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再见》玉柒零

59、第 59 章

　　那天他们在学校门口，就这样看着一群群的小孩子奔跑着回家，或者去哪个好玩的角落跟小伙伴嬉戏。

　　看着校门口从一开始的摩肩接踵，到后来的人庭冷落，时间从一开始的艳阳高照，到后来的夕阳西下，后来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晚饭照例是凌寒宇选的地，凌寒宇选的是一家吃绵阳菜的老字号，点了许多绵阳特色菜，江油肥肠劲道鲜辣，梓潼酥饼香而薄脆，冷沾沾蘸着酱料吃别有一番风味，席凉粉也是爽滑嫩口，吃饱了来上几口，很是解腻。

　　“难怪冬儿总说要带我来吃什么，吃什么，绵阳菜确实挺好吃的。”

　　吃完饭，唐茵看着桌子上的菜说道，可惜冬儿再也吃不到了。

　　早上他们都在坐车，下午也走了不少的路，吃了晚饭后他们就回酒店休息了。

　　说是来旅游，但其实更像是寻根之旅，他们并没有规划行程，就是兴之所至，随兴而走。

　　唐茵倒是喜欢上了这种随性的走法，不把时间规划得太紧张，也永远可以期待下一刻会不会有什么新的惊喜。

　　这才真真是旅游的真谛。

　　第二次一起躺在一张床上，凌寒宇也没有昨天那么拘谨了，两人沐浴后，就一起躺在床上，牵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唐茵觉得，通过这两天的相处，通过凌寒宇支离琐碎的描述，她似乎已经慢慢地在心中搭建出了凌寒宇走过的路，踏过的桥，看过的风景……

　　她从心底里感到高兴，但还是把这份高兴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毕竟，他们现在身处的，正是凌寒宇的伤心之地。

　　可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唐茵想真真正正地走进凌寒宇的心里，想回到十四年前，看看那个孤独无助的小男孩。

　　“茵茵，你想不想，跟我去看看冬儿，还有我父母？”凌寒宇看着房顶的灯，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唐茵握着他的手也冷不丁握紧了些。

　　“好呀，说起来我这么久没见冬儿了，她肯定也想我了。”唐茵在夜色里，口气平稳地说道。

　　“我也好久没见她了，她肯定会想见你的。”

　　说来奇怪，前一天还是艳阳高照，没想到第二天起来的时候，天居然灰蒙蒙的。

　　唐茵打开了窗帘，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还微微下着小雨，有些发愁。

　　“下点小雨应该不影响吧，”她转过身问正在整理东西的凌寒宇，“如果可以，我们就还是照常出发？”

　　凌寒宇也走过来边看了看，酒店的房间是封死的，他们只能通过外边街道上地面的潮湿程度和路人是否撑着伞来判断雨势。

　　凌寒宇看着窗外微微湿滑的地面，路上人不多，但有将近一半的人都没带伞，“没事，雨不大，说不定冬儿还更喜欢，小时候她最喜欢下雨的时候去踩雨水了。”

　　去墓地之前，他们先照着地图找了一家花店。

　　“冬儿喜欢什么花？伯父伯母呢？”唐茵看着满花店的花，有点选择困难症。

　　凌寒宇环顾了一周，这里就没几种花是他认识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小时候家里也不会买花，爸爸妈妈忙着讨生活，我也没见爸爸送过花给我妈妈。”

　　他们不过是生长在四川绵阳北川的一个普通的家庭，为了讨生活还带着孩子背井离乡去了汕城打工，为生活的柴米油盐奔波尚且不论，又哪里来的精力，去管这些风花雪月呢？

　　唐茵也没再执着，只让老板看着今天的花挑新鲜的，就说他们是要去看望逝去的亲人的，末了，又补充了一句，“挑一下寄托惋惜和哀思的。”

　　“今天的白百合和马蹄莲都很新鲜，也常用，若是要寄托哀思，那就再加点栀子花，你们看可以不？”

　　老板一边说，一边绕着一些白色的花，用手择出一朵来，给他们展示是什么花，并把这三朵花拢到了一起，给唐茵和凌寒宇他们看组合在一起的效果。

　　这三种花颜色素净，清雅大方，唐茵看了看凌寒宇，凌寒宇点了点头，老板知道顾客是没问题的，也就给他们扎起来。

　　等到出了花店，要去打车的时候，唐茵伸出手来，触碰了一下如牛毛般的雨丝，突然道，“凌寒宇，这附近哪里有菜豆腐卖吗？”

　　“要说你们汕城的豆腐花，甜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豆腐就应该吃咸口的，我们绵阳的菜豆腐，那才是一绝呢，茵茵姐你真是太惨啦，都没吃过咸口的豆腐，有好机会我一定要带你尝尝我们绵阳的菜豆腐。”

　　菜豆腐，菜豆腐，菜豆腐，每次他们一起在甜品店吃甜品，唐茵点了一碗豆腐花的时候，冬儿都会拿勺子舀一口尝一下，然后又瘪瘪嘴表示真是奇怪的味道。

　　但是下次她还是会拿勺子舀一口，继续嫌弃，周而复始。

　　她就是对这种看起来软软糯糯的食物毫无抵抗力，但是咸甜豆腐之争大约就像咸甜粽子之争，总是先入了哪个坑，就在那个坑里躺平了。

　　“我们去那边吧，如果还开着的话，那边那家小时候冬儿最爱吃了。”

　　凌寒宇看过她们俩的咸甜豆腐之争，在距离平遥小学500米的甜品店里，他们俩唇枪舌战，互不相让。

　　凌寒宇凭着记忆兜兜转转地走，有时候走过头了就再回过头来，不太认得路了又问问街边的商铺，绕了快10分钟，才找到一个认识那家店的阿姨。

　　“哦，你说的是亮仔家的店呀，小伙子，你得有年头不在这了吧，真亏得你还记得这一口，会吃呀，可是这店14年前就没啦，要不就上那边那家买去，”阿姨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店，那上头挂着牌子——冬冬菜豆腐。

　　“那家味道也不错，还便宜，我常上那家吃呢。”

　　“那就这家吧，”唐茵说。

　　毕竟14年过去了，早已物是人非，哪有那么好的运气，都能像昨天找到赵叔的店那样的，还原童年的回忆呢？

　　“你吃不吃？”点餐的时候，唐茵问了问凌寒宇，小时候凌寒宇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看她们俩争豆腐哪个更好吃，到最后还要嘴贱地来一句“什么豆腐都不好吃”，然后成功让她和冬儿开始统一战线，一起打这个说豆腐不好吃的。

　　“吃吧！”

　　“老板，五份菜豆腐，打包带走，谢谢。”

　　打车去墓地的路不近，下雨天路滑，司机开得也格外小心些。

　　去墓地的路本有阴间路的意思，不是所有师傅都愿意开，而剩下的愿意开的师傅，也都更愿意开慢点保平安。

　　车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金山公墓脚下，唐茵手里抱着两捧花，凌寒宇一手拿着一捧花，一手提着菜豆腐，很是满当。

　　两人在墓园门口登记了个人信息，凌寒宇又问了不少问题，两人才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墓园深处走去。

　　下了雨的泥路有些不好走，雨水滋润过的泥土松软了许多，稍不小心鞋子就会陷进去。

　　唐茵穿的是纯白的布鞋，不多时这鞋子已经沾了不少的泥土，还差点脚下一打滑摔了个趔趄，好在凌寒宇及时搀住了她。

　　“没事吧？”

　　唐茵借着他的手站稳了，摇了摇头。

　　这墓地里躺着许许多多的人，有的也许才刚出生，没来得及睁眼看看这个世界，就又回到了上天的怀抱。

　　有的阅尽千帆，历尽沧桑，寿终正寝你，安静地躺回大地母亲的怀中。

　　还有的，就像凌冬儿和她的父母，他们被突如其来的灾难选中，上一秒也许还在共享人间天伦，下一秒意外就比明天提前到来。

　　他们三人的坟墓安安静静地躺在漫山遍野的坟头中，伴着这有些阴沉沉的天气和飘着的小雨，有几分孤独寂寞。

　　但三人的墓碑摆在一起，凌氏夫妻生前虽不是轰轰烈烈的相爱，但也是举案齐眉，共同养育一对可爱的子女，死后还能葬在一处，长相守，长相依，虽不能白头到老，也算是生死相依。

　　而他们可爱的女儿，就葬在他们的身边。

　　她像一个折翼的天使来到人间，来看看这人间的太阳，来看看这人间的雨露，来这人间潇洒一番……

　　但是天使总是要回去的，于是呀，在她11岁的时候，就又回到了天上。

　　他们把三束花，分别放在了三个坟前，又把五碗打包好的菜豆腐，拆了三碗出来，打开盖子，分别放在了三个人的坟前，和那束花摆在一起，终于有了一些白色以外的颜色。

　　“这里打扫得，还挺干净的，我还有些担心，冬儿爱干净，”唐茵四处看了看，整个墓园都挺干净的，没有什么杂草丛生，“你也真是的，怎么可以十四年不来看他们。”

　　凌寒宇只是低着头，看着三个坟墓，相依而立，没有答话。

　　唐茵在凌冬儿的坟前坐下来，伸起手来仔细地摸了摸墓碑，这坟头下躺着她童年的挚友，而他们因为回来得匆忙，她们甚至来不及好好告别。

　　“怎么没有照片呢？”唐茵用手仔细抚摸着凌冬儿的墓碑，这会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碑上没有名字。

　　凌寒宇也坐了过来，把手也搭在了墓碑上，轻轻摸了一下，才答道，“不止没有照片，这下面也没有他们的遗骸。”

　　唐茵有些吃惊地看着凌寒宇。

　　“地震来得太突然了，我们家还处在最危险的位置，几乎是一瞬间，所有的房屋都塌了，所有人都被埋在了废墟底下。”

　　“我们家后面就是山，那会我在外面的街道上，一瞬间地动山摇，山崩地裂，”凌寒宇有些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真的是山崩地裂，我走在路上，那路突然就从中间断开了，我赶紧跑到一边，不然很可能就要掉入裂缝中，却发现身后的房屋，一瞬间夷为平地，到处都是惨叫声，哀鸣声，哭声……”

　　“我意识到地震了，却不知道我家里人怎么样了，我正想跑回去，没想到身后的一大块钢筋混凝土砸下来，我整个人晕过去了。”

　　他似是不愿意在回想当天的情形，虽然闭着眼睛，脸上却满是痛苦的神色，眉头也皱成一团，“等我醒来后，已经是第二天了。”

　　唐茵赶紧伸手过去用力握住了凌寒宇的手，试图把他从痛苦的记忆中拉出来，“寒宇，寒宇，没事了，没事了，不开心的事咱不想了啊，不想了。”

　　她看着身前的凌寒宇，仿佛凌寒宇的每一分痛苦她都感同身受，每一分绝望都能通过他手心里的温度传递过来。

　　却没想到凌寒宇在一瞬间睁开了眼睛，眼里已经溢满了泪水，他突然用力拽住了唐茵的手，哭着道，“茵茵，茵茵，我有罪，我有罪，是我害死他们的，如果不是我，我爸爸，我妈妈，我妹妹，他们本来不应该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