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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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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的白炽灯灯光永远是惨白的,走廊里形形色色的人来往着,有哭着进来的也有哭着出去的,也有进来了就没在出去过的。
这是一个压抑又悲伤的地方,林枝好讨厌医院的原因便是如此。
她从麻醉的后劲里清醒过来,失去孩子的那种空虚感让她沉默了好久,她还是不能接受孩子没了这件事实,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汗水濡湿了她的额发,唇瓣也因为缺水而微微干裂,她像一只濒死的鱼,停止任何挣扎。
她把手放在有点凹陷的肚子上,渴望再感受到孩子的心跳,又想起那几次产检,看着孩子一点点成型,她心中就软的一塌糊涂。
可孩子没了,她和舒潮的唯一联系也断了。
“枝枝,哪里不舒服?”许嘉应的声音把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的眼睛虚焦着,没有任何神采。
林枝好轻轻摇头,想从床上下来,可是刚刚一使劲从腹部往下的地方是撕心裂肺的的疼,她没忍住闷哼出声,脱力的倒了回去。
“枝枝!”许嘉应着急但是什么也做不了,他不知道怎么缓解林枝好的痛苦,他只能匆忙的喂她一些热水。
“许嘉应,对不起。”林枝好的眼角不断沁出泪水,也不知道是因为剧烈的疼痛还是孩子没了的悲伤,她痛苦的闭上眼睛不敢看许嘉应的眼睛。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忘掉过去。
对不起我骗了你。
对不起,我还是放不下。
她一闭眼就能想起那天晚上下着暴雨,舒潮白衣黑裤蹲在路边,以一种十分落魄的姿态叼着一根燃尽的烟头,眼尾潮红的模样。
那是他们分手的日子,也是林枝好死了一次的日子,如今又死了第二次。
许嘉应手指一僵,而后狼狈的垂下。
“你还是记着舒潮,枝枝。”
“你根本放不下。”
林枝好默不作声的把头埋在双臂之间,柔软的长发垂在她的腰间,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浑身颤栗,那是她死去的爱人。
舒潮,我还是忘不掉你。
林枝好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了高三,梦见从前在北城的日子,梦见了舒潮,许嘉应,和乔安好。
……
在北城的日子,是林枝好穷极一生也忘不掉的美好时光,那些时光里全是舒潮。
还是像往常一样闷热潮湿的傍晚自习课,林枝好从包里拿出纸巾擦了擦额头和脖子上的汗水,心情也跟着烦躁,怎么也看不进数学书上的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概念。
忽然啪嗒一声,把昏昏欲睡的乔安心惊醒,她看着玻璃上缓缓下滑的一团抹布,顿时火气就上来了,她气冲冲的站起来拉开窗户,对着楼下的王陆吼,“王陆你有病吧!吵着老娘睡着了!说了几次了你没希望没希望,能不能别再来打扰林枝好!”
王陆还旁边站着一堆混混人物,他嘴里还叼着一根中华牌香烟,痞里痞气的笑着。
“你让林枝好探个头,我给她带了橘子汽水,老子想看看她了。”
“有多远滚多远!”乔安心随手抄起地上的抹布朝王陆扔,然后重重的关上窗户。
班里人对这样的闹剧见怪不怪,林枝好倒是平静下来了,乔安心气冲冲的也睡不着了,暴躁的拉开椅子坐下来,看着林枝好姣好的侧颜,没忍住狠狠地捶桌。
“王陆他再来一次,咱就再报警吧!”乔安心从包里拿出两瓶橘子汽水,都是冰镇的,瓶壁上挂着凝结的小水珠,她打开一瓶灌了一大口,然后又把另一瓶推给林枝好,“凑合喝吧,桃子味的汽水都卖完了。”
“又不是没报过警,他拘留之后不还是来。”
林枝好轻叹口气,她打开汽水微抿了一口。
从高一开始,王陆就骚扰林枝好,乔安心也报过警,但是王陆拘留之后还是死心不改,后来打架斗殴被退学,到了现在已经高三了,依旧每天偷潜进学校,定时定点的骚扰林枝好。
“那就告他个无期徒刑!”乔安好恨不得这种人渣被碎尸万段,有一次直接想拖着林枝好去旅馆,还好被乔安好拦下。
“安好,别在意他了,学习吧。”
乔安好还想再说什么,可是又把话憋回去,书也看不进去,只好拿了钱去小卖部。
“我给你买个包子吃吧。”
“好。”
等乔安好走后,林枝好才慢慢松开课桌底下攥紧的拳头,那种恐惧逐渐消散开,她轻轻抹去眼角沁出来的泪水,然后拿起笔继续写作业。
小卖部里依旧是人挤人,乔安好蹲在花坛上打算等人少点再进去,忽然一个高瘦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懒散的站了起来。
“枝枝吃饭了没?”许嘉应提着六个包子,分成三个袋子装,“在班里?”
“嗯,王陆那混蛋又来骚扰她了。”
许嘉应听见这个名字就皱眉,“又来了?真是阴魂不散,要不再报一次警?”
“枝枝说先不了,估计是怕海芋阿姨知道了又又骂她不成气候。”乔安心想起林枝好她妈妈就无语,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不说了,我再去给林枝好买杯燕麦粥。”
许嘉应递给她四个包子,然后又要去学生会值班,“晚上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了,我得去参加个例行活动,记得走大路。”
“嗯。”
两个人匆忙又分开,乔安好买完粥之后已经要上晚自习,她着急的出来迎面撞上一个人。
舒潮搬着两箱桃子汽水,稍微有点没站稳,乔安好倒是鼻子被撞的生疼,但是是自己没看路,匆忙丢下一句道歉就走了,“对不起啊。”
舒潮没应,但是看着她远去的背影,略微思考了一下,把箱子放下来拿出两瓶汽水,追上了乔安好,然后把汽水塞给她。
乔安好觉得莫名其妙,虽然她不喜欢桃子味,但是林枝好特别喜欢,她没犹豫继续上楼。
林枝好趴在课桌上睡觉,乔安好来的时候她刚好醒,两节晚自习没人看,除了外面巡视的老师,全凭学生自觉。
“许嘉应买的叉烧肉包,真不错。”乔安好递给林枝好两个,然后又把包里揣的桃子汽水和燕麦粥拿出来,两个人利索的解决晚饭。
叉烧包的肉馅很足,甜口的咸肉香味是林枝好的最爱,她吃完后心情愉悦了不少,拿起一瓶桃子汽水打开。
瞬间蔓延开一股清甜不腻的桃子香气。
“今天晚上走大路,许嘉应有活动来不了。”
“什么活动?”林枝好拆开一杯软糯的燕麦粥喂给乔安好,又从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黑色的包装上有烫金花纹,一看见就是普通人买不起的那种。
“我妈让我带来给你们吃的。”
都是特别精致的纯手工制作巧克力,入口即化的浓醇口感,乔安好一连吃了小半盒,林枝好对巧克力无感,但是她妈妈都不知道。
“我真是服了,你妈都不记得你对杏仁过敏,四分之一都是杏仁夹心的,又不记得你不怎么爱吃巧克力,次次让你带。”
她把最后一颗杏仁夹心吃完,挑出几颗蔓越莓的给她,“不过吃点也没坏处。”
“她也是因为你和嘉应都爱吃才买的,她提醒我别吃错了。”林枝好的语气永远都是细软的,乔安好的心像被顺了毛一样的柔。
“你真不打算再让你妈管这事儿了?”
林枝好点头,“她从不想管我学习以外的事。”
因为她觉得麻烦,觉得都是林枝好的错。
那天林枝好险些被王陆强上,乔安好红着眼拉林枝好去找她妈,林枝好还没从恐惧里脱离出来,而向海芋直接揪住林枝好的衣领骂她,“你能不能用心学习!你怎么净给我找麻烦!”
“林枝好!你要是安安分分等我学习!他怎么会找你麻烦!”
“林枝好!你要不要脸!我不让你穿裙子你为什么穿!”
“林枝好!我恨死你了!”
向海芋暴怒扭曲的脸,恐怖又深刻。
她不在意林枝好有没有受委屈,她只在意林枝好又给她惹麻烦。
外婆如果还在的话,不会是这样的。
林枝好想起那一幕险些喘不上气,她立刻低头写作业,“安好,写作业了。”
乔安好意识到她又想起来从前的事了,立刻噤声低头写作业。
这个世界,对她们从来没有一丝善意。
她们看似站在光亮里,但是那光亮地方比哪里都黑暗压抑,压的她们喘不过气。
晚自习后,两个人依旧沉默不语的走在大路上,灯火通明的街道尽是温暖的欢声笑语,而林枝好感觉不到,乔安好也感觉不到,她们没办法骄傲的走着,她们佝偻着前行。
明明没有做错什么,而世界判定他们错的彻头彻尾。
忽然一个玻璃瓶滚到林枝好脚边,她抬眼看向舒潮,他坐在第十八个台阶上,穿着一身干净的校服,面容清爽干净,是带有少年气的清俊。
风轻轻吹过他额前的碎发,带着一股清香味。
和许嘉应身上的气质一般,但是林枝好只那一眼,却看出他眼睛里的倔强和寂寞。
他像一望无际的黑夜中一弯皎洁的清冷月亮。
又像子夜后将要破晓的黎明。
干净而淡漠,清冷倔强。
“喂,我的瓶子。”舒潮站起来要下去拿,林枝好捡起来,那瓶子上面印着桃子的花样,她轻轻的抚去上面的灰尘,乔安好认出了舒潮。
“枝枝,我今天不小心撞到了那个人,他送了我两瓶桃子汽水。”乔安好轻扯了扯林枝好的袖口。
林枝好不说话,舒潮已经走到他面前,身后的世俗嘈杂成了他的背景板,两个人就那样沉默不语等我对视着。
“我的。”舒潮指了指那个瓶子,林枝好缓缓递给他,又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他。
舒潮没有接,就那样看着她。
乔安好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看着两个人无声的对视着,林枝好直接把巧克力塞到他手里,然后闷声说了一句,“谢谢。”
拉着乔安好越过他快步离开,舒潮看着手心里的巧克力,又看着她单薄决绝的背影。
有些自嘲的轻笑一声,那瓶子,是他故意滚到林枝好面前的。
“林枝好。”
他低声轻念她的名字,尾音不自知的轻颤。
直到再看不见她的背影,他才转身也融合在夜幕之中。
就像他们的轨线一般。
即使相交也终究是要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