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山海入梦来 ...
-
灰烬的终端收到了不止一份的视频，录音，记录。
零零碎碎，记录的都是一些曾经的博士在某个极特别的时间段与她当时的同伴们经历过的琐事，不多，除了最初的那一份视频以外再也没有透露更多的情报信息，灰烬再一次看完了其中一个后，终于试着想要和对面的那一位，聊一聊。
你要做什么？
女士只是在喃喃自语，她的终端却亮起了屏幕，显示的不再是这片大地惯用的通用语或是其他常见的语言，艾丽萨·科恩被吓了一跳，看着屏幕上的光点闪烁，用希伯来语写出了一句话。
【带她走。】
是谁？
博士吗？
女士的手指抚摸过冰冷的屏幕，那上面的文字重新显现，却又比之前的简单直白多了些不同的意味。
【求你，带她走。】
【她不能留在这里。】
艾丽萨·科恩的手指微微一抖。她徒劳地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忽然仿佛受惊一般抬起头：“谁！？”
没有人。
黑猫的尾巴懒洋洋地盘在窗沿上，克里斯汀小姐用一双如蔚蓝宝石的深邃猫眼盯着她，又在她的注视下优雅的起身摇晃着尾巴，缓步离开了这间宿舍。
艾丽萨·科恩眼睁睁的看着那只猫离开了自己的视线，重新将视线看向了自己手中的屏幕。
……字迹已经消失了。
***
傀影在一处角落里迎接到款款回归的猫咪，他蹲下身子，伸手整理了一下女士领口的红色蝴蝶结，并没有打算将过多的注意力分给身后的人。
阿斯卡纶语气冷淡，不紧不慢地提醒着：“这里并不是所有的地方都能任由你随意来去的。”
“真意外啊，女士。”傀影一脸无所谓的回答道，“我以为您是打算要和我汇总一下收集到的情报，我不知道您是不是非常清楚博士交给我的这项任务，但我能确定至少截至到现在为止，我知道的东西会比你多一点。”
“这是你下潜到那些特殊地方的原因吗，菲林？”
“女士，我已经强调过了，我知道的东西会比你多一点——这并不代表我是在和您炫耀我的能力，而是一种当我们可以站在观众立场的客观视角的时候，总能看到当戏剧主角的视觉盲点。”
傀影终于转过头来看着神色冷清不辨喜怒的阿斯卡纶，只问了一个问题。
“——您应当还记得罗德岛的确正在看管着一位相当特殊的‘客人’才对？”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自己的袖口，语气不紧不慢：“罗德岛的内部工作我无意过问，但是有关那位‘客人’的具体情况我仍然稍微知道那么一点点内情……我假设您已经清楚了博士如今微妙的立场情况，也清楚她正处在一个相当危险的境地上。”
阿斯卡纶藏匿在黑暗中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一瞬间，所有的细枝末节在她脑海中汇聚，迅速组成了一条明确的线索：博士特殊的种族身份……并不打算过多隐藏自己行动的灰烬……以及被灰烬的动作再度惊扰起来的，那些反对博士的声音。
萨卡兹的表情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
被罗德岛关起来的“客人”是谁？
——异变的塔露拉，还有不知何处的黑蛇。
黑蛇。
……黑蛇！！！
傀影最后留给了阿斯卡纶一句意味深长的叮嘱。
“女士，告诉您一句话好了。”
“最完美的谎言，是建立在它完全真实的前提下。”
***
啊，是的，她知道，她当然知道。
阿斯卡纶恨得咬牙切齿地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这巨大的陆行舰内究竟哪个才是擅长利用情报左右战场的战术大师，哪个才是擅长用言语设下无数陷阱的真正行家？只有那一个，只有那一个能如此轻描淡写地瞒过他们所有人。
“最完美的谎言可以成立是因为它完全成立”——博士的态度只是让他们如此认为而已，认为那不过是为了阻止彩虹小队带她离开的一点提前准备，结果和目的来看，的确如此，只是她隐瞒了这里面最关键的一部分……再一次的。
……怎么就忘了呢。
怎么就能忘了呢！？
猩红与深海，不可名状的恐惧与窥视始终盘旋在她的身边，从红色的斯卡蒂到不知来历的诡异剧团，这些日子太和平了，和平到连她也不小心放下了应当高高悬起的警惕心。
是我的错。
是他们短暂因为博士的身体状况和scout的回归而麻痹了神经——
希望还能赶得上，不，应该说必须要赶得上。
阿斯卡纶咬牙想着。
对不起。
对不起。
但这一次的话，我可能真的连允许听见那句话的机会都不能给您……
阿斯卡纶从未如此疯狂的寻找博士的身影，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整个罗德岛都在试图阻拦她的脚步，直至暴怒的萨卡兹直接强行开启了源石技艺，不顾疯狂响起的警报声粗鲁撕裂了所有挡在自己面前的钢铁阻隔，她顾及不上其他靠近的脚步声，萨卡兹的眼睛里只能看见近在咫尺的那道单薄的黑色身影。
近了，已经很近了——！！！
站在她对面的灰烬伸出了手，带着请求与企盼的表情，同她说着什么。
不行，这个绝对不行！！！
求您，不要去听——！！！
阿斯卡纶再度加快了自己的速度，她伸出手试图抓住博士的肩膀去捂住她的耳朵，那根本无从遮掩的恐怖狂躁气息连她身边站着的Misery也跟着结结实实的吃了一惊，博士下意识回头，却被皱起眉头的灰烬拉住了手，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博士，”这位性情坚毅的女士接下了那份开启权限的好意，但同时她也来到了博士的面前，抓牢了她的手。
“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一个非常掷地有声、坚定不移的肯定句。
艾丽萨·科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道：“我们陪您一起回家，我们真正的家。”
女士思考了很久，博士会不会拒绝自己这个问题。
而当真把这个请求说出口的那一刻，她真的以为自己成功了，因为她分明已经从那双红宝石的眼睛里看见了刹那闪过的动摇与恍惚。
对于这片大地，她足够古老又强大；
但是对于他们来说，她仍然只是个漂泊许久找不到归处的孩子。
但是下一秒，博士把自己的手从她掌心抽了回来，摇了摇头。
她笑着，只是如此和他们说道：
“我的家不在那里……但是你们真的该回家啦。”
阿斯卡纶站在她的身后，停下脚步，神色莫名。
——我在杀死她。
毫无来由的，她忽然如此想着。
——我，我们，所有让她做出选择的人。
正在杀死她。
和艾丽萨女士做过简单告别的博士仍然站在那里，没有去送彩虹小队离开，哪怕灰烬回头用那样哀伤的请求表情看着他，她都没有挪动一步。
战车最后选择留下，但也约定好，一旦找到回去的方法他会尽快赶过去的——当然，他会努力劝博士和他们一起走。
他最后这句话用俄语说出来的，但是他的队友们神色凝重又复杂，很明显没有人觉得他会成功。
姑且算是权宜之计罢了。
“博士……”阿斯卡纶小心翼翼的迈出一步，语气近乎惶恐怯怯，“您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会？”她伸出手想要搀扶似乎从未如此脆弱的指挥官，然而在阿斯卡纶的手碰到她手臂的同一秒，博士却像是被猛地吓了一跳，转过头来的脸色糟糕得让阿斯卡纶连说话的勇气也没有。
她张了张嘴缓缓喘了口气，似乎是想安慰满脸恐慌不知所措的阿斯卡纶，再度张口却是一段不可遏止的剧烈咳嗽，咳嗽声撕心裂肺，听着就疼痛无比，激烈地仿佛可以用吸入体内的这点残存空气轻松撕裂她脆弱的肺腔与气管，匆匆赶回来的Misery扶住她的肩膀，惊恐发现她此刻竟然连站立的力气也没有了——
第一口血从她指缝里喷出来的时候，连阿斯卡纶的表情都是麻木的怔愣。
“……啊。”
她终于歇下咳嗽声，在干员的手臂之间无自觉的发着抖，博士放下捂住口鼻的双手，看着自己满手的秾艳猩红，黏腻温热的液体肆意流淌，从她指缝之间滴滴答答的淌落在地上。
——空气里一时间只剩下了血液滴落在地的黏腻声响。
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幕陷入了恐怖的安静里，当博士再度恍惚抬头看着脸色惨白的阿斯卡纶的时候，只来得及扯起来一个太过单薄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啊。”
她只来得及说完这句意味不明的话，意识就已经再度被黑暗吞没，没有丝毫预兆的……再度陷入濒死的昏迷。
***
——摧毁一个灵魂，迎接一场盛大的悲剧通常需要什么？
一场毁灭一切的灾难，一次足够惨烈的死别，一个不可拯救的绝望末日，点缀以毁灭，疼痛，辅以无数次的异类排斥，同族相残，恶性相争，如此，足以毁去大部分的希望。
那如果还没有成功呢？
假设这个灵魂真的就能忍耐下这一切苦厄，也没有因此迎来毁灭呢？
……那就给她一些截然相反的东西。
——比如说一场不曾奢求的复生与重逢，比如说一段可以包容一切的纯粹爱意，比如说逐渐走向平静的生活与健全的身体，再比如说几位同伴，一些共鸣，一个邀请。
一条可以回家的路。
她无论如何选择都是绝望的。
她能拒绝谁呢？
她能抛弃谁呢？
——她唯一舍得下手的就只有自己。
再坚硬、再美丽的钻石，也无法抵抗从自身内部生出的裂痕。
只需要一点点的自我怀疑和迟疑就足够了。
对于这样一个根本无法用绝望毁灭的灵魂，根本不需要考虑如何去给她制造新的灾难。
她能抵抗苦难与疼痛，唯独无法拒绝爱。
***
——博士的一部分正在死去。
亚叶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样子的表情告诉自己匆匆赶来的老师的。
不会太好，因为凯尔希的表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可怕。
博士体内与血液互相融合的高浓度源石原液原本是抵抗深海侵蚀的最优阻隔，可此刻她的身体正在溃败，死亡，然后被类似阿戈尔的那一部分迅速取代替换，她的自愈代表的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毁灭，原本流淌在她血液内的源石结晶正在以一种无法想象的速度飞快消耗着——
海水的气味再一次变得浓郁起来，那是位于海洋深处的存在正在伸出祂的双手，无比惬意地准备迎接她的重生与回归。
没有同伴也没关系。
没有回家的路也没有关系。
祂们欢喜尖叫，阻隔了一切外来干扰血亲的声音。
放弃你所执着的。
放弃你所想念的。
我们在这里，我们的半身，我们的血亲，我们真正的归处……
在伴随浪涛与风声的迷幻呓语里，博士却似乎隐约听见了另外一个声音。
【我在这里，博士。】
那声音在陆行舰内响起，带起一阵阵电波与数据的震颤与共鸣。
在绝大多数人都没明白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可露希尔已经急急忙忙的冲了医疗部，尖叫里满满都是无法理解现状的惊恐与慌张：
“凯尔希！凯尔希！有什么东西在罗德岛的系统上出现，不对应该说这玩意一直在罗德岛的系统上……它刚刚强行破解了我所有的防火墙把我的系统塞起来了……凯尔希！你听见没有！马上停下手术把这些乱七八糟带电的东西都从博士身上撤掉！鬼知道这玩意会操控这些仪器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情……”
她的喊叫终归还是晚了一步。
气喘吁吁冲进来的可露希尔只看到一道由投影组成的纤细人影，栩栩如生仿佛真实存在一样的鲜活女性影子，正站在博士的床边，俯身看着她昏迷时才露出的疲态。
由光粒组成的空洞身体轻轻触碰她苍白的手背，明明一方已经化为彻底的虚无存在已经无法再度彼此触碰，可她的力度仍然如此轻盈，如此怜惜，如此满怀柔情。
“我一直都在的，博士。”
女郎轻柔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反复重复着。
“我一直都在。”
【就算是海洋沸腾、大气消失，
就算我们的卫星接连坠入重力的漩涡，
就算我们的太阳凶恶的膨胀，无情地吃掉它的孩子乃至万籁俱寂，我们也一样能再见面。
在那用黑暗与星点光芒装饰过的文明尽头，
我们也一样会再见面，一定。】
与此同时，冰霜在博士的身侧凝聚——
呼啸凝结的冰晶来自乌萨斯冻土层的纯白霜雪吹拂而出的冽风，她距离深海与游鱼如此遥远，可即使清楚又能如何呢？
凛然的纯白风雪拥有的只是一贯的无惧亦无谓，以至于这第一次的相遇，迎接海洋的便只是来源于那片冰冷大地上最凛冽的愤怒——
这冰寒彻骨的温度足以冻结正在燃烧的火焰，更何况只是区区只是弥散在空气中的潮湿海风？
白色的卡特斯站在那里，身形清晰可辨，神情鲜活灵动。她正站在这里，站在溟痕蔓延的前面，站在用霜雪阻隔冻结的海洋侵蚀的边界线上。
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回到了博士的身边。
少女的一只手冻住了蔓延的溟痕与海水的气味，
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牵住了博士的手。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山海入梦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