了烈酒还夸张。

      她茫茫然坐下吃着烤鲫鱼。楚佳心细,到了她身旁,“被拒绝了?”

      白玫和蒋璐亦闻之围上来。白玫把手里的啤酒罐递给了她。

      赵依婧眨眨眼,接过啤酒喝了一口,“我大概要失恋了。”

      白玫没听懂:“大概是什么意思?”

      赵依婧想到刚才的画面,像啃了口未成熟的苹果,心中泛酸,难以形容。她不好说出真实缘由,只道,“有人在我前面跟他告白了。”

      楚佳问,“他答应了?”

      赵依婧说,“不知道。”

      楚佳松了口气,“那还有机会,你先别气馁。”

      赵依婧轻声感叹,“后来,我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可惜你,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

      众人扶额。

      蒋璐语重心长,“阿婧,你是不是落荒而逃了。”

      赵依婧点点头,“措辞很准确。”

      楚佳哭笑不得,“不是,你逃什么啊?”

      “没想那么多,就逃了。”

      白玫说,“阿婧,人家告白,你也告白嘛。公平竞争,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依婧说,“其实我表现得挺明显的。他要是喜欢我,他也该主动点吧。”

      白玫一笑,“你这么漂亮,他怎么会不喜欢你。”

      赵依婧说,“我不想他喜欢我漂亮。我希望他喜欢的是我的内在美。”

      “……”

      楚佳好笑地看着她,“难道你喜欢他的内在美?”

      赵依婧说,“那倒不是。我对他算是一见钟情。”

      此女双标委实有些过分,三个女生终于哑口无言。

      白玫瞧着角落里的那群人,忽而眼珠一亮,低声问,“那个穿白T恤的男生就是阿婧喜欢的人?”

      “嗯。”

      “你有他联系方式吗?”

      “没有。”赵依婧说,“上次问了,他没给我。”

      “我能帮你要到。”白玫高兴地拿出手机,说,“他旁边那位是我高中同学,叫苏微,我们关系不错。我让他帮你打听今晚的情况,一会儿就给你回复。”

      “什么高中同学?”楚佳的八卦之魂又熊熊燃烧了,“周峋边上那个?还挺帅的,你俩是不是有什么故事?”

      白玫红了脸,说:“谁跟他有故事,烦人精一个。”

      大家闻言心照不宣。楚佳笑了笑,把手搭在赵依婧肩上,说,“安心等答案,别胡思乱想。”

      赵依婧看着她,把易拉罐与她手里的轻碰一下。

      一顿烧烤吃到了将近十一点。门禁时间到,夜已深沉,他们收拾收拾东西,该回去了。

      路上,赵依婧偶尔朝对面那伙人瞟去一眼。他们人多,可焦点仍在周峋和那水蜜桃般的女孩身上。醉酒的女孩依然黏着周峋,瞧着用情颇深。她一直哭着,除了周峋,谁都不能碰。周峋没办法,只能把她打横抱进怀里,慢慢往前走着。

      女生的头轻飘飘枕着周峋的肩。下坡时候,赵依婧有意避开周峋。她不知道周峋会不会看见她,如果可以,她只想当个透明人。

      回到寝室,赵依婧一颗心渐渐放下,像一条游鱼游回了充满安全感的水里。先前,她并未把这里当家,可经过此次聚餐,那些初来乍到的陌生感早已远去,更别提一些嫌隙消除殆尽。赵依婧平心静气,简单地洗漱一番。冲过澡后,她几乎倒头就睡。

      她睡得太沉,好像跌入了一片遥远的梦境。梦里的一切时而清晰,时而虚幻,光怪陆离。

      她看见一个男生站在她面前,他们凝视着,久久不语。空气里充斥着甜腻的香味,而周边的阳光亮得刺眼。赵依婧望着他,心脏狂跳着,下一刻,她感到那人捧起她的脸,吻上她的唇,轻声喃喃着,“阿婧,我一直在等你。”

      “你说什么……”

      赵依婧听不清,可眼前人的面容却是深刻明朗。他吻着她,唇舌柔软,只一探入口腔便叫赵依婧欲罢不能,脑袋里的弦如着了火一般彻底断裂。女孩招架不住,甚至没有丝毫犹豫,紧紧地拥住了男孩的肩膀,缠绵地,激烈地,回应着他。

      她抱得那样用力,几乎叫男孩喘不过气。即便身处梦境,男孩结实的胸膛,有力的腰腹,触碰在手仍是真实而温暖的。抱着他时,她仿佛能感知到男孩胸前的心脏正在剧烈地跳动,那是一股让她无法忽视的生命力。那些不再温柔的肌肤相触,每一分滚烫的热度,皆透过根根血管,争先恐后地钻入了她的灵魂中去。接下来,他们呼吸相缠,体温萦绕。她对着男孩为所欲为,理智如烈火燎原,所剩无几。

      最后,一切都不可控了,不存在了,不重要了。赵依婧在这段梦里恍恍惚惚,昏昏沉沉,好几次分不清自己是睡是醒。她从未在梦中有过这样的体验,也并不知晓自己究竟应该做些什么。她只知道有一些奇异的感觉,似电流一般,勾魂摄魄,酣畅淋漓。夜半惊醒,赵依婧骤然坐了起来。她的睡裙湿透了大半,脸色绯红如花。而某些地方,隐隐作痛着,让人难受不已。

      她在床铺上足足喘息了好几分钟,才如梦初醒,惊慌失措地拿了换洗衣物逃到了浴室里。

      她开了灯,却没眼看镜中的自己。她把衣服脱下来,包括贴身之物。那些她不忍去瞧的,让她羞耻又必须面对的情动证明就像一块成人世界里的踏板。无论她再怎么错愕,抗拒,它们终究是发生了。

      打开花洒,赵依婧开到了最大档,让温热的水流刺激自己清醒。

      如何会是这样?

      遇见周峋以前,她是个平平淡淡的人,说是清心寡欲也不为过。她并不渴望爱情,也从未想象过自己躺在一个男生怀中的场景。哪怕是荷尔蒙分泌最旺盛的时候,也顶多停留在看偶像剧的阶段。可如今的她,邂逅了周峋的她,竟然变得如此焦灼,想入非非。可又能怎么办呢?这一股由心而发的,让她手足无措的,蓬勃而强烈的爱意澎湃得如此汹涌如此迅猛,她根本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是了,是了,罪魁祸首就是周峋。自从那个雪天开始,她就陷进去了。只是她没有想到,一步一步,她竟会沦陷得如此之深。她的情愫发展成了现在这样,仅仅是瞧见他和别人接吻,她都能发出一场荒唐春梦,真是孽缘啊,孽缘。

      她犹记得她在梦中的感受。她渴望着被他抚摸拥抱,忘情亲吻,甚至是更多更多。赵依婧淋浴着,发呆良久,却也总算向自己的内心妥协,承认了这一刻难以抵御的欲望。没错,她为何要感到无地自容?她不过是一个正常的人,拥有一具再正常不过的血肉之躯。食色性也,众生本能,她本就不该过多排斥,从而觉得这是一件见不得人的难堪之事,更不该因此而厌弃自己。

      或许,她应该感谢周峋才是。因为他,她第一次直面了感情里那些并不美好的东西。例如嫉妒,例如贪恋,例如攀比,例如许多许多不可言说的情意。她想起晚上楚佳问她,是否喜欢周峋的内在美,她却只用一见钟情来概括。可这世上那么多人,要对一个特定的人一见钟情,未必就是一件容易事。

      喜欢就是喜欢。内在美也好,外在美也好。到底是对那个人牵肠挂肚,梦寐难忘了。

      赵依婧抬起头,这次,鼓起勇气直视了镜中的女孩。女孩有着玲珑姣好的曲线,长发如云。嘴唇晶莹水润,垂落的眼睫纤长卷翘。而那些细密的水珠正顺着她凝脂般的肌肤慢慢滚落,滑到她的嘴角,又悄悄渗了进去,如雾气一般,消失不见。

      此时此刻,女孩面红如霞,眼含秋水。终究不再是从前大巴车上那个被人夸奖着眼大肤白的小女孩了。她曾经无限地向往着长大以后的世界,而如今,她真正是体会到了那些唯有大人才能体会的敏感,与热情。

      正如这个流火般的夏,挑逗着一颗流火般的心。

      赵依婧并不晓得,这晚周峋那边也没闲着。学生们打车回了学校,周峋和苏微一起把那醉得不省人事的女生交给了她的室友们。室友难免不平苛责,周峋什么也没多说,只安安静静地听着。

      到了宿舍,大家仍在打趣周峋和那女生的感情纠葛。周峋没有接话,只因他与女孩之间的确有太多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往。女孩平日里性格算是腼腆内向,今夜被周峋拒绝,多喝了些酒才会情绪崩溃至此。那个吻想必也在她的意料之外。若她明日酒醒,多半也是悔恨莫及。

      年少时大家都不知该如何控制情感,只一味地碰撞,对抗,宛如做着困兽之斗。只有痛到极致,仿佛才能学会放下。于她,周峋唯有将一切交给时间,希望有天她能明白过来。

      洗过澡,上了床,苏微握着手机看他,“有个桃花,想不想听?”

      周峋捏了捏鼻骨,些许不耐,“什么桃花?”

      苏微无奈地摊手,笑着,“我有个新闻系的朋友,她想问问你,你今晚是个什么情况。”

      周峋一顿,看向他,“什么意思。”

      “问你,答没答应姜雅的告白。”

      周峋问,“你新闻系的哪个朋友。”

      “你不认识的。”苏微说,“放心,她替她室友问。你不用吃醋。”

      周峋看着他,“我吃什么醋。”

      苏微一乐,“别装了。你和新闻系的系花打伞进学校,这事早在论坛上传遍了。”

      周峋没说话。

      苏微叹口气,接着说,“你瞧你这桃花,你烦,我也烦。可没办法,这丫头跟我交情好,我必须帮她这个忙。你就给句话,同意,拒绝,就行了。”

      周峋说:“你知道怎么回,不用问我。”

      “我要尊重你的意见啊。”苏微说,“你和姜雅动静那么大,你以为我们没看见吗,只是装不知道罢了。”

      周峋望着天花板,又是一阵静默。

      “你到底怎么想的。”

      苏微望着他,酸溜溜地说,“不如你把桃花运分我一点?我长得也还可以,怎么女生都喜欢你那款的?”

      “你去问她们。”

      “我这不是没机会吗?”苏微继续追问,“说真的,你喜不喜欢那个系花?”

      周峋看他一眼,“你告诉她,我没有接受。”

      苏微双眼放光,“懂了,这话我爱回,否则,那丫头一定咬死我。”

      周峋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也算是成全你。”

      “谢谢周大帅哥,改天请你下象棋。”

      “不必了。”

      周峋有些疲倦,闭上了眼。

      他脑海里浮现了女孩的身影。

      那一瞬,她看着他,满眼震惊,连手中的啤酒罐也拿不稳。她如何会露出那样的表情,如何会那样转身离开。

      夜晚的月光极淡,却照得女孩轮廓清楚。四周吵闹,看见她的时候,空气竟变得静谧无比。她的脸像月光一样皎洁,眼底含着水雾,仿佛一只受了惊的小鹿,有点迷茫,又有点委屈。

      为什么。

      周峋不明白,深呼吸。

      为什么每次见面,都用那样的眼神看他。

      火热之夏,究竟多少人能够安眠不得而知。少男少女们各自怀揣着心事,待到天亮,赵依婧却住进了医院。

      理由很简单。她烧烤吃多了,犯了急性肠胃炎。

      蒋璐最先发现倒在走廊里脸色蜡黄的她,赶紧和老师打了报告,带赵依婧出去看病。赵依婧胃里疼得如翻江倒海,呕吐不止,医生当即开药让她住院,没一会儿,赵依婧躺在了病床上。

      口服药,液体药,双管齐下,赵依婧总算舒服了些。她自小极怕打针,幸得护士待她耐心温柔,没有让她受太多罪。

      中午,楚佳和白玫提了水果来看她。这时赵依婧的脸色已经转好,有了点红晕,可白玫还是自责得不行,“都怪我,提议吃什么饭,害阿婧住院,都是我的错。”

      赵依婧说:“是我贪吃,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喜欢吃烧烤,我们下次还要去吃,你们可别不答应。”

      楚佳拿她没办法,说:“行行行,等你好了伤疤忘了疼,咱们再去吃。”

      白玫挥了挥手机,说:“阿婧,我给你带了个好消息。周峋没接受那女孩,而且,苏微把他的手机号给我了。”

      赵依婧立刻坐起来,“真的!?”

      “慢点慢点,小心针。”

      楚佳一面担心她,一面恨铁不成钢,“这都能把你病治好,看来院也不用住了。”

      白玫把手机号发给赵依婧,说:“号是周峋同意给的,阿婧,你很有希望哦。”

      “阿婧,你和周峋之前认识吗?”蒋璐问。

      赵依婧说:“我们两家人认识,我和他接触不太多。”

      “怪不得。”蒋璐笑笑,说:“这不就跟白玫一样吗,近水楼台先得月。”

      白玫瞅着她,“说阿婧就是,提我做什么。”

      几个女生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赵依婧生病住院的事很快在系里传开。爱慕者皆提花探望,一上午时间,赵依婧的病房快要被各种小礼物堆满了。

      就连护士小姐也在打趣,这么多追求者,可要挑花眼了。

      赵依婧笑不作声,不时地望望门口。

      中午,周峋买了些食材回来,在寝室里熬粥。

      苏微游戏打得正起劲,突然断电了,抬起眼皮,“周峋,你在用电吗?”

      周峋答:“在煮粥。”

      “煮粥?”

      苏微耳朵一动,来到他身边,双手抱胸,“噢,给那生病的系花煮的吧?这种小事你还要亲自做?不能外面买吗?”

      周峋说:“外面的粥不够稠。她是胃炎,吃软些好消化。”

      苏微看他搅拌着粥米,又把小块的南瓜压成泥,跟做婴儿辅食一样小心仔细。他心中颇生感叹,问:“你打算给她送饭到出院吗?”

      周峋点头。

      苏微哈哈笑起来,“我以为你当真油盐不进,看来是没遇上克你的人。行了行了,本想让你给我留一碗,还是成全了你吧。”

      周峋看向他,“一会儿,你跟我一起过去。她的朋友应该在那里。”

      “可以。”

      苏微答应下来,说:“不过,我也得有好处。”

      “你要什么?”

      “我爸要你做的腌萝卜,还有,周末陪他下象棋。”

      说起这个下象棋,苏微也是头疼。他同周峋交好那会儿,带周峋回家打游戏,谁知道好巧不巧撞上了那天刚抓捕了犯人的苏国森。他那警察父亲心情不错,一听周峋会下象棋便非要来上一局。那人平日里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听戏,下棋,一旦上瘾,便是整日记挂着。可惜技不如人,在周峋面前连连败退。这一退,勾起了那该死的胜负欲,于是在好胜心的驱使之下,苏国森总是不厌其烦地向苏微提起周峋,并和周峋约定,下次再战,他必赢他。

      都说男人上了年纪就和小孩似的,苏微如今对这话深表认同。

      他所提的要求在周峋意料之中,周峋笑了笑,说:“好。”

      香甜软糯的南瓜粥装进了保温桶。苏微到医院对面的花店里买了束新鲜的百合花,开得正盛,刚浇过水,娇嫩欲滴,暗香扑鼻。

      到了住院部,周峋和苏微上三楼。走廊拖过地,空气中消毒水的味道刺鼻,有种潮湿的干净。

      病房是处双人间,旁的那床暂且无人。几个女生下午没课,都留在这陪赵依婧聊天。看到周峋和苏微走进来,皆下意识地噤了声。

      赵依婧看向周峋。

      她未开口,一张苍白的脸被阳光挡着,半是鲜明,半是昏暗。她的眼睛清澈,见到他时,又多了些尴尬,不安。

      尴尬是想起了那夜的梦境。不安,是不知如何面对他。

      苏微同白玫打招呼,白玫笑着回应。随后,两人问了问赵依婧的身体情况,赵依婧说没事,胃已经不疼了。

      楚佳咳嗽一声,说想起还有事要做,三个女生推推搡搡地走向门口。白玫扯住苏微的袖子,问他走不走。

      苏微低着头笑,说走走走,马上就走。

      一群人唯恐天下不乱。周峋把保温桶放到床头柜上,看看赵依婧,问:“中午吃饭了吗?”

      赵依婧回,“没有。”

      “吃不下?”

      “不想吃。”赵依婧犹如蚊叫。

      “身体是自己的。”周峋低声说,“别拿来赌气。”

      赵依婧心下一惊,顿时不打自招,“我为什么要赌气?你跟谁接吻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她的脸颊微微地鼓着,染上几分红色,一看便知病快好了。她这般模样,像个被人抢走了糖果的小孩,别扭至极。周峋放下了心,笑着摇摇头说:“你吃了饭,我再跟你解释。”

      他用勺子把粥盛出来,放到白瓷碗中。碗是他新买的,出门前用滚水煮过。赵依婧望着眼前这碗颜色鲜亮的南瓜粥,心中一动,接了过来。

      甜丝丝的香气飘在鼻间。赵依婧用勺子搅了搅,散去了热气,问:“这是你熬的?”

      “试试看。”周峋说。

      赵依婧吃了一口。粥米绵软,南瓜入口即化,虽然清淡却回甘无穷,稠度恰到好处。

      她忍不住称赞:“你的厨艺很棒。”

      周峋说:“喜欢就多吃一点。”

      赵依婧有些感动,心尖宛如热流淌过。她说,“你真好,谢谢你。”

      周峋说:“举手之劳,不用放在心上。”

      赵依婧垂下脑袋,半晌,才低低地问,“你,有没有对她心动。”

      周峋看着她,眼珠沉了沉。

      “她向你表白,你心动了没有。”赵依婧声音很小,含着一些醋意,“那是不是你第一次接吻?”

      “不是。”周峋说,“小时候被邻居家的小男孩偷亲过。”

      “……”

      “和是不是第一次没关系,这次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周峋平淡地说,“她是个好女孩,我不想伤害她。是我没处理好,让她难过了,她才有些失控而已。”

      “你对谁都这么体贴?”

      赵依婧问。

      周峋顿了顿,说:“我只是实话实说。”

      赵依婧抓紧了被单,呼吸加重,“你真的没有喜欢的女生?”

      “你很在意?”

      “如果,你遇上了喜欢的人,你会不会和她谈恋爱?”

      赵依婧明显地试探,眼瞳期盼地大睁着。

      闻言,周峋轻轻一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赵依婧鼻尖冒汗。她很想说你看看我怎么样,可是,她说不出口。

      她与周峋之间,但凡换一个身份,换一个立场,她都没有如此纠结。

      她是不在意那些所谓的身份差距,阶级地位。可周峋呢,周峋会不会在意。她是情窦初开,难免瞻前顾后。从初遇时朦胧的好感,到现在渴望能与周峋更进一步地接触,这份绮思难以脱口。只是一个梦境,就已将她的防线打碎。要坦然面对,更是不易。

      喜欢吗?自然是喜欢的。可这两个字在她的心中千回百转,她只生怕她的喜欢来得太过热烈,从而吓跑了眼前的男孩。

      她与那个强吻周峋的女生有什么不同。一样的思慕,一样的痛苦。她却做了她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就算这件事裹上了名为喜欢的糖衣,仍然是自私的,卑劣的。她不能这样对周峋。

      思及此,赵依婧选择后退一步。她咧咧嘴角,微笑起来,“我就是八卦一下,你别当真。”

      周峋神情不明地看她,并未接话。

      之后,周峋对她的照顾堪称无微不至。赵依婧不想探究这里面有几分是他的真心,几分是看在她父母,或者芳姨的份上。也许芳姨知道他们念同一所学校,曾经特意叮嘱过他,要对她这个大小姐多加留心。周峋是理性的人,他会如何做,显而易见。

      若非如此,赵依婧无法说服自己,周峋是因为喜欢她才做出这种种贴心的事。他会喜欢她吗,喜欢上母亲雇主家的女儿。哪怕是一丝丝,哪怕只闪过一点念头。可喜欢她,他又有什么好处呢。古往今来那样多血淋淋的例子告知众人,有些东西根深蒂固,难以跨越。即使暂时成功,最终也会一败涂地。

      不是败给人性,就是败给柴米油盐,或者,是那如毒药一般的新鲜感。周峋极度聪明,他凭自己能力考上名牌大学,在编程上也有着过人的天赋。他明明有着光明璀璨的未来,何苦要选一条更为艰难的路。

      喜欢,就算喜欢她又怎么样,也不过仅仅是喜欢罢了。为了一时的动心去投入大量的精力与感情,赵依婧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自信。

      可赵依婧并未垂头丧气,只是眼珠很淡,淡得透明。她晚上需要有人守夜,周峋主动留了下来。他出门为她打水,护士查房时看着赵依婧,笑着说,怪不得那么多追求者你都不动心,原来你的男朋友不仅英俊,还这样呵护你。赵依婧声音低柔,几分失落地说,他不是我男朋友。护士惊讶,很快又安慰着她,说,差不离了,一层窗户纸的事。

      赵依婧自嘲,这哪是一层窗户纸,这起码是十几二十层窗户纸。

      夜半,周峋躺在另一张床上小憩。

      他不敢睡得太深,因为赵依婧随时需要更换液体。他闭眼时眉目清俊,脸很白。衣服干净整洁分毫不乱,看得出平时也是个洁癖自律的人。

      赵依婧睡不着,盯着药瓶直到液体输完。她侧目看着未醒的周峋,不忍叫他,自己拔了管子,留下手背上的滞留针,坐起来,缓缓地走向他。

      窗外月色极美,和那晚相似。赵依婧心有悸动,或许是黑暗鼓舞了她的私心,她站在周峋身旁,眼里不容别的,只有他眉他眼,他唇他发。

      他的睫毛又细又长,嘴唇薄软,颜色淡淡。赵依婧魔怔地想到他被水蜜桃强吻的样子,想到那夜她太过疯狂的梦境,此刻竟然生出了一股悲壮之感。

      不会再有了。像这样的机会,以后都不会再有了。

      她胸有绵绵刺痛。俯下身,将嘴唇贴上了他的额头。

      如此,也算完成了心愿,不算过分越界。只是一点小小的奢望,只要他不知道,那么,她就可以完美地隐藏自己的情思与渴念。

      她蜻蜓点水般覆盖住他,而后,飞快地离开。

      她心口躁动,唇舌发干,在寂静中分外凸显。赵依婧怕周峋醒来,急忙钻回床上,把被子盖得很紧。

      她咽了咽口水,掌心难以自控地渗出了黏稠的汗液。

      她抚了抚唇,还来不及回味这份触感是否和她梦中滋味相同,便听到周峋低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怎么液输完了也不叫我一声。”

      赵依婧怔了怔,见鬼似的弹坐起来。

      她做贼心虚,脱口而出,“你一直醒着?”

      周峋盯着她看,声音有些哑,“刚醒。”

      他眼珠漆黑,分明早已洞察一切。

      可他不提,给二人留有余地。他站起来,说:“我去叫护士。”

      他转过身,赵依婧看着他的背影。她不知如何掩饰,咬了咬唇,轻声说,“你为什么不装睡下去。”

      周峋回过头。

      赵依婧眼圈泛红,说:“你是故意的吧。偏偏这时候醒,让我心里再也放不下你。”

      周峋一声不吭,病房内一时安静。

      到了这步,再多掩盖已是自欺欺人,不如真就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能不能做朋友,听天由命。

      “对不起。”赵依婧轻轻说,“我不该不经过你同意,就……就这样对你。”

      说完,赵依婧不再看他,侧过了脸去,破罐破摔一般。

      而周峋的身影笼罩在走廊柔和的光影里。他温和笑着,不掺意味,只关心地说,“你好好休息,不要多想。”

      须臾间,赵依婧只觉自己漏洞百出,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她定定神,耳畔除了风声,便是恍惚之间难以忽视的心跳。声势浩大,剧烈无比。

      可如此阵仗,因为周峋的一句话,她又像被春天的微风包容着。

      窗外月光皎皎,徒留一地清辉。透进来的风吹动着女孩身上宽大的病服,赵依婧合眸,陷入软绵绵的枕头。她才初次品尝到情之疼痛,老天就丢给了她一个这样大的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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