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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28年,隆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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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隆冬
呼……呼……
越来越重的呼吸,扯动受伤的肺部,耳边嗡嗡作响,每走一步都像在泥潭沼泽中挣命。
他走了多久了?
灰蒙蒙的天空下,迎着瑟瑟的寒风,穿过凋敝的巷角,脚边卷起低低的枯叶,扫过他的漆黑裤脚……血滴过他走过得路,黑袍粘在身上,冷风一吹冻得嘴唇发紫。
一身吓人的伤,又多又密,从额头到足裸都有。大多都不严重,只是切开了皮肉放了他不少血,唯有左眼上的可能影响到了视力,右腿外侧一道深可见骨。
他这个样子,简直就像是刚受过私刑,逃出来的。也难怪他走了一路,又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却每一个路人不是绕着他走,太诡异了。
今年的冬天特别冷,像是要映衬经济大萧条似的,满目疮痍的惨淡。
呼出一口气,甫遇空气就凝成白烟。
或许他不会失血过多而亡,就先被刺骨的寒风冻死在陌生的街头。
视野越发模糊。
终于,在趟过一小滩泥泞时,他不堪重负的瘫倒,然后不省人事。
失去意识并非想象的美好,至少他还是会冷,会痛麻半边身子。
“……先生,先生?”
被摇醒,碧色眸子潋滟划开,湖水般潋滟朦胧,事实上也确实很朦胧。眨眨眼,他立即经验丰富的意识到他这是高度近视的症状,对面有个金灿灿的人影。
天还是灰蒙蒙的讨厌,仰头望见一片高耸建筑物的阴影。他被人移了地方?明明记得倒下去的地方是个街口。扶墙坐起,腋下一阵窒息的痛,摸摸,怕是肋骨折断插入肺叶了。
……那么,就是这个孩子把他扶到这个相对被风的街角嘛?
睡一觉精神比先前好多了,借着亮他大约瞧清对方的轮廓——金发清眸高鼻梁深轮廓……典型的雅利安人容貌,虽然尺寸小了点。
“这是哪里?”琢磨着发音,僵硬的英语干涩有铁锈味儿,“是你将我移到这里的嘛?”
——显然,英语并非他的母语,但用起来似乎并没有障碍,显然是精心学过的。
“圣玛丽安娜孤儿院的后院,先生。我看见了你躺在路上,就将你拖到角落。”
小孩儿畏怯了,似乎拿不准是做了好事,还是多管闲事。
他其实很冤。不过是饿得受不了了,翻墙出去给自己加餐,没成想眼神不好,落地时没仔细看清脚下,踩着人了。犹豫了半分钟,他最终还做不到眼瞅个大活人冻死在他面前,把人拖到了背风的角落后,叫醒他。
十二月的街风可真冷,他原地跺脚搓手,拼命的紧他仅有的一件单衣。
早知道就让他冻死了!
小孩儿咬牙切齿,蠕动身子四下里寻退路,面上装出一副被吓坏的模样。听到有人在喊他,蔚蓝大眼登时亮的像两只灯泡。
“先生,我朋友来找我,我要走了……”
多么完美的理由!他想。
“埃德曼斯,固执的人……是你的名字吗?……这可真不是一个好名字。”男人的声音意外的沙哑,他低声的念着,像要把每个发音都嚼出味儿来。
“不过我感谢你,小埃德曼斯……如果我还能活着回来,我会报答你的。”
躺在地上的男人撑着墙起来,捂着胸口慢慢扶一点一点走远。
耸肩,小孩儿转头就把男人忘了干净。自己都快冻死街头了,要拿什么来收养他?再说这年头中等家庭都快要养不活自家的孩子,又有谁回来孤儿院收养别人的孩子?
每天都有人冻死饿死,与其期冀于他人,还不如靠自己更实在些。
六岁,刚到上小学的年纪,却已见惯了生死。
原地跺脚跳骂,冷风萧瑟的冻得他哆嗦。孩子搓搓冻僵的手脚,翻墙回到孤儿院。不过夜深人静时,他还是忍不住把男人的诺言翻出来回味一遍,毕竟他是第一个向他许诺的人。
不管怎么样,小埃德曼斯还是希望男人能活下去。
“埃德曼斯,你这个小杂种,又跑哪里去了?”
遭遇了一路的幸灾乐祸,对即将面对的待遇小埃德曼斯有些发憷。果然才跨过门槛,耳朵就被揪住。连喊三个疼装可怜也没博得这老女人的同情,埃德曼斯感慨今天逃不过去了。
M的,就不该救那人,让他活该冻死得了!
十二月的夜晚是极冷的,尤其是在毫无取暖设施的地牢。圣玛丽安娜孤儿院前身是座监狱,孩子们的住宿大部由牢房改造,尤其是现在他关禁闭的这件地牢。阴冷也就罢了,最可怕的是潮湿。地下水常年从墙壁石缝见渗出,在地上粘答答的糊了一层。
冰冷的地下水没入裤管,他两只脚冻得都没直觉,还依然在原地机械蹦跶。停不得更睡不得,孤儿院里谁都知道,从这间禁闭室里出去的不死也去掉半条命,更要命的是要挨过明天。小埃德曼斯再受宠也不会得来半点治病的药,了不得一碗热姜汤。
“埃德曼斯,你可以出来了。”来自天堂的声音宣布他的刑满释放。
麻木迈动两条腿,不过他没忘扯出个乖觉的笑脸讨好嬷嬷。惹得那老女人心情顿时大好,亲昵的摸了摸他苍白的小脸,善心大方的让他去厨房喝一碗热汤。
小埃德曼斯千恩万谢,吊着的心终于搁回肚里,这下的天真活泼倒有了几分真心。
他命够硬,喝了热姜汤捂着发发汗就没大碍,倒也没发热,只是接下来的几天人有些迷糊。其他人可没他好运又命硬,果然他才两天一夜的禁闭回来,同寝的室友又上了一个。
那家伙是叫汤姆还是叫杰瑞来着?
临睡着前,小埃德曼斯迷糊道。
另一边,男子离开孤儿院,又毫无目的在街道上走了好一阵。陌生街头就像在迷宫中墙壁。然而不会每次都幸运的有人能叫醒他,他不能停。清醒的明白,自己绝活不过下次。
空白的记忆,陌生的国度……以及每个细胞都叫嚣着排斥异样的自己。
——这不是自己的身体!
一个强烈的声音在警戒在脑中,时刻提醒他这种违和的排斥。
天色越来越暗,风夹着雪花,刺骨的冷。长长的路歪歪斜斜,没有尽头般不知不觉已剩下他一人。双腿麻木起来,疲惫引发的晕眩感越发强烈,光影斑驳迷离。
一闪而逝的念头,他真想死掉也好过活受罪!
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但活着确是一场无期的徒刑。
一阵疾风扫过,后背心被无形的手猛推一把,倒下的瞬间他只来得及捕捉到两条人影。
然后,黑夜静静落下。
“喂!老约翰运气不错。新年的最后一天,还让你抓到优质的白老鼠了……上帝,哦不,是你们的梅林真偏爱你!你个幸运的老杂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