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身记》林希曦

14、第十四章

　　第十四章

　　回到公司我又去看门子寂。
　　他伏在办公桌上，脸埋在臂弯里，一手捂着肚子，一动不动。
　　“是不是肚子痛？”我柔声问他。
　　他仍然维持着那个姿势，闷声闷气地应了一声。
　　“痛得很厉害？”
　　“是，”他抬起头，脸白得像纸，唇上一点血色也没有，“我看我得去医院，大概是肠炎，妈的，从来没这么痛过，拉又拉不出。”
　　“不是肠炎，不用去医院，” 我安慰地拍拍他，“这是痛经。”
　　“什么？”
　　“来月经的第一天往往会痛经，”我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来，喝点热水会好一点。”
　　他不接，皱眉，“你是说，我肚子这么痛是因为来月经？”
　　我点点头。
　　“我——”他张了张嘴，仿佛想要说什么，可是只说出一个字，大概肚子又痛起来，痛得他闭上了嘴，咬牙忍耐。
　　我拿出刚才在药房买的药，“实在不行，就吃一片止痛片吧。”
　　“用不着，这点痛我能忍，”他咬着牙，“就是头很晕，还有点恶心……”
　　“痛经是这样的，”我同情地看着代我受过的门子寂，“来，我送你回家，回家躺躺就好了。”

　　门子寂不肯让我扶他，自己开了门走出去，照样还是腰板笔直，神情冷静，除了脸色苍白这一点，我敢说没有任何人能看得出他正在忍痛。
　　可是我很清楚他现在有多痛多难受。我有非常严重的痛经。以前每个月的这个时候，不靠止痛片我根本熬不过去。就算吃了药，每次也都难受得跟死过一回似的，虚弱无力，奄奄一息。
　　门子寂到底是门子寂。

　　我煮了红糖姜汤让门子寂喝，他看着这黑糊糊一大碗皱眉，“这东西真能管用？”
　　“能，”我为他上妇科医学课，“从中医的角度来讲，女性痛经多是因为气血运行不畅或气血亏虚所致，红糖可以补血、散淤、暖肝、祛寒，生姜可以补中散寒，两者合煮能补气养血，温经活血……”
　　“行行行，”他打断我，接过姜汤仰头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喝完皱皱眉，“真他妈的难喝。”

　　以前我每次痛经的时候，徐晟都会为我煮红糖姜汤。我也总是嫌难喝不肯喝，他就一勺一勺地喂我。喝完姜汤徐晟会冲一个小热水袋给我捂肚子。有时候我故意闹脾气，嫌热水袋太烫，他就抱着我，用手掌来代替热水袋。他的手温热的覆在我的肚子上，怀抱温暖，我心里充满了幸福感，渐渐就觉得不那么疼了……
　　在徐晟身边的时候，连痛经都几乎是一种幸福。

　　我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门子寂，恍惚间就好像是在看着我自己。现在徐晟不会再来照顾你了。所有的疼痛都只能你一个人咬牙忍受了。你沉默忍耐，一声不吭，坚强得叫人心疼。
　　没人疼的孩子才会有那样的坚忍。就好像我遇到徐晟之前的岁月，从来都是不哭不闹，不喊疼，不撒娇。

　　我俯下身，替他拨开额前因冷汗粘住的发丝，柔声说，“是很难喝，不过真的很管用。”

　　我去冲了一个小热水袋，替他铺床，服侍他躺下，又把热水袋给他放在肚子上，替他盖上被子。门子寂一直沉默地看着我。
　　“睡会儿吧，”我说，“睡着了就不疼了。”
　　他还是睁着眼睛看着我，忽然问，“每个女人都会痛经么？”
　　“不，不是所有，”我说，“也有少数很幸运的。不过大部分就算不痛，也会有不同程度的难受。我是痛经比较严重的。”
　　他沉默了一会儿，“做女人也挺不容易的。”
　　我笑笑，“这年头，做人都不容易。做女人不容易，做男人也很辛苦。”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
　　我替他塞了塞被角，“睡吧。”

　　我进房去看门子寂。他已经醒了，睁着眼睛，静静地靠在床上。
　　“在想什么？”我问他，“痛得好点了么？”
　　“好多了，”他问，“几点了？”
　　“六点多了。”我走过去拉开窗帘，初夏的日暮时分，天边有尚未退尽的金色霞光，一轮金红色的太阳正慢慢地落下山去。
　　门子寂起身走到我身边，也看着窗外，“我很久没在这个时候睡觉了。”
　　我笑笑，“偶然睡睡感觉不坏吧？”
　　他没有回答，忽然说，“去阳台坐坐吧？”

　　离开了中央冷气，室外是夏日特有的温热气息，风暖洋洋的，带着点草叶的清香味道。门子寂拿了两罐啤酒，扔给我一罐，我连他那一罐也拿了过来，“经期不能喝冰的。”
　　门子寂一反常态的没有反驳，只耸了耸肩，拿出烟来抽。我想说经期抽烟也不好，想想还是算了。返身去厨房盛了一碗红豆汤给他。
　　门子寂舀了一勺红豆汤，“你让乔姐煮的？”
　　“不是，我自己煮的。”我说，“怎么样，味道还行吧？”
　　“不错，”他喝了几口，看了我一眼，“你还挺会照顾人的。”
　　我默默地喝着啤酒，“其实，这些都是以前徐晟为我做过的事。在遇到徐晟以前，我从来不懂得照顾别人，那时候我连照顾自己都不耐烦。”
　　“为什么？”
　　“也许是因为年少叛逆吧。”我简单地说。
　　“不是因为父母离婚才离家出走的么？”
　　我一惊，“你怎么知道？”
　　“你自己说的，我带你来这里的第一个晚上，你喝多了说的。”
　　我默然，“我还说了些什么？”
　　“你说你父母离婚后各自再婚，没人管你，你一个人到处走，来到A市后遇到徐晟。”门子寂问我，“你遇到他，他照顾你，于是你爱上他？”
　　我迟疑了一下，“也许是吧。”我好像从来没细想过，我是如何爱上徐晟。也许一开始，就是因为他对我好吧？
　　“换句话说，若你遇上的不是他，是别的男人，只要那个人对你好，你就会爱他？”
　　“当然不是。”我毫不犹豫地否定，“当然不是谁都可以。”
　　“我没说谁都可以。我只是打个比方，”门子寂说，“比如说吧，若当时你遇到的是我，我也照顾你，对你好，你也会爱我么？”
　　我认真地想了想，“不，不会。因为你不会像徐晟对我那么好。”
　　门子寂挑了挑眉，“你怎么知道不会？没准我喜欢你，也会对你很好。”
　　“不，那是不一样的，”我摇摇头，“你跟徐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你们对待女人的态度不同。对你来说，女人就像附属品，并不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就算你喜欢她，哪怕就算你以为你爱她，你也不会把她看做你最最重要的。你不会以她为重。对你来说，有很多东西都重要过女朋友，比如兄弟，比如事业。在需要抉择的时候，女人总是最先被舍弃的。”
　　“不，你说的不对，”他反驳我，“若真是我喜欢的人，我会看重她的，我决不会丢下她。若是有危险，就算拼了命我也会保护她。”
　　我笑，“看，这就是你表达爱的方式，你会保护她，会保护她的生命，照顾她的生活——我相信你一定会让她衣食无忧，甚至可以奢侈挥霍。你觉得这样就是照顾她了，就是对她很好了，是不是？你不会太过顾及她的感受。你一定不会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先考虑到她的感受。事实上，女人那些敏感的细密的心思，我想你是不大明白的。”
　　门子寂不服气，“你们女人那些弯弯曲曲的心思，我当然不会知道那么多。难道你的那个徐晟就都能知道？”
　　“他知道，就算他不知道，他也会努力地去知道，”我叹了口气，“徐晟很细心，也很了解我。”
　　门子寂耸耸肩，“那你也许会爱上阿路，他的心思细得很，而且他要是想了解谁，就一定能够了解彻底。”
　　“易路？不不，”我摇头，“我可不会爱上那么高深莫测的男人，完全不是对手。”
　　“恋爱又不是打仗。”门子寂不以为然。
　　“徐晟有一个很大的优点，他是一个，很会表达感情的人。他能够让我知道他爱我。女人只有在确定自己被爱的时候才会有安全感。”我说，“易路心思那么深，会让人觉得没有把握。”
　　“说来说去，你就是非徐晟不可了？”
　　“没有谁非谁不可。感情的事不过是随缘，有缘的时候在一起，到缘分尽了，也就分开了。”
　　“你倒是挺看得开，”门子寂看我一眼，“就怕你只是嘴上说说，心里还是想着他。”
　　“人心是最不由人的，它若要想，我也没办法，那就想想呗，”我淡淡地说，“日子久了，自然就不想了。到时候也许要想也想不起来了。”
　　我转头向门子寂笑笑，“放心吧，我这个人最看得开了。”
　　他侧过脸不看我，嘟嚷着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看的开最好，看不开是你自己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