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光传说》苏亭

3、（三）山登绝顶

　　我珍贵的第一次打BB经历，就这么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后来又去打了几次，一回生两回熟，三回四回咱去找BB就跟约见老朋友一样轻松自然。
　　常常碰上小王爷，我们也熟了，见了面就打个招呼：“又来找BB啊？”“哈哈，是啊，你也来了啊。”
　　一堆废话。
　　小王爷加了血色浪漫。挺好奇为什么他不来奇幻国度。但是他不说，我也没多问。我这个人，本来就没什么集体意识。拉人那是公会官员的事，咱平头小老百姓一个，不归咱管的事还是少操点闲心，专心找我的BB是正经。

　　会里人的等级都在稳步地提升着，我升到二十二以后就一直没再挪窝。
　　其实我也没什么高的要求，我就想把牧师的书打齐。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GM都不舍得满足我。一共要三本书，两本一天就打齐了，还剩一本打了一个星期也不出。
　　“小柳啊，蜗牛爬都比你升级快。”林雅很不客气地嘲笑我。
　　我长吁短叹：“你当我不想升啊？我升级了，书怎么办？”
　　“买啊！”林雅站着说话不腰疼。
　　“你给我钱？”我翻翻白眼。
　　林雅立刻苦了张脸：“我是穷人……”
　　我笑笑，心里却不免凄凉。
　　我亲眼看见他给过若卿东西，大约我没看见的还有旁人。书啊武器啊，几十金的东西，眼也不眨。
　　现在又来我面前哭穷。
　　其实我也知道，我这醋吃得实在没什么意思。人家若卿跟林雅什么关系，我什么关系。说不好听的话，林雅他愿意理我，就理理我。不愿意理我，我是谁啊？他认识我吗？
　　可是明知道没意思，我就是忍不住要吃。每次看见他和人谈笑风生的，送人这个送人那个的，我心里头都得狠狠抽一下。
　　我这……算是……
　　喜欢上他了？
　　不可能。我用力拍拍自己脑袋，肯定是出什么差子了。
　　他有哪点值得我喜欢上他的？我们根本不熟，他是常常给会里人保镖，但是从来没给我保镖过。他是常常送人东西，但是从来没我的份。他技术确实不错，说话也蛮有趣，但是……
　　如果我只因为技术不错，说话也有趣就喜欢上他，说出去必然让人笑掉大牙，我宁可相信那个算命瞎子说的，这是前世的缘分，你对他这就叫一见钟情。
　　我够无聊吧？闲着没事跑出去算这个。
　　听完算命瞎子的答案之后我冷笑三声，跟他说，你把耳朵凑近些，我有事要告诉你。那瞎子迷惑地把耳朵凑过来，我压低了声音在他耳边说：我告诉你，其实根本没这么个人，我就是闲着没事耍着玩玩，不错，挺有意思。瞎子愕然，我大笑着丢下卦金，转身扬长而去。
　　我脸上笑得畅快，心里却是着实挺憋屈的。
　　我怎么就偏对一个面都没见过，根本没可能的人一见钟了情呢？

　　若卿在市场寄卖了几件小装备，我挺动心。
　　挣扎了许久还是开了口：“若，东西便宜点卖我行不？”
　　和他们不一样，他们大多喊若卿“若若”、“卿卿”，很亲昵的样子。但是如果我也这么喊，那就显得很突兀了。
　　试想，某天你正走在街上，忽然冲过来一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家伙，热络地拍着你的肩喊：“哎呀，这不是那谁吗？那谁啊，今儿咋这么闲？”——那谁是你的小名——你还不昏过去？
　　要么是吓昏的，要么是恶心吐昏的。
　　虽然我也很想和他们一样亲昵一把，但是为了若卿的生命健康，我觉得我还是悠着点儿的好。
　　若卿好像有点诧异：“你要？”
　　“嗯。”
　　于是若卿很严肃地说：“我的东西不卖会里人，你要就自己来拿吧。”
　　我有点小开心，有点小激动，还有点小愁。
　　开心嘛是因为我确实觊觎那其中一件小极品很久了，始终没舍得花钱买。激动嘛是因为想不到若卿肯送我，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了若卿闪亮的光芒照在我这粒灰扑扑的砂子上时那种别样的温暖。愁嘛……
　　拿人手短，虽然只是几件装备，但是已经欠了若卿一个情。
　　这个情，不知道怎么才还得上。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虽然只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网页游戏，装备打造和精练系统居然也做得有声有色。
　　精练装备要用精练符，精练成功加一星精练失败装备消失，一件装备最高可以精练到十五星。普通装备是绿的，绿装加五星变蓝，蓝装加五星变紫，紫装加五星变橙，看起来光华灿烂，十分耀眼。
　　可惜有橙的人毕竟是少数，剩下的那大多数出于种种原因，称橙装为“大便装”。每当有人在世界发橙装的时候都会引来一阵感叹之声，满世界都是“大便”两个字。
　　装备有了星后就可以镶嵌注魔石了。关于注魔石，圣光的官网是这么介绍的。
　　“注魔石，一种蕴涵着魔力的石头，镶嵌在装备上，可以大幅度提高装备属性。镶嵌成功，装备注等级加一，镶嵌失败，则注魔效果消失。注魔石最多能镶嵌的数量与装备星级相同。击杀野外怪物，有一定的机率掉落注魔石。”
　　随后就是长长的注魔石种类列表，我勉强看了几行，已经是头晕眼花，丢下资料，决定去游戏里实践。
　　实践了没多久我就清楚了。注魔石虽然种类繁多，但其实有用的就那么几个，战士用的加力量的，游侠用的加敏捷的，牧师用的加治疗效果的，法师用的加法力的，还有各职业通用的加体力的。
　　基本来说，有用的也就这些。
　　注魔石掉的不少，有用的不多。注魔又很容易失败，几十个石头注魔不上五级的现象也常有发生。战士的力量石头尤其紧缺，价格从起初的几十银一路飙升至三金还多。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吓得倒抽口冷气。妈呀，三金，够我花一个礼拜的。幸好当时选的主号是牧师不是战士，不然光买石头就能给我买破产。
　　我知道若卿是个战士，也常听她说自己力量石头不够，我记在心里，再看市场的时候就额外注意了些。看到有价格特别便宜的，就买下来给她。
　　这么给了两次，若卿就起了疑心，问我：“小湘，你哪来那么多石头？”
　　我微微一笑：“市场有便宜的，不买白不买。”
　　若卿正了色道：“你要是自己打怪掉的，就给我；你要是买的，以后就别给我，给我我也不要。”
　　我让她说得脸上有点挂不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呵呵”。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别样的用心。
　　若卿送我装备，是个顶好的契机。我回送她点东西，一是能偿她的情，二是能借机进入他们的圈子。
　　若卿活泼热情，和大多人关系都不错，又没什么心机，做这个跳板再合适不过。
　　这么做是不大好。可是我也真的只是想和他们走近些。没别的想头。
　　我想和他们一起亲热地说说笑笑，不想孤单地远远看着，做一个局外人。
　　我处心积虑，想得到的，仅此而已。

　　到今天再想想从前，我依然不能确定，自己当时所做是对还是不对。
　　但是这种做法显然是有效果的，至少他们再说话的时候我也能插上两句嘴，还能得到几句回音了。不像最初的时候，只能看着，一句话都说不上。
　　我认识山登绝顶，也是在这个时候。
　　有时候我想，就冲这一个人，我那时候做的一切，都值。

　　山登绝顶是个商人，彻头彻尾的商人。
　　他在现实里就经营着一家公司，做买卖的瘾却还是没过足，到了游戏里再接再励，最大的梦想是成为全圣光最有钱的人。
　　我头一次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愣了三秒，随后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狂笑。
　　小梁给吓了一大跳，缓过来之后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外星人：“小柳，又发烧了？”
　　“人才啊！”我一边狂笑一边把屏幕上的字指给小梁看：“绝对的人才！”
　　不管旁人怎么看，山登绝顶自己玩得绝对是津津有味，乐在其中。
　　他也真有本事，无论是药还是装备还是注魔石，样样都卖，而且样样都能卖好价。我曾经好奇问他，怎么能卖出去那么多东西，山登绝顶却也不隐瞒，大大方方地一笑说，这个嘛，你要有下线的。
　　我吓了一跳，敢情还是直销。
　　山登绝顶郁闷：“一个游戏，我至于搞那么复杂吗？我说的下线是指买我东西的客户。”
　　我长长“哦”了一声，心里半信半疑。我觉得吧，像山登绝顶这样的职业商人吧，什么事吧，他都可能干得出来。
　　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山登绝顶又解释说：“喏，每当我看见世界显示有人出好装备了的时候，我就私聊他，问他肯不肯卖，顺便收光他的石头。虽然我收的价格低，但是量大，方便，所以一般他们都喜欢卖我。他们需要什么东西也都问我买，所以我也不愁卖不出去——喏，明白了吧？”
　　明白是明白了，但是我没吭声。
　　我吓傻了。
　　圣光这个游戏，但凡有人打怪掉落技能书或者蓝色以上的装备，都会世界公布。山登绝顶就是利用了这一点。
　　但是别说天天盯着世界多麻烦，就说那么多客户，整天买这个卖那个的吵也吵死了。要是让我来做这个活儿，估计我拉不到五个客户就得撂挑子。
　　山登绝顶深沉地叹了口气：“哎，你当我不烦么？没办法，想赚钱就得吃点苦啊。”

　　我认识山登绝顶，是因为他要收彩纱布。
　　虽然山登绝顶是个商人，倒卖成瘾，但是他这次可不是要倒卖，而是要练裁缝技能。
　　裁缝技能，顾名思义，做衣服用的。与此对应的是锻造技能，做武器用的。两种技能都分四级：初级，中级，高级，大师。初级技能只能做零级装备，随着技能等级升高，可做的装备等级也逐渐升高，大师满级，可以做最高级的六十级装备。
　　只有自己做的装备才可能出现极品，因此练习裁缝与锻造技能成了每个圣光玩家的必修功课。现在山登绝顶就卡在了这门必修课上。
　　为什么？他没布了。无论是裁缝还是锻造，彩纱布都是必备材料之一。山登绝顶前两天卖得太来劲，把布卖了个精光，结果现在自己想练的时候才发现，材料没了。
　　彩纱布其实很多见，十五级的怪一刷一把。但是很不幸的是，山登绝顶已经升到了三十级，过了刷十五级怪的年纪了。
　　击杀低于自己七级的怪物不会掉落任何东西。山登绝顶深悔自己当初没好好研究规则，此时让GM狠狠摆了一道。
　　被摆了一道也没法，该练的还得练。心一横牙一咬，山登绝顶决定收一批彩纱布来练。
　　虽然他现在还不是全圣光最有钱的人，但是好歹人家也是一知名商人，气粗不粗很难讲，财大是一定的。
　　打不来，咱还收不起么？

　　山登绝顶先世界喊，喊了一阵停了一阵，又喊了一阵，然后开始公会喊。
　　这大约是能收的都收来了，数量不够，转向公会求援。
　　会里喊一遍，没人理。
　　又喊一遍，还是没人理。
　　彩纱布这玩意便宜，又是卖会里人，用头发想也知道，卖不上什么价。为那一点小钱开号跑路交易，说实话，不值。
　　况且山登绝顶平日里只顾做生意，会里的事基本不问，此时会里众人一看，这谁啊？不认识。
　　原因可以有千千万，结果却只能有一个。
　　山登绝顶在会里喊了五分钟，愣是一个回应没有。
　　偏巧这个时候我刚忙完手上的事，一抬头。

　　其实要不要应他，我也犹豫了几秒钟。
　　我那时候级低，打怪掉的东西也便宜，小梁那笔遗产早就换了药和装备，再加上在卿柔身上的投资，一天下来，花得远比赚得快，身上常常穷得只剩下几个铜板。
　　如果这批布不给他，好歹我还能卖几块大洋，用山登绝顶的话说，捏在手上不花，看着也舒坦。
　　山登绝顶这个人，平时在会里也不怎么说话，我们也不熟，我给他，他也未必感激我。我不给他，他肯定也怨不着我。
　　我一边心里头犹豫着，一边手在键盘上噼哩啪啦地敲着，一行字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跳上屏幕：“彩纱布啊？我有。”
　　你看，我这个人，实在是蛮虚伪的。
　　但是虚伪归虚伪，我很清楚自己应该怎么做，即使这个时候我心里头拧得跟麻花似的。
　　山登绝顶很高兴，问我：“多少钱？”
　　我轻描淡写地一笑：“不要钱，给你了。”
　　“啊？那不行，钱还是要给的。”山登绝顶还挺认真。
　　我忍不住一哂，头一次见送东西不要非要买的，这人做买卖做傻了吧？嘴上还得像模像样地客套：“几块布而已，不要钱，我寄你了。”

　　这就是我和山登绝顶结识的全过程。既不浪漫，也不动人。我别别扭扭，他也不怎么自在。对于这样的经历，一般我都会选择性失忆。因此后来山登绝顶跟我说起这事的时候，我一脸迷茫。
　　“啊？有过吗？”
　　“有的，我记得非常清楚。”山登绝顶极认真而又笃定地道：“那时候根本没人理我，只有你一个人给我布，我永远不会忘。”
　　我刚含了一口水在嘴里，冷不丁看见屏幕上的字，一个哆嗦，一口水都呛在嗓子眼里，趴在键盘上咳了五分钟。
　　你……
　　至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