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故》盐兔

21、祸福总相倚（肆）

　　萧诺眨眨眼，一瞬间竟有些迷糊，自己这是在哪里？
　　身侧有男儿的声音轻轻响起：“小姐，怎了？可是有甚么不舒服？”
　　她抬头，入目的是一张明显带着担忧的面容，她又不自觉地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河岸边，随后遇到了这自称柳情的少年，他的脚腕明显受伤了，她于情于理都应该将他送到他家门前。她这样想着，随后笑着摇了摇头，刚刚那一瞬间，看着他指着不远处的屋子，她竟生出一股莫名的违和感，仿佛……仿佛那里原本根本没有什么东西一般。但那屋子分明真切的存在于她眼前。果然是没睡醒的缘故么……
　　碍于礼教，她让萧敬扶着那柳情，慢慢地走到那小屋前。自称为柳情的少年一边倚着萧敬的手站稳，一边还不时回头一脸担忧的望着她，她不由得一阵好笑，心头还带了些许甜蜜，她冲着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似乎这才放下心来一般，伸手使力将门推开。

　　门内的人似乎完全没想到会有人来，锐利的眼神一瞬间射向他们，眼中一闪而过极为诧异的神色，结结巴巴的吐出一个字：“……你……”是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出于礼貌并未进门而一直站在门口的萧诺二人并未注意到少年盯着那男子时，眼中所闪现的精光，也并未注意到屋内那人的异样。她们只觉得屋内那人长相很是无盐，这样的人，竟会是那少年的亲人么？实在不可思议。
　　萧诺听着少年清清冷冷的声音软了几分，带了点撒娇的味道：“爹爹，情儿回来了。”
　　屋内的男子一怔，随后仿佛被什么刺到一般浑身一抖，磕磕巴巴的回道：“啊……情、情儿你回来了啊，你、你这是……”
　　“爹爹，情儿先前崴了脚，是这位小姐送情儿回来的……”柳情并没有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语调中似乎隐藏着无限的羞涩，随后又回过了头，红着脸冲着萧诺笑：“小姐，要进来坐坐么？”
　　萧敬听着有些皱眉，好人家的男儿会这般大喇喇的邀请陌生女子随意进出自家门么？未免太不知廉耻。
　　萧诺自是不知她的想法，看着那染上了粉色的脸颊，她的神思便被带走了大半，眼底哪里还有别人，一见他问自己“要不要”她当然立即点头，动作迅速的让萧敬拦都拦不住。
　　萧敬无奈，只能跟着自家少主子迈了进去。

　　萧诺这一日极为亢奋，寻着了一直以来要找的蝶灵庄的线索，偶然遇着了先前便让自己为之心动的佳人，又得知了佳人的名姓与住所，这般的喜事去哪儿找去？她向着客栈的方向，越走越轻快，感觉自己脚下仿佛生了风一般，真真是应了那么一句俗话，人逢喜事精神爽呐。
　　萧敬唇角勾着笑，一脸无奈的看着她。
　　两人渐渐消失于拐角处。
　　她们都没有回头，所以并不知道，那原先是一处木屋的地方，此刻一片荒芜。

　　而此时，那小小的木屋里，却萦绕着一股极为明显的火药味。
　　“你……你是谁？”那先前被柳情唤作爹爹的男子一脸惊愕，抖抖瑟瑟的伸出一根食指，指着自始至终都镇定自若的柳情，声音干涩。他这屋子外面可是施过妖法，设过结界的，没有他这般的道行根本就不可能看得到这里，可是这个人，不，这个一定不是人……这个家伙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了他眼前，甚至还带了两个“人”进来！可想而知他有多么的惊慌。
　　这表示什么？这表示对方的道行绝对在他之上！他清楚的很，所以他才更加惊慌。但最让他惊慌的却不是这个，最让他惊慌的是……这一位，竟和“那位”长得一模一样！
　　这才是让他最最惊慌的事。果然说什么那位进了无回障……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自己竟蠢的相了信！
　　“你……你……”他抖抖瑟瑟的软了腿，不由自主的跪下想讨饶，只是他的话还不及说出口，便让那位打断了。
　　“你是蚌精？”柳情睁着墨色的眼看他，一言便道出了他的本体。那蚌精连连点头，嘴里已经不由自主的开始了求饶。就是不知这位是何种想法，他才愈加的惧怕。
　　他的惧怕是如此是明显，让人想装作没看到都难，但是柳情却全然不以为意，从宽广的袖子中伸出细长的手，洁白的手指轻叩屋内唯一的木桌，他偏头似乎在思虑什么，最后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笑眯眯的看着那蚌精，道：“这几日，我便住这儿了。如何？”
　　他虽然用的是询问的口吻，但是眼神却分明透出了一丝坚定，意思明摆着。
　　那可怜的蚌精除了点头却是别无他法。
　　柳情漫不经心的点点头，就在那蚌精刚松了口气正欲扶着桌子站起身来时，他突然又开了口：“蚌精，我先前便觉得奇怪，你是不是把我和谁看差了？”
　　蚌精一惊抬头，却见眼前这人一脸正经，脸上是分明的疑惑。
　　他一愣，反而有些摸不着头脑。
　　见他不甚明白，柳情又接着道：“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长得很你认得的某个大人物很是相像？”
　　蚌精登时呆愣，半晌，没压下心头的惊异，指着柳情大叫：“你不是他？！”
　　柳情眨眨眼，一脸无辜。

　　“你、你……你竟然不是他……”
　　这已经是数日之后的一天了。自从那名唤小宝的蚌精得知他不是他所以为的那个“他”，便日日在他耳边叨念着。叨念着，叨念着……一刻也不停的叨念着。
　　一开始他还会回他两句，逗弄逗弄他，日子久了，也就懒得理会他了，权当是夏蝉在狂鸣。
　　那只喋喋不休的蚌精此刻终于停了下来，蹲在他身前，用探究的眼神盯着他。
　　他叹了口气，终于放下手中的书，对上他极为认真而固执的眼，再度叹息一声，才道：“何事？”
　　与他相处了几日，他便明了这个名叫小宝的蚌精，尽管据他自己所说已然五百年道行有余，但行事作风却依旧像个孩子一般，完全没有定性可言。亏得他能保住这五百年的道行而不被他人所窥觑。
　　总而言之，不让他的好奇心得到满足他就别想有清净。
　　小宝盯着他，看了许久，终究有些欲言又止，但又实在抵不住那好奇，结果还是张了张嘴，问了：“我先前便一直想问，你既不是‘他’，那你是人是妖？”又是如何破了他的结界，带了人进来的？
　　柳情好笑的看着他：“就为了这个？”
　　小宝很是认真的点头，这个问题他无论如何都想知道答案。
　　柳情叹息一声，抬眼望向窗外，最后低着声音道：“我是不是人呢……我也不知道。”他的声音很低，约莫只有自己才能听清，一低头，却见他露出惊讶的神情，他笑了笑，又道：“我只是自言自语罢了，我自然是人。”
　　小宝撇嘴，明显在说“我不信。”
　　柳情大笑。
　　只是眼底却有着点点的郁色。一点一点，灰蒙蒙的，蒙在他的眼底。
　　是人，是妖，又有何区别？
　　若不能……若不能……
　　若不能……是人是妖，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