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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屋漏偏逢雨(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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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初的时候,禀京城异常热闹,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便是普通老百姓都穿上了逢年过节才会穿的新衣,各个眸中都流露出莫名的欣喜与期盼。
这日,正是女皇选秀后的第二日,传闻有名男子被破例封为了宜君,今日便是女皇带着宜君与民同乐来的。
在皇室,若女皇的夫侍们被冠上了“君”这个头衔,其后宫地位便是一人之下百人之上了,之所以说是百人,只因女皇的后宫之中排得上号的也就容得下百来人而已,至于那些排不上号的,自是不提了。
传闻这宜君俊美无比,举止端庄大方,说话不卑不亢,女皇见了他第一眼便满意不已。
传闻这宜君知识渊博,知天文晓地理,毫不逊于任何一女子,还下得一手好棋,便连自幼教导女皇的太傅都输他一着。
传闻这宜君出生富贵,家族在远方极有声望,近些年才来到禀京,求亲之人不计其数。
传闻这宜君……
女皇的玉辇顺着人潮一路而过,众人纷纷下跪行礼,唯有少数的民众不甚安分的视图瞧眼那传闻中的宜君,却始终隔着一层车窗而不得其见。
于是,这宜君的容貌上顿时又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面纱。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内,禀京的大街小巷都传满了关于那宜君的种种传闻,内容虽大同小异,但所有人却乐此不彼的说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随着说的人越多,内容也越来越奇异起来,不过民众对此却丝毫不在意,整个街头都充满了喜庆。
而与之相比,萧家却是一片惨淡。
萧翎失踪已经半月有余,大多人都不得不往坏的方面想去,以为他早已遭遇了不测,唯有少数的几个还坚信着萧翎还活着,只是随着时间一日日的增加,让她们本就浮动的心更加慌乱起来。
在这样的氛围下,萧老家主的寿诞之日还是来临了,只是所有人都没了欢腾的兴致,便连萧老太太都一脸的意兴阑珊。
这日寿诞,原按照萧老太太的意思是就此作罢,但她老人家不在意了,小辈们却不乐意了,两相僵持,最终还是老太太叹息一声、衣袖一甩,妥协了,又取了最折中的法子——从简办。
话虽是这么说了,但以萧家在外的地位,来访送贺礼的宾客还是络绎不绝,显见前些日子茶农一事并未造成多大的影响,萧家的生意还是一如既往的蒸蒸日上。
来者皆是客,她们不好推拒,只得收了礼,又请了她们入席,好生款待一番。
正当酒酣耳热之际,气氛正热络,连前些日子的郁气都几近一扫而光时,门外却传来小厮通报之声——
“遥王爷亲送贺礼一份——”
遥王爷三个字一出口,整个气氛顷刻冷凝,在场萧家人面上之神色均好看不到哪里去,连一贯懂得笑脸迎人的萧名仕、萧名楼都冷了脸。
如若可以,她们再不想听到“遥王爷”三字!
但她们不待见归不待见,这该有的礼数却还是得尽,甭说来者是客,就冲着人家顶着的那头衔,她们也不能当众得罪于她。
门口走进一翩然女子,手摇折扇,唇角含笑,长相极为俊俏,平日里应当保养有加,几乎看不出此人早已年过三十。约莫是往日里滋润太平的日子过久了,身形已然有些发福。
她刚进门在场的所有人便慌忙站起了身,唯恐在她面前失了礼数,惹来大祸。
她一路摇着折扇晃进来,身后的仆役规规矩矩地抬着一箱东西,在她的指示下放在了客厅中。
她执手作揖,恭恭敬敬地向萧老太太施了个礼,萧老太太侧身避开的同时伸手阻了阻,让她这礼未能施全,扯出笑来招呼着她坐了上座,又添了碗筷、加了酒水。
她是皇家之女,身份非同小可,她的礼天可受之,地可受之,皇家之人还得视情况受之,更何况是他们这些平民,受了她的礼,没准回头便会惹来杀身之祸。更何况,这人的礼,她们还不屑去受,她的某些行径,她们永生难忘。
遥王爷也不多加谦让,笑着举杯说了几句祝词,便将话题带到了此行的主要目的之上:“说来惭愧,自从娶了清儿这还是我第三次上府,委实罪过。理当自罚一杯。”说罢,她也不去看众人僵硬的脸,更不待旁人多说甚么,便爽快地将一杯酒水畅饮而下,续道:“此回上府除了给萧老家主祝寿,其实我还有另一事想说。”她说这话时面上明显带了几分诡异的神色。
萧老太太以及萧名仕、萧诺等人齐齐望向她,不知她欲说些什么。
“虽说今儿个是老太太寿诞,不过我该说的还是得说。”她特意的顿了顿,又道:“这萧玉清已然跟着人跑了,我遥王府也不好再去将他追回,既如此索性就顺了他的意,此处有修书一封,请老太太将之代为转达。”说完,她施施然起身,摇着折扇步至门前,末了,又回头加了一句:“哦,忘了一说,萧二公子的衣衫物什我已让人专程整理了,稍后就会送来,如此,也算是两清了。”
她此话一出,登时所有人为之色变,萧家人更是面色发白,浑身颤抖,却是气的。
两清了?!萧诺双目冒火,几欲将她压住,狠狠暴打一番,这人还能更不要脸一些么?!
那遥王爷的话刚起了个头便听出不对的萧老太太以及萧名仕等人握着箸的手开始颤抖,待到她说出萧玉清跟着别人跑了这等有违事实且极损名誉之事时,她们已然面色发白了。
萧诺张口欲言,却被萧名仕喝止。做为萧家家主,萧名仕此刻已然大怒,她索性也不再对着那遥王爷强笑,这人,根本就不值!她冷道:“遥王爷且慢。”她阻住遥王爷已然跨出萧府的一脚,丢下对死者极不尊重甚至恶意抹黑的话语后便想走?哪有如此便宜之事!
遥王爷似是没想到她们竟有胆子阻她去路,愕然回头,已经跨出的一只脚也停在了那里。
在场宾客见状不对,纷纷告辞,她们也不阻拦,只道明日补还,便目送她们一一离去。
宾客们自然是好奇事态发展的,而有些稍微熟识些的也不由暗生担忧,但此刻她们却都是留不得的,留下了不仅于萧家不是好事,于自身更是祸事。
待出了萧府,三五人成行,默不作声的对视一眼,相携至同一酒楼而去。
且不说她们离去后如何,萧家的气氛却是前所未有的冷凝。
萧名仕怒极反笑,道:“不知遥王爷从何得知我萧家玉清跟着别人跑了一事?可有证据?如此不名誉之事,遥王爷,可不是一句两句一家之言便可作罢的。”她内心怒极,死者为大,她二弟在尚未嫁出之时她们对他百般疼宠,原以为嫁得他所想之人必能幸福,却不想不过短短数年,便化作枯骨。这是她们的错,她们不应如此娇宠于他,造就他不懂世事,全无看人之力!
她二弟的葬礼他那名义上的妻主未参加已是无礼,偏生连个安抚、凭吊的人都没派过!这些她们都一一忍了,结果她倒好,竟得寸进尺了!欺人也得有个度!
“遥王爷,我家二弟自从嫁于你,此后过的日子如何,我们不说您心头也应当明白的很!遥王爷,士可杀不可辱这道理您也应当明了的很。以往的事情我们没有上门追究,并不代表我们萧家不明真相!遥王爷,欺人也得有个理!在场的都是知晓事理的,遥王爷,死者为大,您这个道理莫不会不知晓吧?”
她这话说的极冲,已然不愿再去顾及她王爷的身份。
就如同她所言,士可杀不可辱!如此不讲道理强加罪名于死者之身的王爷,她们不屑去尊重!
皇室又如何?她们当初就是错以为有了皇室这层关系便能给萧家带来种种利益才会默许萧玉清嫁给这个王爷!
她们委实错的离谱!
遥王爷怫然色变,面色在瞬间变得难堪。面对这种种,她本就是无理的一方,此刻更是站不住脚。但是她身为遥王爷的本性却还在,她那皇室的优越感也依旧还在,她冷然道:“如此说来,你们是以为本王爷无理取闹了?”
她故意加重了王爷二字的咬音,刻意地提醒她们注意她的身份。
萧老太太、萧名仕、萧名楼、萧名商、萧诺等人却皆是冷笑,老太太这次终于开了口,语气冷得如同寒冬腊月中的北风:“遥王爷,您是不是无理取闹我这等小卒岂能妄加评论?遥王爷如此高瞻远瞩又岂需要我等小卒做评断?”
她明里是褒,暗地里却是在贬她做事太过绝情,竟连一个死人都不愿放过,也不知预谋了多久才有今日这番话。每每想到这里,萧老太太便是一阵心疼。
她确实错了,当年万万不该如此草率的由着他嫁了她……她悔不当初!
“遥王爷,事已至此,我萧家玉清与您再无任何瓜葛,也请您能够将先前的那番话收回!如此有损我家玉清的话语,我们是万万无法接受的。另外,想来往后若无他事,王爷您是断断不会再踏入我萧家这污秽之地了,王爷,您说,我说的可对?”
遥王爷瞪着她们,终究怫然而去。
眼见她终于离去,萧老太太蓦地瘫软下来,一直站在她身侧的萧诺赶紧一把将她托住,这才没让她倒在地上。她骇然地低头望向那张益加苍老的脸,眼见她面色铁青,唇色发紫,不由心惊,急急唤道:“奶奶!”
周遭的人赶紧围了上来,又是抚胸又是按压人中,又急急派人去请了大夫,折腾了好大一会儿功夫,才终于消停下来。
大夫从房内出来时见到的便是一片愁云惨雾,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大概的交代了一下病理及用药时应当注意的地方,这才写下药方,交至萧府家人,随后在身后一叠声的感谢声中步出了萧府。
只是在临走前,她的视线却若有似无的扫了一下萧诺,不过并无人察觉。
虽然大夫说了老太太并无大碍,只是怒极攻心,她们却还是放心不下,争议了一番,留下萧诺守在床前,等待着老太太转醒,其他人则去善后了。
毕竟经此一事,萧家往后的日子定然会受些影响,尤其是她们公然开罪了遥王爷。
遥王爷。呵……她们冷笑一声,各干正事去了。
老太太并没有睡多久便醒了过来,萧诺乖巧的唤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反应,她也不急,替老太太盖好了被子,又去倒了杯水,慢慢地喂着老太太喝了下去。
先前那大夫在走前曾交代过,老太太会骤然晕厥乃是受刺激太大,她年事又有些高了,即便醒来了也会有一阵子的浑噩,不用担心,只需多喂她喝些水也便是了。
她一一照做,果见老太太先前还有些涣散盯着床缦的眼慢慢转过神来,她一喜,又唤了一声“奶奶”。
这回,老太太确是应声了,却依旧有气无力。
萧诺也不急,好生伺候着,又着了小侍一一去告知了各个姨母,好让她们安心。
老太太幽幽地长出一口气,终于缓过神来。
“小诺……”她望着萧诺怔怔出神。
萧诺抬头,温柔地回视着奶奶,小心的扶着她坐起身,又倒了一杯水给她慢慢喝了。
“小诺呐……我想你那小表弟了……”她这么说着,眼泪蓦然流下。
萧诺无言怔然。
她不知,也不能说甚么,只得一径沉默。
她又何尝不想她那小表弟,她名义上的夫郎……
只是……他真的还活着么?应当……还活着罢……
这一日,于萧家,过得异常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