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故》盐兔

16、狭路又相逢（柒）

　　屋顶，两人久久对峙，明明没有人动手，气氛却极其凝肃。
　　少年直视着对方，耳边仿佛还不时的响起这人先前所说的那句话。
　　——您说，如若下面那萧家丫头知晓您就是跟在她身侧的萧秦，却不知会怎生反应？
　　良久，少年终于打破了沉默，一脸的沉静：“你以为我会在意这个？”

　　凌善心头一动，面上笑容不变，眼睛却微微眯了一下，心下不断的盘算着，若要说她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真的一点都不信，那是不可能的，他先前眼中一闪而逝的精光瞒得过别人却瞒不过她，这么一想，她顿时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面上的笑意反而更深，有恃无恐的点了点脚下：“既如此，下去一趟如何？”
　　少年默然。
　　凌善见状笑意更深，身形一晃，作势便要跃下。
　　少年却只是冷冷的看着她，甚至收起了先前的表情，语气淡然：“便是下去了又何妨？”这么说着的时候他反而以一招“凌仙踏月”的反式先她一步到达中庭，姿势流畅而华美，随后更是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依旧站在屋顶的她。
　　她当真以为能让他惊慌失措么？也未免太小瞧他了。她便是告诉了萧诺又如何？同样的她也会暴露出她自己的身份及目的，这么有弊无利的事，以凌善此人精明却又重疑心的性子，是万万不可能会去做的。
　　况且，她此行的目的他清楚的很，她万不可能现下就得罪于他，即便……即便他们之间的恩怨早已如海深。
　　他们之间的怨仇结的太久，久到已然被时间磨成了死结，无力也无人想去解开。

　　果然，犹在屋顶的老者面色惊疑不定，似在辨认他话中的真伪，好一会儿，她终于变了脸色，冷笑不止：“我倒是小瞧于你了。罢，这次就放过那丫头，那东西我这次就暂不取回了。不过容老身提醒您一句，缘之一字是天定的，即便您藏了某些物件，该来的还是会来的。且让老身看看，究竟谁会笑到最后！”眼见这番话终于让那少年变了脸色，她才得意的一笑，纵身扬长而去。
　　徒留那少年静立在中庭，神色不定。
　　此时，月上中天。
　　夜风袭人，拂起少年碧色的衣袂，宛如凌风的蝶翼，轻颤不止。
　　阻止不了么……
　　他垂眸，手心一紧，有什么化为尘灰，随即消散于夜色中。

　　“咔！”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细微的破裂声，他眸中飞快的闪过一丝警惕，骤然转身，却见一少女惊愕的站立在那里。
　　他一惊，凌善临走之前的话语蓦地再度回响在他耳边，他不由苦笑，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那人正是萧诺。
　　她原本只是出来小解，路过中庭时却见一人呆立在那里，那身形异常熟悉，竟不自觉的停了下来，看着那人身上若有似无的忧虑，她心头竟不由自主的想起曾经在书上看到过的诗句：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注一）。
　　“你……”
　　“你……”
　　两人竟不约而同的开口，又不约而同的顿住，均有些让对方先行开口的意思，一时间，竟是一片沉默，只是在这沉默之下，两人的心思却又是不同的。

　　少年的心头其实是忐忑的，他不知萧诺究竟何时来的，也不知她听到了多少，他藏身于她身侧、假扮萧秦在先，心虚难免，尽管他有相当充足的理由，但此刻面对着她惊疑不定的面容，却是半点缘由也说不上来。
　　而相较于他的不安，萧诺又是另一番情景了，她现今一十三有余，在禀京见过的男子少说也有数十个，偏偏是头一次在面对男子时产生这种不知名的感觉，似惊喜似怅然，又带了几分似曾相识，心中的复杂之感让她一时也辨不出来，只能由着本能张嘴。
　　你是谁……？
　　这句问话在她舌尖打了打转，又再度被她咽了回去，如此问一个未出阁少年未免太过失礼，但只这片刻的犹豫，便令她失了询问的机会，只见那少年冲着她的方向微微点了点头，长袖微扬，慢慢转身而去。
　　来不及阻止，也忘了要去阻止，萧诺只能呆呆的看着他渐渐消失在转角处，待到回神时，她只能扼腕不已。
　　这一夜，少女辗转反侧，夜难成眠。
　　于是我们可以肯定的说，在这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少女的春心终于怦然的……动了。

　　翌日，一夜未成眠的萧诺顶着黑黑的眼茫茫然地迈出房间，生生把她对面刚将房门的萧敬吓了好大一跳。
　　“少主子，昨夜可是没睡好？”面色怎的如此憔悴？
　　萧诺呆呆地看了她一眼，唇角突然抿出一朵笑容：“昨夜啊，嗯嗯，很好，很好。”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没来得及打探出名姓。
　　两人梳洗一番，很快迈下了楼，准备叫菜。两人一前一后走着，途中萧敬不时以担忧的眼神看着走在前方的少主子，少主子这情况可是前所未有啊，或许稍后应该修书一封向萧大主子汇报一声，要是少主子出了什么差池，她是万万担待不起的。
　　打定主意，萧敬终于安心了些。

　　萧诺当然不晓得她身后的人在想些什么，按照自己的意愿找了张临窗的桌子坐下，又随口点了几道菜后，便以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不时看向四周。
　　会坐在这里，她自然是有所图谋的，这里既是临窗的位子，却也是整间客栈视野最佳的地方，坐在这里她既能看到窗外的街道，又不会错过店内的一切，对于现下的萧诺而言，这里是最最适合的地方。
　　她抱着这样的想法笑眯眯的等待着早饭，并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这一条发挥到了极致。只是令她失望的是，一顿朝食下来，却连与那人相似的身形也未见到半个。
　　她长长的叹了口气，收拾了下心情，准备出门继续打探那蝶灵庄。

　　说到这蝶灵庄，萧诺心头的疑惑便越来越大，按照凌老前辈的说法来看，蝶灵庄应该就在这相城，而且应当并不难找才是，却为何她们两人连着打探了这么许久，都没有得到任何线索？
　　只是疑惑归疑惑，找却还是要找的，两人就着那桌子，将先前已经探访过的地方一一勾除，又再度定下了一个探查的范围，这才跨出门去。

　　这一趟的出门，却让萧诺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也因为遇到了这人，寻找蝶灵庄一事才终于露出了些许眉目。
　　所谓狭路相逢，又所谓千里相会，说的也许便是这几人。

作者有话说

　　【注一】有美一人，清扬婉兮：出自《诗经·国风·郑风·野有蔓草 》
原文：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