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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四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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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影子很快地消失了,快到以为是我自己的错觉,我也没在意,快速地盘算了一下,转身到楼下去。
我想买下这幅画。
在楼梯处与小宛撞上。
“你怎么在这啊?我找你半天了!”小宛抓住我的臂弯。
我没空理她,随便地嗯嗯一声,径自走下楼。
“去哪?”她在后面跟上来。
“我要买画。”
我穿过画展的人群,感觉胸腔的脉搏都在变快,心不停地鼓起,鼓起,然后落下来了。
不卖。
我甚至都还没开价,还没有机会担心我的钱够不够。
画展的负责人说这画是收藏家的心爱之物,只展览,非卖。
我不死心追问是哪个收藏家。
人家摇头说这不方便透露。
……
我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兴致,偌大的展厅像一个热闹的冰库,我先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瘫倒在后座上,像一堆死泥,一如那幅画,我的自画像。
我回到了家,把自己喝得烂醉,酒精让我的意识模糊,也让我无比的清醒。
我的眼泪一颗颗掉了下来,却又笑着睡着了。
真好啊。
我曾经画过的画,居然也会变成了非卖品,被人好好珍藏。有了来处,也有去处了。
我不死心,托人再去打听,还是没打听出来,只好让小宛帮我,她说那天晚上四楼的话都是唐绍棠的老婆的私藏,价值不菲。
我没说那幅是我的画。
那幅画价值不菲。
这四个字听起来的感觉仿佛不是汉字。
我问:“唐绍棠的老婆叫什么名字?”
“黎星。”小宛说,“跟你一样,名字里有个星字。”
我抿住了唇,内心有颗键被按了下去,弹了回来。
这样就够了,我也不再执着地去买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月,还是两个月。
我不太清楚。
时间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我现在的工作像游击队一样。
国内的独立小众电影市场极其小,我靠这个吃不了饭。
有常合作的几个摄影师,他们需要我去拍的时候,我就去拍,多数都是一些小广告,一些平台网店的模特活,甚至也接一些淘宝的直播活动。
我不挑活,能做就做,忙起来连轴转好几周,不忙的时候十天半月都没有收入。
小宛对我这样的工作态度深恶痛绝,她觉得我这是在朝不保夕,过一天算一天,根本没有计划,没有长远打算。
是的,我确实是在得过且过。
只要赚够了租金和基本的生活费,我就不再接活了,我过得也简单,基本没有社交,微信上的人绝大多数都是工作关系,只有唯一的一个老友——小宛。
她要是少黏在我身边一会就好了。
我时隔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她又上门了。
“这次又是什么事?”我放下手中的酒。
她的五官似乎更精致了点,皮肤吹弹可破,长睫裹着一团秋波掷向我:“干嘛,我不能来看你吗?”
我全身鸡皮疙瘩一涌。
一段时间不见,她的功力又上涨了,我想这样的眼神肯定是经过精心修炼,才能有这股又嗔又甜的巧劲。
男人肯定吃这套,可我不是男人。
“你还是说正事吧,不要拐弯了。”
小宛穿着一身低胸吊带,外披一件短西装,都是名牌,耀眼明亮地说:“我要你陪我去见黎星。”
我一愣。她以为我忘记了,补充道:“唐绍棠的老婆。”
我无语极了:“上次你不是见过?”
“谁跟你说我见到了,我们去了画展,结果我还是没见到,她早早就走了。”
我沉默了一会,又问:“去哪里见?”
“你跟着我去就好了,我可是好不容易约到了本人!”小宛说出了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
……
一辆豪车来接我们,这辆车的价值是我一辈子工作都赚不来的数目。
我扫了一眼,看了一眼小宛。
她直了直脊背,矜持地,贵态地上了车。那个样子,仿佛我得去搀扶她才行。
我一上车就闭上眼睛,也不想问她怎么约到的黎星,她总有办法。事实上,这些年我觉得越来越不认识她了。也或者,一直停留在原地的是我,她已经是今非昔比。
不过她是想我陪伴,依赖我,事事与我商量,连去“逼宫原配”这种事也叫上我,还当我是朋友,也是难得。
我渐渐睡过去。
再醒来,跟着小宛进了一间独栋别墅。
我们被领着进了房子,是一个下沉式的客厅。
阳光已经褪去了盛夏的毒性,浸满了客厅,白纱飘飘,风轻柔的像梦。几组燕麦白的定制沙发窝进去舒服得不得了,我差点又要睡着,只有小宛仍然正襟危坐,妆容也不肯松懈地娇艳着,如临大战。
我在内心微微叹气。
没等太久。
女主人出现了。
我不知道怎么去形容她。
想象中的这样的一出生开始就口衔金汤匙的女人应该是很贵气很华丽,一出现就光芒闪烁,自带气场。
可她很淡,很素。穿着一身白色的长袖的,长及脚踝的长裙,头发随意地挽着,素白着一张脸,来到我们的面前坐下。
我们两个不由自主地屏神静气。
小宛也罢了,我紧张什么?
就算她是那天晚上画展站我身边的人。
我为什么要紧张?
“黎,黎小姐?”小宛似乎暗提了一口气,“谢谢你抽空见我。”我与她坐得近,能感觉她此刻全身紧绷,精神高度集中。
也不知道她叫不出“唐太太”,还是她故意不叫,反正我是看不出来黎星是已经结婚了的女人。
我看着她,第一感觉,她不是一个属于任何人的女人,她如此轻与白,没有任何的头衔可以套住她的。
黎星望过来,她有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过来的时候似乎有细雨飘了过来,她似乎沉思了一秒,很淡很淡地笑了笑。
“陈小姐?不要客气。”
语调很轻,口音是偏南方人的,态度是亲和的。刚才想必在想小宛姓什么吧。
小宛在这一刻似乎鼓足了勇气,她说:“黎小姐,你应该知道我的来意吧?”
她没有马上回答这问题,神情也没有变化,目光仍然停驻在小宛身上,在等着她的下文。
她并没有看我。
小宛一击不中,也在她的预料范围内,她蓄力再出一句:“请你和唐绍棠离婚吧……”
这话一出,我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跳起来,我的脸颊烧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我都不敢去瞧对面的眼神,可我是跟着小宛来的,立场尴尬,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坐她身边。
现场静默了一会,我忍不住好奇瞟了一眼。
对面的女人的神情没有意料中的怒气,甚至都没有显著的变化,眼眸如深湖,再重再多的石子掷入,也是平静无波。
小宛那股气差不多要泄尽了,可仍然硬撑着,她脸涨得通红,身体僵硬得发直,我心生不忍。
“陈小姐,”黎星开口了,“其实,我与唐的婚姻只是一纸空文。”
“既然如此,那么为什么不离婚呢?”小宛不甘示弱。
是呢?
为什么?
我也好奇。
一纸空文的意思是他们夫妻之间并无感情了吧?从她对小宛的态度上,我推测她一早就知道唐外头也有情人,她并不意外。
也许,她觉得男人在外有情人很正常,只要不带到家来就可以。
不过,她如果是这种思想,她想必并不会如此友善地对待小宛。
难道他们是开放式婚姻?
像他们这种家族,可能会有各种原因不得不维持婚姻吧?哪怕是表面状态。
我的头脑难得飞快地运转着,很久没尝到好奇心的滋味,有些克制不住,我的眼神也许透露了太多,黎星忽然往我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们的视线在空中来不及交集又错开了。
她还是没有马上回答这问题。
视线从我这里移到了小宛处。
我注意到了一个事实:她好像有点慢半拍。
又轻,又淡,又慢。
好似这世界没有什么事情能引起她的情绪。
这叫波澜不惊吗?
或者是心如死灰?
我还在琢磨,小宛已经没忍住,也许这种态度稍微刺激了她,她追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吗?既然没有感情,为什么不把他放开,让他幸福一些!”
这话也太自大,也过分了一些。
我不赞同。
小宛啊,你糊涂了,你妄言了。
我以为黎星这下该生气了,小宛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她的双手不受控地互相交握,无意识地搓来搓去。
客厅里寂静了一会,无人说话。
我的心神却在这种寂静之中渐渐放松了下来。
我心神明亮,是那女人,卸掉我们全部的武装和紧张。小宛的道行在她面前不值一提。
而我,只是个局外人。
室内的白纱被风吹得荡起来,柔软,洁白,一尘不染的棉纱舞动着,周遭的空气形成了一股白色的漩涡。
在这个旋涡之中,黎星纤细的身子如一抹浅淡的色彩,她的真实想法也朦朦胧胧,难以捕捉。
她终于开口,声音也有了实质,她说:“陈小姐,你说得有道理,我和唐,是可以离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