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声道》步离彩

4、痛

　　舒潮刚刚从拘留所出来，关了两个多月。
　　身上狼狈的不成个样子，但是一切都挺值得，他把王陆那孙子打惨了，掉了四颗牙不省人事，其他的孙子们也都被他干趴，见了他都浑身颤栗。
　　王陆这人就是纯混，除了那些小弟屁也不是，舒潮根本不担心他会再找什么大佬来报复他，以后见了他的面都得绕道走。
　　他没有骑车，就那样趁着凌晨五点的光亮慢慢走回家，他也在想着林枝好。
　　那么努力赢回来的女孩，现在一定对他失望透了。
　　他恨自己没有一个公平的起点，一个平等的出身，如果不是王陆的这个赌，他连触碰她的勇气都没有。她也要高考了，迎接她的是光明的未来，那么美好的生活他是不能出现的。
　　他第一次那么喜欢一个人，短暂的拥有却留不住。
　　舒潮自嘲的笑了，边笑眼睛里就有东西打转。
　　真是没本事，没本事的人凭什么爱别人。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的脚步一顿，看见台阶上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林枝好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和长裙，露出来一节奶白的脚踝，她定定的看着地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舒潮慌乱了，他不敢想。
　　不敢相信林枝好会再来找他，是要断干断净？
　　不，他承受不住，受不住林枝好当面谴责他。
　　“舒潮！”他刚打算跑，林枝好就看见他了，她大喊着站起来，“不准走。”
　　舒潮还是跑，林枝好就拦到他面前，眼睛很凶的瞪着他。
　　“你跑什么，你跑什么！”她把这几个月积攒的委屈和怨气全部撒在他身上，她捶打他的胸膛，眼尾是带着委屈的红。
　　“你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骗我！”她打着打着就哭了，“你为什么骗完我之后，还要再去打他们进局子，你凭什么骗我。”
　　“我那么全身心相信你，你怎么能这样骗我。”
　　“你就那么喜欢钱，你是为了钱才来骗我，你真是可恶，你怎么这么可恶！”
　　林枝好特别凶的吼着他，可是泪水流了满面。
　　“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怎么能这样对我！你这样比我妈还可恶，你怎么能拿感情骗我！我那么真心实意的对你，这全部都是假的吗？”
　　“你知道我有多感激老天爷吗，我感激老天爷把你送到我的生活里，让我还有最后的希望，你怎么能这样骗，你真的为了钱在骗我吗？都是假的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舒潮彻底绷不住了，他用力的把林枝好拥进怀里。
　　“不是假的，枝枝，不是假的。”
　　“我真的好喜欢你，真的特别特别喜欢你。但是我就是个穷小子，没有那件事我都不敢触碰你，我是真的爱你，枝枝。”
　　十几岁的少年说爱是轻狂的，可舒潮是对林枝好郑重的承诺。
　　这一句话就够了，仅仅这一句话就够了。
　　林枝好的嗓子哭的半哑，“舒潮，你不能骗我，你不能再骗我。”
　　她也用力的抱着舒潮，两个人在路灯下紧紧相拥着。
　　“这辈子不会再骗你，枝枝，我真的好爱你。”
　　“以后你高考完，你考到无论哪里我就跟着你去哪里，我在那个地方打工养你。我这些年攒了不少钱，到哪里我继续赚，然后我开一个超市。你毕了业找到一个好工作，咱们一起买房买车，一起把日子过下去。枝枝，我不能给你什么好日子，但是我会拼尽全力好好对你。”
　　后来舒潮不在了，林枝好遇到了很多向她示爱的人，听过许多情话和承诺。
　　但是只有那天将破晓的时候，她听到这世间最郑重美好的承诺。
　　后来的那一个半月，舒潮直接不来学校了，每天打六份工连轴转，只为了等林枝好考完之后带着她出来旅游。
　　六月九号，高考结束，林枝好彻底解放。
　　向海芋回来了，她一改常态的没有发疯，而是做了一顿很丰盛的饭，两个人都没开口，只是默默地坐着吃饭。
　　林枝好只随便吃了几口，向海芋先吃完。
　　她把一张卡放在桌上，面容十分平静。
　　“这是十万块钱，算是我给你的成年礼物了，从今往后我就没有义务养你了，林枝好。”向海芋倚着沙发，淡声说着刺痛林枝好的话，“这是你的大学学费，也是我这些年欠你的补偿，从此咱俩就再没关系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以后也再别回来了，结婚了也不必告诉我，也别重新求着我让我给你带孩子，你是生是死都和我无关了。”
　　林枝好有骨气，但她同样知道钱对于她和舒潮来说有多重要，她把卡收下了。
　　“密码是你姥姥的生日，你应该还记得吧。”向海芋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她狂笑的像个疯子，“林枝好，你配用这个钱吗！这十万有一半是你姥姥留给你的钱！你的良心能安稳吗！”
　　林枝好嗤笑起来，向海芋被她的眼神看的一愣，“你怎么还敢笑，你要脸吗？”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了。这么多年我就想问你，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么对我。你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能挤出笑脸，怎么面对你自己的亲生骨肉就这么狠心。我小时候被那群男孩按进水缸里欺负，如果不是许嘉应，我差一点就断气了。”
　　“我当时才十几岁，我有五年没见过你了，我告诉我班主任，她给你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我哭着回家姥姥问我怎么了，我跟她说了之后，她怎么着也要给我讨回公道。她已经八十多了，她拖着身子到学校给我讨公道，回来的时候遇到了车祸。”
　　她还是忍不住呜咽起来，她不想在向海芋面前哭，可是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
　　她狼狈的垂下头，掩饰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爸爸去世之后，你不是缅怀他，你每天指着他的遗像骂他，骂他没本事，骂他命短还抛下你。那些话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后来你也这样骂我啊，骂我是赔钱货，是扫把星，骂我是个克星。”
　　她偏头抹去眼泪，“我就在想，为什么全世界最该爱我的人这么恨我，到底是为什么。后来我才知道你有精神病，你瞒着我爸的家人嫁给了他。爸爸的家人也是这样骂你，你又回来发泄在我身上。后来我高一的时候我差点被人侮辱，你什么也没说先打我一顿，骂我好好学习就没有这些破事。当着校长的面，你一点面子也没给我留。”
　　“我好不容易遇到了一个愿意护着我的人，我会跟他在一起，我不想再失去他。妈，谢谢你这些年的照顾，谢谢你没让我我死在你手里。往后你再也不会见到我这个扫把星了，再也不会了。”她说完就站起来去拉行李箱，向海芋直接拦住她大吼着。
　　“你为什么不承认你的错！我给你做了这顿饭就是为了让你忏悔！你为什么不会认错，你怎么这么倔，我要你跪下来道歉！”
　　林枝好平静的推开她，眼尾潮红，“我从来都没错，你没有在意过我。你做的这顿饭，五道菜有四道菜里面都有姥姥爱吃的杏仁，我但凡吃一口我就会过敏，这些你都不知道。我无论怎么努力你都看不到，在你心里我永远是罪人。”
　　“枝枝这个小名，你从来都没叫过。”
　　“错的是你，该忏悔的人也是你。”
　　她推开门走了，再没回头。
　　……
　　后来林枝好考到阳城的重点一本，学了律师。
　　而舒潮买了个店面开了一家便利店，为了省钱林枝好没有住宿舍，两个人住在便利店的半地下室里，地方足够两个人住，就那么窝在一起。
　　乔安好出国进修工商管理，而许嘉应学了医。
　　就这样一直到林枝好大学毕业，她进了律所工作，舒潮的便利店收入稳定，两个人也在这里站稳脚跟，租了一个八十平米的房子，买了一辆车。
　　养了一只狗叫sun，养了一只猫叫moon。
　　日子过得不能再安稳舒坦。
　　好像过去的伤痛从未存在，他们迎来了新生。
　　舒潮在乔安好拿到第一笔工资那天，向林枝好求婚了，那是他们在一起的第五年。
　　舒潮买了玫瑰，把整个家布置的浪漫又温馨，点着心形的香薰蜡烛，穿着正式的西装。
　　他单膝跪下地时，林枝好没忍住哭了起来。
　　终于，终于熬出头了。
　　她终于能幸福了。
　　舒潮还在安慰她不要哭，旁边有相机帮他们记录着，“枝枝，嫁给我吧。”
　　“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每天都想着什么时候能把你娶回家，什么时候能和你在一个户口本上。终于到了这一天了，我等不及了。”
　　“枝枝，我好爱你，我从前是个没有梦想的人，自从遇到你我才想好好生活，你就是我这一生的希望，是你让我重拾未来，你就是我的一切。”
　　我也为了靠近你，拼命的努力。
　　林枝好答应了，他给她套上一枚漂亮的银戒。
　　乌斯比环的戒圈，上面镶着一颗不大的钻石。
　　“林枝好，我会对你好的。”
　　“嗯，我也会对你好的。”
　　他们没有办什么盛大的婚礼，但是舒潮一定要给她买一件婚纱，举行一个简单的仪式。
　　“枝枝，我能给你的不多，但是这些一点都不能少。就算我没有，你也得有。”他们相互抵着额头，眼睛都在笑着。
　　他们肩并肩站在婚纱店的橱窗前，林枝好看着一件一字肩的纯白婚纱，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圣洁又素净。
　　“舒潮，我想穿着这件婚纱嫁给你。”
　　舒潮看了一眼，很简洁大方的设计，很适合林枝好的气质，“好，你再挑一双舒服的婚鞋，我们再去订一束漂亮的捧花。”
　　林枝好靠在他的肩上，轻声细语。
　　当时的男孩如今变成了成熟稳重的男人。
　　当时的女孩如今变成了知性贤惠的女人。
　　“舒潮，我好幸福。”
　　“枝枝，我会让你更幸福的。”
　　婚礼定在五月二十九号，那是林枝好第二十三岁生日，一年到头对于舒潮来说最佳的好日子。
　　上午举行完仪式，下午他们就去领证。
　　他们定下一个挺大的包厢，搭了一个求婚的舞台，邀请了乔安好和许嘉应。
　　乔安好和林枝好四年没见了，刚见面就抱住林枝好不放手，忍住哭腔祝福她，“枝枝，你一定要比我们还幸福，比任何人都幸福。”
　　她这十几年受的苦和委屈实在太多了。
　　“谢谢安好。”林枝好轻轻哄拍她，一旁的许嘉应拿出一个漂亮的礼物盒，里面是一对漂亮的钻石项链。
　　“送给你和舒潮，枝枝，新婚快乐。”许嘉应也抱了林枝好，只是掩不住话音的哽咽，“要幸福。”
　　“嗯，你也是。”林枝好轻轻点头。
　　她穿着那件婚纱，化了简单的淡妆，还把长发盘起来，带着漂亮的头纱。
　　整个人美的大方优雅。
　　“舒潮怎么还没来？”乔安好吃着林枝好准备的葡萄，还打趣的笑着，“他不会要逃婚吧。”
　　“没有，他上星期接了一个活，给人家开一星期的车，报酬特别多。我就让他去了，昨天晚上刚回到机场，我让他别疲劳驾驶，今天再回来，一会儿他就到了。”
　　林枝好握着手机，也在等着舒潮。
　　忽然舒潮的电话打了进来，她开心的接起来，问他到哪里了，要不要去接他。
　　“枝枝，我来不了了。“
　　林枝好笑容一滞，“舒潮，别跟我开玩笑，你是不是想给什么惊喜，别折腾了，快点来吧。”
　　“林枝好，我没在阳城，我不打算回去了。”
　　这次，林枝好的笑容真的消失了，“什么意思，舒潮。你为什么不回来了，今天是我们结婚的日子啊，下午我们还要去领证呢。”
　　她下意识的摸着自己的小腹，就在昨天她去医院检查身体，发现自己已经怀孕半个月了。
　　“林枝好，我想了想，我连我自己都还养不起，我没钱再去养一个女人。说白了，想我这样的穷光蛋根本不配结婚，你趁早找个下家吧。”
　　他的声音随意又冷淡，林枝好竟听不出一丝破绽，她有点慌乱的站起来往外走，话已经说不清楚了，语无伦次的。
　　“为什么，舒潮。你在哪里，我现在就去找你，我现在就去找你！”她出了大厅，外面下着雨。
　　好像所有的坏事好事都会下雨。
　　她走在雨里，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找不到他。
　　“舒潮，为什么，你不要抛下我。”她走的急，不小心崴到了脚，她脱力的瘫坐在路上，婚纱因为湿了特别的笨重，她的盘发也有点凌乱。
　　“舒潮，你怎么骗我。你说了我就是你的一切，你说你爱我，你怎么能这样。这么多年你都是在骗我吗，你怎么是这样的混蛋！我们已经有孩子了，马上就一个月了，你真的忍心抛下我们……”
　　她放声恸哭，乔安好和许嘉应去扶她，也被她重重甩开。
　　“今天是我们的婚礼，我们下午要去领证了。你怎么就舍得抛下我。那么多年我们都熬过来了，怎么就不能继续过去了！舒潮，你回答我。“
　　舒潮轻嗤出声，“林枝好，我不爱你了。爱你已经够麻烦了，过去的那些我们都忘记了吧，该往前看的时候就得往前看。”
　　“林枝好，拿的起也要放的下。”
　　说完他就挂了，林枝好再打过去已经关机了。
　　她哭天抢地的对着天大喊着。
　　“舒潮！七年了！你对得起我吗！”
　　“七年，你对得起我吗！”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爸爸死后向海芋会发疯，她现在也想发疯。
　　他怎么能这样，七年就这样结束了。
　　一句拿的起也要放的下就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

　　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