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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顾怀回到卧房,倒头就睡,一觉醒来已是金乌西坠。

      大约姿势不对,他睡得昏沉,醒来不觉解乏,反而周身疲累。屋内昏暗,阳光落在窗棂,将窗纸染成蜜糖颜色,流淌中夹杂着诱人的甜香,顾怀呻吟着裹在被子里蠕动一下,饿了。

      从早晨到现在水米未进,偏生此时犯了懒病,他把身子蜷缩起来,挣扎着不想动弹,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窸窸窣窣的不知是进了贼还是进了耗子。

      要是耗子就麻烦了,他的药材,他的藏书,尤其那几本问师兄借来的孤本,若是毁了可就再也找不到了。

      他顾不得犯懒,刚爬起来,正穿鞋时就听见外头敲门声,笃笃笃,笃笃笃,响三下顿一下,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显见敲门之人极有耐心,并无催促。

      顾怀这才想起家里还有一人,心想这人看着老实,倒是会得寸进尺,不过好心收留他一回,就敢来敲他的门了。

      敲门声犹在继续,许是见他半天不应,愈发急促起来。顾怀心情不佳,开门自然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外头那人却没发觉他神色不豫,拱手笑道:“顾先生。”

      顾怀上下打量他一圈,看来是好好收拾过一回,头发重新束了,乱七八糟的胡须修剪过,下巴上只留下一片青色的胡茬,脸颊的肿消了一点,看上去没有那般五彩斑斓,眼边嘴角擦破点皮,反倒莫名有些性感。

      男人的轮廓坚毅方正,身量颀长,宽肩窄腰。顾怀原本没怎么稀奇,现下看他衣衫齐整,挺直腰背,历经沙场锤炼出来的骨格自然显现,迥异于常人的气度一时竟让他有些移不开眼。

      什么跟什么。

      顾怀垂眼,唾弃了一把自己见色起意,当真独身久旷,太过无聊了么;面上却四平八稳,语气淡淡:“腿不疼了?”

      “好多了,谢谢先生。”

      “嗯。”顾怀倚在门边,袖手而立,“那还有什么事?”

      那人听出他语气不善,愣了一下,仿佛有些不好意思道:“没、没什么,只是我见先生一直没有动静……正好时候不早也该用饭了,我做了一些,要是先生不嫌弃……呃,没有禀报先生擅自用了厨房,还请先生不要怪罪……”

      他声音越说越低,像是真的怕顾怀讨厌他似的。顾怀无话可说,当然不会真的怪他,要怪也怪自己,怎么突然想起要管他人闲事。

      想来那些动静也是他搞出来的,顾怀放下心,肚里也确实饿了,便顺水推舟坐下来吃饭。

      他的手艺竟然还不错,米饭焖得正好,腌菜切成细丁,拿醋拌了,再淋上一点胡麻油,清脆爽口。

      顾怀很是满意。这种一觉醒来就有热菜热饭的感觉实在不错,他想起开门时看见的扫得干干净净的院落,竹架上晾得整整齐齐的床单和衣裳,心情又好了些,抬头,见周行根本没动筷,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眼里的期盼呼之欲出,若身后有条尾巴,只怕早撒欢似的摇起来了,脸上写满了“快夸我”三个字。

      他勾勾嘴角,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饭,道:“你叫什么名字?”

      眼看他表情一亮,听清他说什么之后又立刻萎顿下去,虽然什么都没表示,却让人明明白白看出他的失落,顾怀起了逗弄心思,真是很久都没有见过这样有趣的人了。他道:“在下姓周,周行。”

      “哦——周郎啊,”顾怀放缓了调子,三个字含在唇齿间,念得千回百转,见他忽然就红了脸,道:“怎么不吃啊,不和胃口么?”

      “不是,没有。”周行赶忙埋下头,顾怀提起筷子,只见那边行事果然一派军旅之风,他不过愣了个神,周行已经扒完了整碗白饭,一粒米都没有剩下,碗底干净得像是新的。

      “……”

      周行吃完了才想起,顾先生是文人,讲究细嚼慢咽的,他吃的这样快,吃完了怎么办?干坐着么?

      所幸顾先生给他解了围,闲闲瞥了他一眼,随口道:“不去再盛点么?”

      周行确实没怎么吃饱,这回学乖了,两眼盯着顾先生的节奏,看他吃一口才跟着吃一口。

      其实顾先生吃得也不算慢,甚至比常人还利索些,只是没有周行那样,嚼都不嚼就一口吞了。他吃得很细,很认真,偶尔夹一点小菜放在饭里,像是很喜欢的样子。周行从来不知道原来看人吃饭也是种享受的事,何况还是自己做的饭。

      没过一会儿,顾先生抬眼,不豫道:“你吃饭便吃饭,盯着我做什么?”

      “啊,我……”被抓个正着,周行面上发烫,脸红更甚,一看就是副气血充盛孔武有力的样子,顾先生忽然展颜一笑,面若春花,“好看吗?”

      周行忙不迭地点头,“好看。”

      顾先生脸色一沉,一摔筷子道:“还看!也不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昨天才从我这出去,今天便这幅模样回来,你是做贼了还是遭匪了,区区一天就变成这样?还是故意找茬,坏我名声来的?”

      周行没想到他变脸变得这么快,一时被他连珠炮似的诘问堵得哑口无言,只听清了最后一句,慌忙分辨道:“不是,不是的……”

      “不是?那你倒是说说,这一天都干了些什么?”

      “我……”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周行被他说着,莫名就觉得理亏起来,好像真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辜负人家一番心意似的,气势从一开始就矮了一大截,讷讷道:“我想找个活干……”

      他老老实实交代了这一天遭遇,从语言不通四处碰壁,到好不容易遇到码头上的工头肯收留,到被人欺侮时气不过,最后变成了斗殴。

      顾先生皱起眉头,一脸的阴晴不定,山雨欲来。周行被他看得惴惴,想道歉,却又不知哪里做错,只觉是自己惹他不快了,实在罪大恶极。

      “先生……”

      “闭嘴。”顾先生横他一眼,“我可有嘱咐过你注意休息,切忌劳累?去码头?码头是什么地方?你跑过江湖么?一个外乡人,无门无路就敢出去混,什么人都不知道就敢招惹,没被卖了算你幸运。扛包?亏你想得出。一石米有多重?才一天就成了这样,若是不想要你这条腿,趁早锯了干净。”

      顾先生这话说得很重,不知为何周行就是从他语气里听出了一点心疼的意思,想起顾先生托着他的腿为他施针,想起顾先生留下伤药,允他赊欠,想起顾先生深夜里举着一盏灯,在他噩梦缠身时搭在他额上的手。

      他看着他,忽然百感交集,无数滋味涌上心头,像是被他的针扎了一下,既酥又麻,既酸又胀,认真道:“对不起……”

      顾怀横了他一眼,“对不起我什么?”

      “我的命是先生救的,病是先生治的,我不该不爱惜,不拿它当回事。”

      他说得诚恳,顾怀面色稍霁,重新拿起筷子,想了想道:“把工辞了,留我这吧。”

      “啊……?”

      周行没听明白似的,直愣愣地看着他。顾怀挑眉,语调微扬,“不愿意?”

      “不,不是,只是我……我还欠着先生医资,怎么能……怎么能……”周行语无伦次地解释,越说越觉得无力,到最后自己先没了声音。顾怀嗤了一声,“谁说让你白住了?我问你,你在码头上,一天能挣几个钱?”

      “这……十几文总是有的吧……”

      周行说得底气不足,顾怀掐指算道:“今天给你的那些药没有什么名贵药材,加起来也值个百八十文,算上上次的两百五十文,你这一天十几文,去了衣食用度还有多少?这账你想什么时候才能结清?”

      周行低着头,脸红得像焖进锅里,被慢慢烹调入味的虾子。

      顾怀语气和缓了些,问:“识字么?”

      “识得。”

      “算术呢?”

      “还可以。”

      “那就是了。”顾怀夹了点小菜放在碗里,“我这里也没有什么要紧的事,平日里帮我做些杂活,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包吃住,你做饭。腿伤我给你治,医药费就从工钱抵,什么时候结清了,你想走随时都可以走,如何?”

      “先生……”周行一个字也说不出,一双温润的深褐色瞳子湿漉漉的,好像快要哭出来。顾怀“嗯”了一声,端起碗来,碗沿一遮,结结实实挡住了悄悄弯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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