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再见》玉柒零

67、第 67 章

　　两人什么也没说，就一个人看着风景，一个人把身边的人当风景看。

　　彼此都沉默了有一会。

　　还是凌寒宇先打破了寂静，不过还是没转过头来，看着远处的风景，朝空气中问道，“你一直看着我干嘛？”

　　他一直没回过头来，唐茵倒是有些惊讶他明明看着前方，还能知道身边的她在看着他吗？

　　于是伸出手来，就在凌寒宇朝着他这边的侧脸前晃了晃。

　　凌寒宇还是看着远方，却突然伸出一只手，准确无误地在半空中抓住了唐茵的手，“眼角的余光看得到。”

　　唐茵没问，但是他知道唐茵挥手就是想验证这个。

　　唐茵自觉没趣，也就没再逗他，“哼，不好玩。”

　　她把手撑在了栏杆上，上清宫的围栏高度，正适合她把手臂放上去，像小学生上课似的，两只手规规矩矩地盘在上面，手放上去之后，她还可以把头也靠在自己的手上。

　　反正累了，她觉得真是累得头都抬不起来了。

　　她把头靠上去之后，也学着凌寒宇看着远方。

　　该说不说，这地方的风景是真的好看，放眼望去，郁郁葱葱全是树，覆盖在一座又一座的小山峰上。

　　他们走的游览路线，爬的就是青城山的主峰老霄顶，会比周边的小山头都高出不少，他们站在这，就像睥睨众生的神，高高在上，不可一世。

　　而这份高高在上荣耀自然也不是凭空得来的，他们爬上来花了2个半小时的时间。

　　当然，这其中也包括了不少的休息时间。

　　唐茵站在这儿，真有一种误入仙境的感觉，周边渺渺都是云烟，放眼望去葱茏幽翠，难怪白素贞要选在这样的地方修炼，这看起来就是汇聚了天地灵气的地方，肯定有助修为。

　　难怪张陵要在这里结茅传道，清幽的环境确实有助于修身养性，在这样的地方住久了确实会有大彻大悟，参透俗世的感觉吧。

　　“茵茵，你看过《笑傲江湖》吗？”凌寒宇突然问。

　　唐茵收回眺望着远处的眼神，抬头看了看他，凌寒宇还是看着远方，只是凭空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过倒是提醒她了，小时候凌寒宇除了武侠的书，拒绝看其他课外书。

　　她倒是带过家里的很多书到学校，但是只有冬儿津津有味地跟她借来读，然后两个人一起讨论书中的情节。

　　而今天在青城山的林间道上的时候，凌寒宇哼的完全走调说出歌名简直是侮辱原曲的《刀剑如梦》，就是94年台湾版本《倚天屠龙记》的片头曲，也是内地2019版《倚天屠龙记》的主题曲。

　　这么一想，凌寒宇心中，应该是有个武侠梦？

　　“看过，小时候TVB总是播放的，我看的是港版。”

　　广东近港，她小时候又正是港剧鼎盛时期，他们这一代人从小都是在港剧的熏陶下长大的。

　　“《笑傲江湖》里，门派也是分高低大小的，成立的历史长短，武功的高低，门派在江湖上的声誉，是否有英雄出少年……都会影响门派的地位。”

　　唐茵对游戏是一头黑，但是从小看着金庸、古龙等人的小说改编的电视剧长大，对这些倒也有些兴趣也有所耳闻，于是津津有味地听凌寒宇说下去。

　　“而青城派，无疑就是在江湖中门派地位比较低的。”

　　“《笑傲江湖》中，少林、武当为第一大派，峨眉、丐帮等为第二大派，五岳剑派为第三档次，而青城派，充其量只能算第四。”

　　唐茵仔细听凌寒宇讲《笑傲江湖》里面的门派设定，小时候光顾着看令狐冲好任盈盈谈恋爱了，现在才发现里面居然讲到这么多门派的吗？

　　“因为青城派地位低，其底子和掌门在江湖上声望也低，青城四秀之一的罗人杰，被令狐冲干掉了，令狐冲甚至在其掌门面前嘲道青城四秀是狗熊野猪，青城四兽。”

　　“青城派的掌门人余沧海也早就知道自己门派的江湖地位，想要提升，一靠钱财，二靠武功，于是广收保护费，且盯上了福威镖局的辟邪剑法，灭其满门，最后被林平之报仇羞辱而死……”

　　唐茵听来也是不胜唏嘘，青城派在起点上已经落后于其他门派了，余沧海虽有心发扬光大，但奈何本派武功不高，他本人也不是什么练武奇才可以自创什么惊世骇俗的武功，也是只能走上歪门邪道，结果最后却落个惨死，门派也更加凋零。

　　“我小时候，总是以非常简单的好人和坏人来区分小说里的人物，这个是好人，那个是坏人，后来才发现，人其实是立体的，复杂的，根本不能用纯粹的好和坏来做概述。”凌寒宇转过头来，终于不再看着风景，而是看着唐茵。

　　唐茵眼见凌寒宇突然看着自己，有几分庄重肃穆，本来还一只脚脚尖着地地半屈着，有点吊儿郎当地把整个身体支在上清宫的围栏上，头都朝一侧歪着，现在也立刻双脚并拢站直了，整个人端正站在凌寒宇面前。

　　“现在我觉得，余沧海这样的人，只能算得上是悲哀，从门派的角度来说，他自然算得上是好人，毕竟所做之事，都是为了门派的长远发展考虑，可是对于被他伤害了的人来说，比如林平之一家，自然算是坏人。”

　　唐茵总感觉凌寒宇说这些，似乎不是想跟她探讨好人坏人之分，也不是想普及《笑傲江湖》的基础设定，但是却不知道凌寒宇铺垫了半天，是想说些什么？

　　不过她倒也赞同凌寒宇这番看法，于是还是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说他是可怜之人，是因为，他一辈子为名利而活，为门派而活，却没有为了自己而活，为有些身外之物而活，最终也不过是作茧自缚，一辈子不快活，最终也没落得个好下场。”

　　唐茵点了点头，是这个道理。

　　“从前我总想着，他此生也算是有目标并为之奋斗，就算下场不好，也不算虚度此生，但是现在才发现，他所求不过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辈子忙忙碌碌，到头来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

　　唐茵没说话，仍是耐心地听凌寒宇说着。

　　“茵茵，今天站在青城山的最高点，从高处俯瞰，眺望远方，我才觉得，人不过天地间一粒尘埃，这天下何其之大，这天地何其广阔，其实能够做好自己，开心度过每一天，才能算得上是此生无憾！”

　　他突然伸出双手，搭在了唐茵的双肩上，刚刚还神情庄重肃穆，现在又显得含情脉脉。

　　唐茵有些看呆了，竟是呆呆愣着，一动不动。

　　“茵茵，从前我总想着此生也不过如此了，我是做过错事的人，我身上罪孽深重，此生不过尔尔，活着不过是对我当年任性妄为的惩罚，我将用我这一生，来赎清我当年的罪孽。”

　　他的眼眶带着点湿润，眼中深情款款。

　　“从前我是这么想的，我以为此生就这么过了，可是，茵茵，你又重新出现了，”他的眼中带着几分痛苦的神色，“你像一轮小太阳一样，又重新照进了我的生命中。”

　　“你那么好，我又怎么可能不动心？看着你，我就像看到了生活最美的样子，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呀！”

　　“你身上是那么温暖，让我忍不住想要靠近你，可是我不能，我不能啊。”

　　他突然闭上了双眼，眉头紧皱，似是不忍回忆那段痛苦的日子。

　　“我总想着，我是个不祥的人，我就是个灾星，万一我也给你带来厄运了呢？我已经害死了我的家人，我不能也害了你。”

　　他抓在唐茵肩膀上的手加了些力气，唐茵有些吃痛。

　　但是凌寒宇还是闭着双眼，手上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可是我总是忍不住想靠近你，看到你身边别的男孩子我会不高兴，午夜梦回的时候，也总是在睡梦中与你相会。你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让给别人？”

　　他紧闭的左眼中溢出了一点泪水，顺着脸颊就要滑落。

　　唐茵不知怎的就伸出了右手，超前一伸，那滴泪珠正好落在了她的掌心中。

　　她捧着那滴泪珠，就像捧着凌寒宇的一颗真心。

　　“于是，我决定破釜沉舟，给彼此一个了断，我要让自己，从此再也没有颜面站在你面前，我要让你从心底里恨我，厌恶我，从此只想远离我。”

　　他手中的力气又加大了一些，但是唐茵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扰了凌寒宇。

　　“可是，等到终于离开了你，我又后悔了，你不在身边，我又回到了当初灰暗的日子，梦里我总是在跑，地震来了，到处都在崩塌，到处都是哀嚎和撕心裂肺的痛哭，我努力地跑呀跑呀，我就想着，我要赶紧跑到冬儿和我爸妈的身边，把他们救出来……”

　　“可是那路那么长，就像没有尽头，天那么黑，我什么也看不到，我连他们在哪里都不知道，我就这样漫无目的地跑着，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撞……”

　　“那段日子我无数次从睡梦中惊醒，想找到那根你留下来的口红，那是我所拥有的，唯一属于你的东西了。”

　　“可是找不到，哪里也找不到，我才想起来，那根口红，在金水村的出租房里，不在我的身边。”

　　“茵茵，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我想，也许我应该把你绑在我身边，我就应该自私一点，我已经是地狱里的孤魂野鬼，既然你乐意，这里那么冷，我想要一点光，一点温暖，又有什么错？”

　　他突然睁开了双眼，像是骤然有光照过来，在指引着他走出黑暗。

　　“我想着，我要回去拿那根口红，我不能没有它，如果以后的日子我注定失去你了，那我至少可以拥有它的陪伴。不然，往后余生，我要怎么熬过去？”

　　他眉头紧皱，似是非常痛苦。

　　唐茵听得也是颇为心酸，前些日子，凌寒宇竟是这样度过的吗？

　　“我想趁着夜深的时候，悄悄回去，这样也许你就不会发现了，我连撬锁的工具都带了，可是，当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门居然没锁……”

　　“我一时间心中警铃大作，我想，你会不会就在这个房间里，这个点了，你是不是已经睡着了？我是不是，还可以在决定永远离开这个城市之前，趁着你睡着的时候，再偷偷看你一眼？”

　　他说得这般卑微，落在唐茵耳朵里却是无限的心酸。

　　“我悄悄打开房门，就想着悄无声息地进来，偷偷看你一眼我就满足了，然后，在我打开房门那瞬间，我感到了一阵晃动……”

　　凌寒宇突然抱住了唐茵，两个手臂把她完完全全圈在了怀里。

　　“我无数次在梦里看到的景象又来了，地面突然开始晃动，桌子边缘的水杯摔到了地上，整个人站在地上就感觉到一阵眩晕……”

　　“这个场景早已经无数次出现在我的睡梦中，我总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跑呀跑，我知道有人在等着我去救，可是我无论如何就是跑不到他们身边，而这会借着月光，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你……”

　　“我的身体早于我的脑子做出反应，我一下子跑到你面前，我想，如果14年前我注定不能救下我的爸爸妈妈和妹妹，那么今天，就是我赎罪的机会，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丧生在这里……”

　　他放开了唐茵一些，没再抱得那么紧了，这让他们既抱在了一起又可以看着彼此，凌寒宇看着她，突然低下头，撩开她额间的发丝，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带着你逃离那里成了我唯一的信念，我抱着你一边跑，一边想，如果今天我们注定就要葬身于此了，那我今生会不会遗憾，遗憾我们错过了那么多的好日子，遗憾此生我们还没在一起，就要在这该死的地震中死去了。”

　　他把唐茵揽进怀里，一手撑在唐茵的后脑勺，唐茵的小脑袋正好架在了凌寒宇的肩膀处，凌寒宇低下头吻了吻她的发丝，“茵茵，那一瞬间，我浑身上下都在发抖，我后悔了，我承认，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我们一起站在广场上的时候，我想，既然我们都活下来了，那是不是证明，其实我也可以给自己一个机会，其实我也不是那么无恶不赦，我也是可以得到救赎的，是吗？你就是来救赎我的……”

　　他又把她松开了些，仍是双目灼灼地看着她，仿佛她便是自己的光。

　　青城山的天可真蓝，空气可真干净，唐茵在凌寒宇的眼睛里，看到了满满映照出来的，都是她的身影。

　　他的眼里都是她。

　　“那天在冬儿的墓前，你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有些事情是梦里注定发生的，与其说当年是我害死了我的家人，不如说是我侥幸捡回了一条命，”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告诉我，我的父母家人不会希望看着我痛苦，不会希望我难过，不会希望我此生都活在痛苦和悔恨中……”

　　“茵茵，这几天我想了很多，我想，如果我改变不了过去，那至少，我可以把握住当下和未来，我不希望若干年后，等我双鬓斑白，才后悔此生蹉跎了这么多的岁月，回过头来只剩叹息和悔恨。”

　　他双手握着唐茵的肩膀双眼深情地看着唐茵，“茵茵，你说得对，我的父母家人，都已经走了，我应该连带着他们的份一起活下去。”

　　他无比郑重地说，“茵茵，我曾经伤害了你，也曾经因为胆怯懦弱逃离过，但是，现在我回来了，不知道你还肯不肯，给我一个追求你的机会？”

　　唐茵的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她看着凌寒宇的视线逐渐模糊。

　　多久了？

　　从重逢的初夏到快要秋天的尾巴，唐茵感觉自己终于迎来了春天。

　　“不能。”

　　她压抑着心中的快乐和激动，尽可能淡定地说道。

　　凌寒宇握着她肩膀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好不容易积蓄起来的勇气，似乎也在这一瞬间，溃散在了青城山的云气里。

　　他缓缓地，无助地垂下搭在唐茵肩膀上的手。

　　却在垂下的瞬间被唐茵两手抓住，“我不用你追。”

　　唐茵突然侧着头朝他笑了笑，与后方正高挂半空中的太阳一起，朝他迸射出万丈光芒。

　　“我以为，我们早就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