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茫炬昭阳》霁尘

24、投资

　　墙上挂着的顾晴与清冷的方晴霁四目相对，场面好不尴尬。

　　方晴霁原本平淡如潮水的眸中宛若风拂过一般，泛起一阵涟漪，但转瞬又归为平静。

　　“你怎么来了？”

　　他一时有些恍惚，此情此景跟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在不经意间重合了，一开始他还有些诧异，现在却也快速地平复好了自己的情绪。她应该在启明书院才对，为什么会下山来？

　　而且，为什么要翻墙？

　　他放下手中的东西往她的方向走去，不管怎么说，翻墙实在是太危险了，也真亏她能翻上曦王府的墙！究竟是怎么翻上来的？她不是不会轻功吗？难道她又变回顾家二小姐了？

　　顾晴当然不知道方晴霁那么丰富的内心活动，她现在正思考者一件更为重要的事情——她该怎么下去！

　　所谓上墙容易下墙难，爬的时候没觉得这墙那么高，等真正要下来的时候，突然开始庆幸自己爬的时候没摔下去。

　　方晴霁在墙角站定，他算是看出来了，怪不得从刚刚开始顾晴就在墙上一动不动的，原来是下不来了，自己帮帮她吧？

　　他刚想运起轻功将她解救下来，就见墙上的顾晴眯着眼往他的方向看去，一只手让她自己保持平衡，一只手往另一个方向摆了摆，示意他离远点。

　　“啊……小王爷，麻烦你站远点噢，我在找我的落点，不然一会儿我跳下来砸到你了。”顾晴一脸认真，根本没想过要让方晴霁来帮自己，一生要强的大学生，墙既然爬了，哪有下不去的道理？

　　似乎是找准了落点，以确保自己不会受伤，顾晴深吸一气，将挂在另一边的腿移到同一侧，面对着曦王府的方向横坐着，随后护住自己的头部奋力一跃——

　　片刻之后，头顶上传来一阵无奈的叹息。

　　顾晴也纳闷，怎么一点都不疼？而且手感也不太对……

　　她做梦也想不到，方晴霁竟然还是过来接住了自己……

　　虽然二人合作过不少次，但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对方。顾晴瞬间跳了下来，一刻也不想多待，立即与方晴霁拉开距离，保持在一个正常的社交距离，也许是她的脸皮还是不够厚，竟然觉得有些发热，一边夸张地用手给自己扇风，一边试图通过解释来缓解尴尬。

　　顾晴迅速禀明来意，表示希望方晴霁能跟她合作，一起创立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服装品牌。主意新奇，她还尽量用这边的说话方式来向他解释。

　　方晴霁听着，质问，“所以你大晚上翻墙进曦王府就是为了这件事？为了第一次见面的旁人，你就能做到这个地步？”

　　“……不单单只是为了林尘而已，像林尘这样的人，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今天有一个林尘选择以跳楼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明天还会有另一个林尘会选择另一种方式，只要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就永远不会解决当下的状况。”

　　方晴霁愣了愣神，随即浅浅露出一个微笑，低声呢喃，“你果然还是没变。”

　　“嗯？你说什么？”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顾晴的心头，但又说不上来。

　　方晴霁瞬间转变了话术，“我说，我会帮你。”

　　“真哒？”顾晴当然不是好骗的，自然知道方晴霁先前说的绝不是这一句，但现在时间有限，先解决时装秀的事再说！

　　他们组建的这个服装品牌以“我想成为的样子”为主题，致力于让大家展现自己真实的模样，不仅仅是为了林尘，更是为了跟林尘一样有着同样困惑的人。

　　人们对不同声音的包容度依然匮乏，与众不同似乎成了一种罪过，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若是身边出现的一种现象或一类人与自己以往的认知相悖，也许人们在潜意识里，是排斥他们的，或许这种情感只是藏在心底，或许会被表现出来，但无论哪种，对于这种与众不同的人群来说，却可能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虽然觉得会很困难，但是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上许多。就算是在21世纪，女装癖之类的也很难被大众接受理解，更不用说在现在的殊天国了。

　　顾晴暗暗下定决心，一点点的努力也是进步，只要她不断地努力下去，总有一天，人们会对这类与众不同的人群敞开心扉。

　　品牌的名字，就叫做“微茫”吧。

　　“你们打算在长公主的庆功宴上进行？会不会太过显眼？”

　　“庆功宴的主角是长公主，这是毋庸置疑的，我们只是去给长公主送贺礼的。”顾晴对他们将要干什么一直有着很明确的目标与定位，既要保证突出主角，又要让大家明白她的立意。

　　顾晴其实思考了很久，究竟要不要这么做，但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她发现，殊天国女子可入学，也可入朝为官，可像长公主一样成为威名赫赫的女将军，在这里，而且在殊天国的历史上，也是存在过女君的，在这里女子的地位并不低。

　　想到这儿，顾晴心底泛出一丝庆幸，不然别说拯救别人了，就是连保全自己都要筋疲力尽了。

　　方晴霁一边消化着顾晴的建议，一边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明白了，长公主那边交给我便是，你们只需要做好你们的即可。”

　　顾晴不明所以地歪歪脑袋，她明明只让方晴霁出钱不出力来着的啊？毕竟对面是长公主，他不是一向跟长公主不合嘛，当然不能让他与长公主正面交锋呐。

　　他似乎是看出了顾晴心中的疑惑，不禁被她千变万化的神情逗笑，“放心，长公主并非不讲理之人，只是各自的立场不同罢了。”

　　他在说这话时并没有直视顾晴，反而是盯着地面一株破土而出的坚韧的小花，顾晴细致地观察着他的神情，总感觉，他有一丝……迷茫？

　　也是啊，不管外界怎么盛赞曦王方晴霁，他始终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年，在她那个时代还是个高中生呢，哪像现在，年纪轻轻便在明争暗斗、暗潮汹涌的朝廷中求生存，甚至还多次上战场，他的心智远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所能拥有的了。试问，谁不想过一个安稳的日子呢？

　　反正要是换了她从小生活在这尔虞我诈之中，要么登峰造极一举成神，要么坠入地狱化身厉鬼修罗。反正要么她活，要么她身边的人都成了精神分裂。

　　在回程的路上，她望着一路跟着她的月亮，感受着夜晚微凉的轻风，一个人独处的时间，正是内省思考的时候。

　　她上一辈子就过得稀里糊涂、平平淡淡，到了最后也没能做真实的自己，这次穿越，比起说是一个巧合，更像是老天爷给她一个重来的机会，可她呢？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都是在被动地跟随者别人的指示走，被迫进入启明书院、被迫进入璇玑门、被迫牵扯进申凡的事情，只有这一次的时装秀，是她自己主动想要做的事。

　　顾晴停下步子仰望着空旷的夜幕，四周静悄悄的。

　　爸爸妈妈希望她懂事，她便收敛自己顽皮的性子，戴上乖乖女的面具，而父母确实因为她的懂事而放心，却也抱怨她没有一点灵气；老师同学希望她是成绩优异性格温和的学霸，她便努力学习，迎合每一个人的期待……填报志愿时，身边的人都高谈阔论、自以为是地为她规划着一条“最完美的前路”，她只要按照他们规划好的路走便是。

　　可也就是那一次，她避开了父母为她选择的“金融”“管理”“翻译”……鬼使神差地在专业那一栏上勾选了“心理”。当离开家一个人去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上大学时，她感觉她在那一瞬，活过来了。

　　顾晴借着凄清的月光望向水中自己朦胧的倒影，不自觉地抬起手，触碰自己的脸颊，感觉有一些不真实，就像是在梦中一般。

　　也许是受林尘此事和林尘周遭同伴反映的刺激，她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质问她——

　　你是谁？谁是你？

　　我是谁？谁是我？

　　她深吸一口气，在湖畔坐了下来，缓缓闭上眼，世界在一瞬间似乎都宁静了下来，潜心与自己内心深处对话。

　　在无数个曾经，顾晴也像今日的林尘一般站在了天台上，只要再往前一步，她就能解脱，可每每一抬脚，眼前便浮现父母疲惫的身影，她便再无法向前一步。哪个孩子会不爱自己的亲生父母呢？但如果说心中的爱意能打八分的话，愧疚便有足足十分。不断内耗，不断控制自己，不断疗愈自己，才有了现在的，顾晴。她摘下笑容的假面，眼前呈现的是连自己也陌生的脸。

　　顾晴捏了捏拳头，她的初心是救人自救，可她真的有能力去拯救谁吗？

　　正当这时，轻风拂过，撩起她的发丝，像是在安慰她一般，她回忆起今早观星楼顶上，林尘听到自己赞扬他的画时，死寂的眼底焕发出的一抹亮色，心中泛起一股暖意。

　　她攥紧拳头，站起身来，既然决定了要做，那就必须得做好！如果凭她一己之力无法治愈这个逐渐病态的社会，那就竭尽全力去做出一点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