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人如玉》十三间楼

58、聚散

　　虽说许攸答应了会留下岑家女眷和孩子们，但小皇帝的处理，还是令她颇感意外。
　　没有全部赐死，许多人被判的流放。
　　也是，这位陛下年纪轻，又刚亲政，也做不出斩草除根的事。

　　在明肃帝身边呆久了，许攸知道，此时一位合格的帝王应当将一切威胁都抹杀掉。
　　即便明面上宽仁恩赐，暗地里也会安排人让这些威胁意外身亡。
　　总归不用自己亲自动手，只要他有这个意思，下面的人有很多办法让他们消失。

　　虽然周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总归没有先帝那样狠心。
　　许攸明白，这些阴暗的，血迹斑斑的往事，终于结束了。

　　从前有宋知声，后来有许攸，都是先帝留下的，为了保留周密的一点仁慈。
　　他也只是一个被迫成长的孩子。

　　好在，如今朝政清明，各司其职，他也终于能够施展，此后，一切都要他自己去面对了。
　　不过如今有忠心的臣子，可靠的朋友，许攸也并不担心。
　　只是希望，在皇权的绝对权力之下，他还能保留自己的本心。
　　但，这都不是许攸该操心的事了。
　　如今需要她操心的只有一件。

　　“你过来，我同你说一桩事。”
　　宋知声从善如流来到她身边坐下。

　　“我师父来了，他说‘同生’可解，只是…”
　　“只是如何？”

　　许攸思来想去，觉得没有什么好婉言的，便开门见山直说：
　　“‘同生’可解，但，我身体常年受损害，经此一番，便再无法生育。”

　　她神色坦然，有没有子嗣，她其实并不在意。
　　若是宋知声接受不了，那便摊开说清楚，再好好道个别，体面分开。

　　“你若是失望，解了蛊虫后，先前说要成亲，便作废吧。”

　　“我并不在乎。”
　　他没有丝毫犹豫，握住许攸的手。

　　“你当真不在意？”
　　世间男子，成婚后最首要的便是有自己的子嗣，好延续自己的家族血脉。

　　“若是将来你后悔了，我是不会给你纳妾，也看不得你同别的女子在一起。”
　　“说不定哪日恼了，就悄无声息地了结了你。”
　　许攸懂医理，这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她从未被教导如何做贤妻良母，如何相夫教子，她也从不曾认为自己有一日会嫁人。
　　她孤身活了许久，很自在，余生要同旁人共度，还是有些顾虑。

　　“不会有那一日。”

　　看他神情严肃，许攸又道：
　　“我不会做饭，不会女工，不会管账，不会服侍人，脾气不太好，爱跟亲近的人计较，这些，你应当都知晓。”
　　“做饭我会，缝制衣服我也在行，至于其他，我可以学。”

　　“这态度才对，他家现在又没有皇位等着继承。”
　　老头子暂且满意。

　　“日后想要做什么？”
　　“开间医馆，毕竟学医数年，不能白费了。”
　　“那我呢？”
　　“你嘛，学着算账，还有，若是有患者寻衅滋事，也归你处理。”
　　“嗯。”

　　“若是我说，什么都不想做，就只想云游四方呢？”
　　“我陪着你，四海为家。”

　　“若我说，想找个小院子，整日烹茶看书，弹琴作画呢？”
　　“我的积蓄亦足够了。”

　　“若是我想要过挥金如土的日子，你又待如何？”
　　“千金散尽，我便去接几单生意，总不会让你为生计发愁。”

　　“好，那我就要在上京挥霍几天，腻了便去临安，找个小院子住。”
　　“住得烦了，便四方游历。”
　　“累了便回去，开一间医馆。”
　　“可以。”

　　许攸笑着去捏他的脸。
　　“你怎么这么听话啊？”

　　他初次见到许攸，只道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天真烂漫，不谙世事。
　　后来发现，她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快乐。
　　她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讨好她在意的人。
　　对于不在乎的人，她十分冷漠。
　　还有，许攸似乎对相貌好的人格外宽容些。
　　这大概，也许是他最终能接近她的主要原因之一。

　　她毫不犹豫地从院墙上跳下时，他便知道，这个小姑娘胆子不小。
　　他喜欢。

　　她一直很有主见。
　　自请留在宫中是，接受遗诏是，回京是，赴死也是。
　　一步一步，算得很好。

　　她为父亲身后名考虑，为周密的安危考虑，为朝堂稳定考虑，为天下百姓考虑，甚至为他考虑。
　　却独独，不为自己考虑。

　　还常说自己自私薄情，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

　　来洛阳前，他是有些害怕的。
　　害怕她心愿达成，不愿意再活下去。

　　真是奇怪，她身边分明那么多人，失而复得的兄长，托付后背的朋友，嘴毒心软的师父，还有一群闹哄哄的同门。
　　可是，宋知声每每瞧着，都觉得她很孤独。

　　可他也没什么能给她的，许攸不怎么需要他。
　　她似乎，对娇弱可爱的事物很是喜欢，她身边养着的小姑娘是，路边流浪的狸奴也是。

　　那么，他也不妨，扮得乖巧可怜些。

　　解了蛊虫后，已然过了盛夏，许攸嫌路上热，硬是拖到了初秋才动身，一路走走停停，四处游览，将将在中秋前到了上京。
　　这还是皇帝三番四次催促的结果。

　　“唉，如果兄长没有顺路办事然后接我们回去，其实我还挺想在临安过冬的。”
　　没错，他们甚至还特意绕了段路到临安，说是要回去，每日却离上京越来越远。

　　但许攸觉得这是行程中唯一的败笔，因为遇到了盛庭楹，并且成功被他逮回了去。

　　进城时，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你们，并不打算留下？”
　　徐令仪对他们的决定表示不理解。
　　“不留在上京，你们要去哪里？”

　　“我并无官衔，也无爵位，他在上京也倦了。”
　　“也不是说不回来了，偶尔也会来看一看。”
　　侯府交给念白，她很放心。

　　“可宋知声，他，”
　　“他跟着我。”

　　“你们在外边，还是不太安全。”
　　“在上京便安全了？”

　　不过还是没有走成，显然周密也不会轻易放人。

　　“国子监的先生，都要做满三年才许走。”
　　“你先前授课只满半年，还有两年半。”
　　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个理由。

　　“好吧。”
　　许攸妥协。

　　“少主，我们要回去了。”
　　“算时日，也到了。”
　　松萝松青兄妹二人要回家过年，几日后便要启程。

　　“可我舍不得你！”
　　“那你舍得父母亲人？”
　　“可是我不想回去嫁人。”
　　小姑娘也到了能说亲的年纪。

　　“他们不会逼你的。”
　　“少主，你之前也对我说，你是不会嫁人的，你骗我！”
　　小姑娘眼泪汪汪地控诉。

　　“我没有嫁人，”许攸理直气壮，指着正在烹茶的某人，“他入赘的。”

　　“的确如此。”
　　被点到的宋知声微微一笑，十分得意。

　　正文完。
还有一个小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