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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发完 ...

  •   打扫橱柜的时候我找到了六年前用过的笔记本电脑,我惊奇地发现它居然还能用,就是卡到叫我怀疑人生,桌面上有个叫山神的文件夹,里面是我去藏地时拍摄的几张照片。

      在创业失败两年以后,三十二岁的我辞了职,拿着为数不多的积蓄出来走一走,来到了博客上很有格调的地方——藏区。
      三十岁是什么样子?别人事业刚起步,我却没抗下金融风暴。八年前被人看作天之骄子的风光小青年走到了而立,收到的第一份大礼叫破产清算。
      “褚向朝,你还打算消沉到什么时候?爷们儿点,别他妈阴阴沉沉的。”
      “咱俩掰了。”
      女朋友也吹了,其实我觉得自己掩饰得挺好的。至少在旁人看来,我很快振作之后又找了工作,新工作也体面,在一家外资企业里当财务。
      亲戚朋友也都说之前那叫时运不济,全球经济都拉跨了,现在工作也不错,说我还是那个惊艳才才的褚向朝。
      放他娘的屁!
      到底是让孟乔玥看出来了。我们朝夕相处四年,她那么聪明,哪里看不出我有问题,她受不了我每日的强颜欢笑,也厌我郁郁不得志的德行,之后,我俩的感情走到了尽头。
      那天我在银行ATM机前看着存款发呆,鬼使神差地想到该出去走走,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提交了辞职信,等着最后一个月的交接工作。
      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反正都2010年了,万一玛雅预言2012世界末日是真的呢,人生苦短何妨一试?
      这是我人生三十年载做过最疯狂而不踏实的事。比我读书时的创业还疯狂,毕竟那最初是为了写论文跑材料。
      “藏地……旅游?!你是说你为了旅游就辞职了!我的天啊,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新闻上都说了,现在和原来不一样我们那年代国家还给分配呢现在一样吗,工作不好找,大学生一抓一大把的,你又多大了?三十多了!”
      “没成家,好不容易找个工作你还给辞了!你不是小孩了,怎么那么不知轻重,拎不清!”
      尽管家里人都骂我不成熟,但那时候的我还是去了,如果是现在的我会去吗?我想还是会的。但一定不会再冒冒失失地拒绝了揽业务的向导,也不会一个人照着一份不知真假的博客攻略深入山林。
      夜间的山路不好走,高原反应让我觉得头晕。这是哪?脚下已经找不到来时蜿蜒的小路了,我只能安慰自己,看看路上似乎是牛类的粪便,也许离牧民并不远。我的装备足够我在野外度过一夜,只要没有什么凶悍的野兽……
      “砉砉——”
      乌鸦嘴!我向四周张望,手电筒匆匆晃过,几只被白光一照映出红光的眼睛吓得我魂不附体。
      那会是什么?我希望是狐狸,至少我没听过狐狸会吃人的故事,但很显然我的理智告诉我那是某种猛兽,最有可能的是我不认识的动物。我大着胆子用手电筒照去,那是一种和狐狸有些像的动物,体型比狐狸大些,腰背又像狼。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更危险。
      我伸展开手脚,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原先高大一点,接着大喊几声,显示自己比他们强大。几只野兽晃了又晃,像是的的确确被我唬到了,它们在犹豫,我看起来确实是个大家伙,但饥肠辘辘的恶兽也不想放弃一顿美餐,与此同时,我边丢弃身上的重物边等待时机。
      “唔~嘟嘟——”
      那是什么声音?似乎是某种乐器,不,没什么音准,可能是个……玩具?
      “唔汪、汪——”
      几声犬吠让我狂跳的心脏似乎停滞了一秒,接着一切又归于寂静。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蓦然,耳边再次响起哒哒声,那声音不断扩大,我的心脏又开始狂跳!
      “嗷呜——汪汪汪汪——”
      “汪汪汪汪汪”
      “呜汪、汪、汪”
      那是我这辈子都没办法忘记的场景,棕黄色的羚羊成群结队在林间奔腾,突然奔出一匹烈马,脖子上挂着灯,暖黄的光映衬得它毛皮发亮,当我回过神来,刚刚和我对峙的动物被三只狗围住,发出呜嘤嘤的哀嚎。
      马上的少年人翻身下马,到我面前,他比我略矮,皮肤黝黑微微泛红,左耳上一枚银质耳钉些许发乌嵌了颗油亮的绿松石又带两三橙红,我猜那是珊瑚松石,一双蜜糖色的眼睛一眼能望到人心里。他向我伸出手,说了两句我听不懂的话,不知道是方言还是藏语官话。
      他见我不懂,歪歪头,换了语言:“你迷路了吗?”发音不准有些吞音,还带着方言的语调,又不大能分清“了”和“呢”。
      他指指自己:“洛桑南卡,神山之子。”
      “异乡人,你叫什么名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洛桑南卡,那个最接近神的少年。也许总有些人会有些特殊技能,比如,和小动物交流。很迪某尼公主的设定,不过最强流氓法务部大概也没法和深山老林里的少年要版权费。
      洛桑南卡把我带回他家,一间帐房。木质栅栏里围着五六头牦牛,三只獒犬钻进帐房爬在门口处,它们脾气不好又警惕,有点风吹草动就立马跳起来。屋里有一丛篝火,上面悬着一个壶,温着酥油茶。
      “白玛奶奶的孙子考出去了,是这附近第一个大学生,听说学校还行,什么文化职业的学校,学外语,天天aoe,bpmf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说中文都学不完学什么洋文?主要吧,过段时间人家要去城里,那边有火车站,能带你去大城市,大概能把你带出去。”
      职业学院大概是专科,在这里靠分数更不会太高。我大概有个理解,当然我没说什么,这里的环境不好,经济又差,我想专科已经是多少人不可及的东西了。但我见洛桑南卡还小便还是纠正他:“不是aoe,是英文字母ABCD,我们也要和外面交流,通用语言是英文。”
      洛桑南卡笑笑,摸出来个瓷碗,看上去有些年头,从壶里倒出来一碗油茶递过来,“唔……交流什么?我们这和外面交流就够难的,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我早不上学了,也早过年纪了,这话我当然记下,会和遇见的小孩子说。”
      我见他笑,语气里没什么变化,遣词作句却隐隐有些变化,直到后来我才明白那就像李云龙这个大老粗见政委这类文化人一样,隐隐约约总能带点什么敬畏的意思。
      直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点,我似乎从来没问过他的年龄。他长着一张极嫩的面庞,身形也明明白白的是个少年人模样,可说话做事却老成,虽然我是个完完全全的唯物主义者但不得不承认,他身上总有种不似人的神性,这听起来很离谱,但我没办法用其他词汇来形容。
      那里漫山遍野都是我未曾见过的植物。
      很神奇,我能猜想到洛桑南卡学历水平不高,但他绝对是个有学识的人,他熟悉大山深处每一处植物,能知道每个动物都在干什么。我惊叹这实在太不可思议也许他比外面那群泡在资料堆里喝茶的老学究还要learned scholar,中英混杂的话让他晕头转向,但他确实能招招手就让鸟雀停在他肩膀上,不知名的棕灰色鸟雀叽喳几声扇扇翅膀飞走,洛桑南卡开口道:“我们得小心点,这附近有发情的野兽,我是能全身而退,你就惨了,城市人细皮嫩肉的,太好咬了。”
      洛桑南卡拉住我的手叫我别紧张和他走,他手上布满了不同的茧子,我活了三十年的手没他一半的糙,一瞬间我承认我是自小娇生惯养出来的细皮嫩肉,那趟旅程没有布达拉宫和顶着高原红脸蛋的淳朴老妇,多年后我回想起来,才发现诡异之处,已到而立之年的我为什么会无缘无故如此信任一个少年,为什么他凭借几声鸟叫叽喳就说附近有猛兽,还有最初我遇到豺的时候,为什么会窜出一群羚羊,那里的日子实在太不可思议。
      现在想想那段诡异而奇幻的经历还是让人觉得不真实。我翻到一张照片是个牧牛的小丫头。照片上的小姑娘不过十二三岁,我忘了她叫什么,只记得大概是该上初中的年纪,好几千米外的聚居村子里有个学堂,听洛桑南卡说整个学校只有两个老师,据说之前有两个个还是三个来支教的大学生,可惜前两个月走了。
      “为什么她不去上学?”我不理解,那个小姑娘还是九年制义务教育的年纪,“怎么就不去学校了?”
      洛桑南卡听了我的提问哈哈大笑起来:“兄弟,她算幸运的,读了整三年书,我知道对于你们外面的人来说,读书很重要,唔……怎么说呢,我也觉得很重要,但在这不一样,她去读书他们家就少了一个干活的,你不懂的,她还有一对弟妹,当年支教的老师好赖劝了多少次,这家大人好又心软,看着人家几个人天天来劝才同意她去的。”
      心软?我大惊,我知道这边读书困难,可叫孩子读书怎么还是心软才去的?这确实打破了我原有的认知。
      他看出我的疑惑和惊异,吹个口哨叫大狗过来,他拍拍狗狗的脑袋才缓缓开口:“你觉得为什么来支教的都待不了多久?也挺难过的吧,一腔热血地来了,天天被泼冷水,又不受待见。”
      “你是不是觉得来人教孩子读书,人们会夹道欢迎?把你赶出来都是好的,听人讲之前还出现过把支教老师打了的情况。在这种地界生活已经够难的了,孩子去上学,家里就少一个干活的,就更难了。”
      我一时无言,这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忽然意识到他为什么说白玛婆婆家出了个能走出去读书的不容易了,那是一家人足够开明足够仁慈心软才达到的程度。
      直到那天我才意识到,藏地这个地方和博客上说的,判若两处。旅游博主走过的宁静与风光留下带着些许矫情又叫人向往的文字并不是这个地方的全貌,只是寥如晨星的一隅,也许是和心里的宁静之处反差太大,是患有巴黎综合征的患者突然被敲碎了梦境,把现实一股脑地展现在我眼前灌进我的脑子,我大脑宕机良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相比之下洛桑南卡比我显得成熟多了,与其说是显得还不如说他那张娃娃脸下是我比年长的灵魂,他问我说:“能和我讲讲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里面。
      两个世界。
      楼有多高?和大山比呢?海是什么样子,和我的湖比呢?
      我似乎来到了一处风水宝地,这里物种丰富,山河湖林,而我身旁站着的小伙子是一切的主人,这时候他终于露出点少年人该有的模样,抛弃了不符合年纪的沉稳,似乎什么东西都要和自己所拥有的比较一二,带着些幼稚和天真。
      洛桑南卡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掏出一个小泥哨,系着一条红绳,哨子是很老的样式,似乎比我年龄还不小,看起来像是逗孩子用的玩具,也许和上弦的铁青蛙是一个辈分。
      “外面有这个吗?”他把哨子递给我,“这是我一个朋友送的,唔……挺久之前的,他和你有点像,都是外面来的,不过他有同伴。”
      我举起手里的小玩意细细打量,心说这孩子怕不是被唬住了,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一个老玩具骗得他牵肠挂肚。本想说这东西早过时了,可瞅见他眼中亮澄澄的光还是止住了话头:“现在可能不大常见了……不过出去之后我可以留意一下。”
      洛桑南卡似乎不大在意,看样子是已经料到的样子:“是很久之前的朋友,现在年纪应该不小了,也许都有孙子了,也许孙子有你那么大了。”
      我忍俊不禁说你这小子年纪不大朋友倒是年龄不小,这样的忘年交也算是一段佳话。脑海里甚至还浮现出一个老人家拿玩具哄小娃娃的场景,不由一笑,确实有趣。
      山林间飞出一只鹰,在我们头顶盘旋几下,往远处去了,风逐渐变得凉起来。洛桑南卡一屁股坐下接着就是一躺,大狗桑吉也跟着卧下,黑色混着几撮黄毛的庞然大物用鼻子拱拱少年人的面颊,给洛桑南卡气得脸都涨红了,一巴掌拍在大狗脑袋上,用藏语训斥桑吉,我听不大懂,猜想大概意思是说它不像样子,都不分地位了,桑吉委屈着哼哼几声对洛桑南卡又舔又蹭,像熊那样大的狗委屈起来教人觉得滑稽。
      我盯着远处的山头,起起伏伏的地形,耳边似乎还能听到几声虎啸猿啼,虽然这里应该没有这些动物才对。蓦然想起刚刚那只鸟,我开口问洛桑南卡,说:“你听过无脚鸟的故事吗?”
      很显然,六七年前的我居然喜欢看一些矫情文学,不过高原上的小伙子并没有受到过互联网非主流语录的影响,当我讲完这个故事,洛桑南卡已经撑起身子靠在桑吉身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流淌着真挚又纯粹的笑意,他看出我脆弱而矫情的心理:“所以它到底是自由自在地飞还是被关在天上为了不死而活着?唔哼哼,我不清楚那只鸟怎么样,至少我知道自己是自由的。”
      人们以无脚鸟自诩,当然这些彷徨夷由还没染上这片土地,也许攻略上说得对,这里的确是宁静之所。
      “嘿,褚哥,你来那天我好像没怎么欢迎你吧?”
      “嗯?”什么意思?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洛桑南卡手一撑拉起我就往家走,另一手攥紧老玩具,“嘟嘟”吹几声,我认出这个声音是那天夜里救我命的声响,毛皮油亮的黑色烈马奔来,哒哒的步调声,那马高壮出常,和景区里十块钱骑一圈的蔫家伙完全不一样,古人说的高头大马也许真该这样才对。
      洛桑南卡比我矮些,大概到我眼睛,上马却毫不费力,而我一个而立之年的成年男性却爬了老半天,少年人哈哈大笑,伸出手告诉我借他的力蹬上脚蹬他要拉我上去。如果我再年轻五六岁我肯定不服气,但三十岁的我已经学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尤其是饶了自己。
      我,褚向朝,我也没想过再遇上那群豺,不过这次他们离得远远的,耷拉着尾巴灰溜溜地溜走,这附近有牧民有狗,还有个会和小动物说话的少年人。
      我见过两次羚羊,全是在那里。都是我、洛桑南卡和勃子上吧挂着暖黄色小灯的黑色高马。
      “你会系结吗?就是四四方方那种。”洛桑南卡突然开口,“原先是有个结的,后来原先那个绳子断了,换了新绳子,我不会系。”
      我接过洛桑南卡的老玩具,我问他是什么样的结,他支支吾吾起来,说就是结四四方方的,我猜想是什么中国结的样式,答应着说试试,小时候的手工课做过,但大概不会很好看。
      其实到现在我也不怎么会打结,但当时我还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回了毡房小帐就琢磨起来,想想幼时是怎么学的。
      笨手笨脚的糙汉子哪会多少细致活计,不过是硬着头皮,看着歪歪扭扭的小疙瘩,我笑自己说明明刚刚还知道要放过自己来着,现在反而又为难自己了,多少年前学过的盘长结,现在系不出来也不算丢人,但谁能拒绝一个眼睛澄澈见底的少年人呢?
      “褚哥!”
      “嗯?”我顺势抬头,洛桑南卡接下来的举动直接让我愣住,惊讶到不知如何行动。
      洛桑南卡抵住我的额头,额头相贴像是给儿童量测体温,我突然发觉洛桑南卡的体温似乎比我高些,接着轻轻亲了亲我的面颊。
      “扎西德勒。”
      少年的肩颈还单薄,隐隐约约能感受到一些紧实的肌肉,但那时候我都懵了,我褚向朝三十年来第一次被一个男人亲了。

      后来翻阅资料我才知道那是一种问候方式,但不合时宜的是他当我是老朋友。
      我当他是新友。
      高原上的气候让我发昏,据说是还没适应,不过反应不大,我想自己的身体大概还算是身体比较好吧。
      当我醒来的时候洛桑南卡已经喂完牦牛草料,见我出来才开口:“高原反应?”
      我点点头,看他笑话我,笑着说这是你的主场我的客场,要是你到了我那块地方估计得醉氧,到时候就是被我笑话了。
      洛桑南卡没说话拿出泥哨子嘟嘟吹两下,看着上边歪歪扭扭的盘长结,我老脸一红,两手拍向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我心里犯嘀咕——这小子什么时候拿走的?那歪歪斜斜的结实在让人看不下去。
      “很漂亮,谢谢。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安慰我,不过少年含笑的模样实在干净又美好,我也顺坡下驴免得麻烦自己,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拆了重新做还真不一定有现在做的好看。今天的天气有些阴,风也不似前些时间凉爽怡人,阴冷冷的。
      “你跟着我吃了两天,怕你吃不习惯,不过听说外面也吃面吧?”
      等到中午那一碗热腾腾的裹着肉粒的面端上来,我才发现不同。这些年南南北北我也算走过几趟,大宽腰带我吃过,细面浇头我尝过,可藏式面条的的确确又是不同的味道,发黄的面条是碱水面,劲道却似乎有些夹生,骨汤是提前吊好的牛骨汤,这么多年来我还是能记得起那碗面,高原飘落着雨,我和洛桑南卡抱着面条吸溜着吃,也是后来我翻看藏地的旅游官网介绍才知道,藏式面条并不算正餐,通常是一小碗,成人是吃不饱的,只是洛桑南卡怕我不习惯才煮了那么大的分量,又陪着我吃完并不合他习惯的饮食。
      下过雨的高原是很冷的,我承认我不适应藏地的气候,洛桑南卡还能出去看看牦牛又让大狗去跑跑,我只能加衣服又缩在一团瑟瑟发抖。
      雨一直不停,稀稀拉拉的直到晚上。
      “天晴了。”洛桑南卡拉开毡房的门,指着天空说看星星。
      藏地受的污染小,我已经很久没见过漫天繁星,东部城市能见度低又满是灯火,早看不见星星了,不过好在人们忙着奔波,最空旷处就是街道,不过也没人会在大马路上停步看星星,那不找死吗?
      城市的生活并不能容下一个看星星的中年老男人,三十多岁了注意到这个似乎很矫情。

      我不确定洛桑南卡多大,但我的的确确邀请过他,就在他带我去见白玛奶奶和村子里唯一的大学生的前一夜,我问他愿不愿意走出高原,尽管我当时的日子并不算宽裕,但带他出来却也不算难事。意料之中,洛桑南卡拒绝了我的邀请,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就像他所说的——
      “我是神山的儿子,是永远不会离开大山的。”
      “就像你,一个旅人,只会在这有短暂的歇脚。”
      “羚羊不适合去外面生存。”

      我在也没有去过藏地,不过我家有个堂弟,大学结束之后去支教来着,他打电话和我讲高原反应和从没见过的平房瓦屋垒出来的学校,从前听我讲故事的弟弟现在也到了能和我吹水的年纪,他和我讲前几天有个孩子差点辍学,最后他和村支书跑到人家家里好说歹说才把学生留下。
      “哎呦,就那么大点儿的孩子,不读书能干嘛啊?你说是吧。”堂弟在电话里抱怨,“也不知道家长怎么想的,王书记让我放宽心,说现在好多了,原先更难,现在生活好点了也到听劝多了。哎哥,我听村里人说前些年通电还出困难,现在网速都嗖嗖的。”
      我忽然忆起高原上那个放牛的小丫头,也不知道她家还会不会叫她上学,也不知道她的弟弟妹妹能不能上学,只是堂弟的工作条件很苦我有些犹豫问他去几年,什么时候回来。
      “我决定多留几年了,哥,我们几个不是来支教和扶贫的,我们是来革命的。”
      “王书记说上世纪八十年代,被派来的老书记,好像姓李吧,是从教村民洗手开始的。”
      “我们要从教书识字开始。”
      这时候我才恍然大悟,发现自己成了大俗人,也许藏地真的有些魔力,还有——我从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上边系着一个崭新的U盘,是用来当钥匙扣的,想来也有趣,U盘里存的是我当年去藏地拍摄的照片,一百多张,竟然没一张里有洛桑南卡的脸。
      我回忆着神山之子的长相,少年的身形,还未褪去婴儿肥的面庞,单耳上有个耳环,浅蜜糖色的眼睛总是亮晶晶的,我回忆不出别的,洛桑南卡的面容在我记忆里已经变得模糊,但我确信那是张漂亮的脸,时至今日我依旧确信我是真的见过那么个人,生命里独独一个再也见不到相似的,最特别的存在。
      或许等过两年,我应该再去一趟藏地,毕竟也没人规定旅人的路线不能有所重复,也许他会是那般模样,年轻自信又在言行中带着不合外貌的沉稳,我从不该怀疑的——
      洛桑南卡是神山的儿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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