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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在观棋路上 ...

  •   提起塞外沈阳,马上让人联想到“漫天飞雪大如席”的壮观景象,关里的朋友们大多会惴惴不安地对你讲:“那里可是千里冰封的苦寒之地呀!”说这话绝对是真诚的,实心实意地提醒你,畏难与嫌弃的表情横竖叠加在好心人的脸上。

      你的朋友大抵是草率了,其实没有那么危言耸听,关外与关里相比,过去只是冬天寒冷了些,可有热得烤人的火炕暖气啊,猫在屋子里比关里还要暖和些,而且夏天是名符其实避暑的清凉地儿呢。至于现在嘛,各方面就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儿啦,三九天就连暖气片也凉得拔手。人心不古啊,什么都落在后面,唯有公告通报上往往榜上有名,磕碜是真磕碜,再加上一两个善于写抒情诗的衣冠楚楚。大家都在用脚说话,就此下去,王瀚的那句“黄昏塞北无人烟”又会再现了……

      让我们说些高兴的话题吧,出山海关七百余里,辽河之东,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镶嵌着一颗璀璨明珠。这里乃凤凰落脚的形胜之地,四通八达,绾毂东北,天高云淡、春华秋实,河流浩汤,森林葱郁,阡陌纵横,丰衣足食,自然风光旖旎秀美,北国山川如诗如画分外妖娆。人们都说此处是风水宝地,地底下是一整块硕大无朋的花岗岩石,尽可与“孤高不可状”的西岳华山相提媲美,什么灾啊难啊都撼动不了它。

      若是外地的驴友想进一步了解沈阳,大可去翻看名士缪润绂的《陪都杂述》,天柱排青、辉山映雪、浑河晚渡、塔湾夕照、柳塘避暑、花泊观莲、万泉垂钓、皇寺钟声,盛京八景点缀以朗朗上口的竹枝词,美轮美奂的景致便会跃然纸上,似万柳塘那条条摇曳在湖面上婀娜娇柔的纤细,有意无意间,撩拨起读者心驰神往的阵阵涟漪。

      史学家向来是不多言不多语埋头苦干的,他们专注的不会是承载什么关乎民生的重大事件,没有勇气说“不能”,说得那么武断彻底;也不会去解答什么丧心病狂的数学难题,更不用去琢磨写满时间关键点与化学药剂名称的罪恶黑板,去纠结是哪家大小姐一而再再而三地大放厥词,调研海产品对运动员白胖稀囊体质的影响力喽。

      他们有自知之明,是专业的,一门心思干着老本行,不跨界,不遗余力地在这个史那个鉴里翻来翻去,引经据典找出佐证,给沈阳冠以文化名城、历史古都的称谓,骤然让这座古城的身价折着把式般窜了上去,无可厚非这是他们的本事。最起码让当地的老百姓得到些实惠,没有因为他们的自以为是、异想天开的飞扬跋扈而遭罪受苦吧。

      一块块金字招牌挂在翻新后的城楼上,有特色,有内涵,有分量,让人耳目一新,极像眼目前我家刚出锅的苏子叶饽饽。地道的食材做出来的必然是纯正的口味,泡好的大黄米与烀烂糊的豆沙,从篱笆杖子间随手摘来的苏子叶,更是不可或缺的重中之重,露水落下之后的碧绿叶子是饽饽的灵魂,超凡脱俗的点睛之笔。当姥娘麻利地将笼屉的盖子揭开之际,蒸出来的黏食黄澄澄的,冒着清香扑鼻的热气,端上餐桌定会让全家人垂涎欲滴。

      先入为主是人们的通病,那最叫得响的,一定是“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都”的美誉,其实它在沈阳的历史长河里只是围碟小菜,用来嘎巴嘎巴牙而已。你若不信,咱们从二千五百年前捋起,战国时燕国大将秦开,就是荆轲刺秦王的跟班秦舞阳的亲爷爷,老人家可比他孙子要有胆识勇气,奉燕昭王之命,击退东胡始建方城;其后又经历了西汉辽东郡的候城、大辽耶律阿保机的土城沈州、元成宗铁穆耳的沈阳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沈阳中卫、皇太极的盛京、顺治爷的奉天,直到我们那位“功过自在人心”的少帅,毅然东北易帜正式定名为沈阳。一个个鲜活名称的背后,是一段段辉煌灿烂的丰功伟绩。

      一砖一瓦当来之不易,秦开将军建城伊始,沈阳城从一座小小的燕长城内的军堡,历经沧桑,饱受荣辱,厚积薄发,生生不息,成就了东北第一大重镇,岿然屹立在沙鸥翔集、碧波荡漾的浑河北岸。今日之规模,不光是秦将军,就是弄浑沈水的老罕王也不曾想到的吧?

      真的保不齐啊,你迈在这片黑土地上的某一步,或许会与古圣先贤踏在同一个脚窝窝里。丰富的人文底蕴,留给后世大量宝贵的历史遗迹,一宫两陵自不必说了,民国老建筑更是不胜枚举。就在棋盘山的周边,听说最近发现了四座长满杂草的夯实土墩,考古学者们好不容易把它们找出来,争来论去费劲周折方才拍板定案,看似沉寂荒凉一文不值的凸包包,竟然是战国两汉时期的烽火台呢。

      “城居地无山,尘俗不可耐。谁开东北天,突涌青螺黛。”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刘庆东吟起诗来,他望着窗外翠绿的山岗有些心潮澎湃了。

      蜿蜒的山道上空旷幽静,开了半天也遇不到车辆与行人,只有路两旁绵延起伏的丘陵、河谷,和一片片长势喜人的高粱玉米,偶然瞥见驻步溪边汲水的黄牛,三三两两地散放着,无欲无求地努着眼睛,不动声色地遥望向云端翱翔的飞鸟。那飞鸟可能是一行上青天的白鹭、几只展翅高飞的鸿雁,还是出来啄春泥的燕子,抑或是山里最多的灰喜鹊、黑喜鹊吧,大自然的多姿多彩让你仿佛置身于田园牧歌的油画里。这里是马刚乡,沈城东部的农村,刘庆东是带着儿子来练车的。爷俩先是沿着辉山大道去了怪坡,又拐到这边往山里面开,板油路的左边是国际森林公园,右边是棋盘山风景区,皆是长白山哈达岭的余脉。

      “爸,这诗是谁写的?”紧握着方向盘的儿子随口问道。

      儿子叫刘红光,是中国医科大学儿科专业本硕连读的学生,眼瞅着就要读研了。他是头回开这么远的道儿,激动兴奋与忐忑不安交织在一起,两只戴着高度近视镜的眼睛不够用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溜号懈怠。

      “缪润绂写的,他是沈阳人,家住在五爱街后身儿的胡同里。苦读到四十多岁考中了进士,当过翰林,最大的官儿做到大清的户部主事。这首诗是写辉山的,东部的这些山对于平原城市实属不易呀。大才子的竹枝词写了不老少呢,你听啊,柴烘炕暖胜披裘,宿火多还到晓留;谁道塞寒衾似铁,黑甜乡里好温柔。这是写火炕的;还有,衣捣寒砧女子双,高丽纸白快糊窗;园田菜属秋菘好,满趁西风着几缸。这是写糊窗户渍酸菜的。据说,他在俺们家边拉儿的八王寺借读过,住宿庙里潜心攻读了三年。”

      小伙子咧嘴笑了一下,“过去的人真有意思,读个书也要挑个地方,不是寺庙,就是山洞,像《聊斋》里写的,带着个老家人,挑着铺盖,搬进座废弃的宅子,深更半夜遇到个女鬼狐狸吾地。现在可没那个条件了,一个病毒都给整到家里上网课啦,哪儿也去不得,这个月刚刚清零解封,要不咱们还出不来呢。”

      做父亲的正专注着道边的排水明渠,让儿子把握好方向,轻描淡写地说了声“那里清净呗”。本田思域在林木郁茂间迤逦行进,他们特意压低了车速,转来转去像是在练S路。

      今天的天气是格外的好,湛蓝湛蓝的天空似用八王寺的井水洗过了一般,透透亮亮的,连一缕云彩都没有。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不光送来了洋洋的温暖,还一并带给人惬意的好心情。
      三哥感到有些热了,便脱去夹克外套,把它抛到后排的座位上,身上只留着一件白色的半袖T恤衫,背后的图案是几个色彩缤纷的大手印。这是去年同学聚会时特意定制的,手印的寓意是心心相印友谊长存。

      他顺手打开车载收音机,里面正播放着郭德纲的相声《八扇屏》,“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大宋朝文彦博,幼儿倒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马温公,倒有破瓮救儿之谋。汉孔融,四岁让梨,懂得谦逊之礼。十三郎五岁朝天,唐刘晏七岁举翰林,汉黄香九岁温席奉亲……”

      是老段子新说,到人家那里什么都能新说,这就是创意,也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刘庆东感到了生活的压力,他按下身边的车窗,让清新怡人的郊野空气吹进来。

      “这是货真价实的森林浴啊,空气里全是负离子。小光,顺着这条观棋路开出去,就是棋盘山的正门啦,不远狭儿有个观景平台,到跟前踩一脚,在那儿可以饱览辉山、棋盘山、大洋山、秀湖的全貌。不知道能不能瞅见山顶的石头棋盘呢?哪天我也偷摸爬上去,看看两位仙人留下的是啥残局。”

      “吔,这么大岁数可别讨人厌,让人录下来传到抖音里磕碜不磕碜?”儿子立刻表示反对,他始终瞅着前方,抽冷子问上一句,“下棋对弈的是吕洞宾和铁拐李吧?我搁网上看,都说八仙就没来过沈阳这旮瘩,全是人们瞎编的。”

      刘庆东也是心知肚明,传说有几个是真的呀?可话说出去了,不能在孩子面前丢份儿啊,于是强词夺理道:“咋不是真的呢?是真的啊!你说的那是之前,吕洞宾经过铁拐李的点化,在终南山、中条山、庐山、华山各处修炼,华山我曾经爬过,又陡又险,一上一下没把我累死,有恐高症的可别去照量。导游介绍说纯阳子在那儿还收了俩徒弟,陈抟老祖与全真派的祖师爷刘海蟾。”

      三哥咽了口几乎消失殆尽的吐沫,从水杯槽里拿起一瓶未开封的雪碧饮料,碧绿色的瓶子里面装得满满的,“后来吧,八仙从蓬莱渡海来到辽东,你就保证他们没来过沈阳啊?心血来潮在山上下盘棋,吃个鱼宴吾的,稀松平常的事儿嘛。”他看到塑料瓶子上的水标开胶了,上下直窜,索性将它揭下来,随手塞到车门上的储物格里。

      小光被父亲即兴演绎的本事逗笑了。

      “你还别不信,沈阳差啥啦?老罕王当年扔下辽阳,跑到沈阳来建都,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是风水宝地呀,养人!我再给你说个真人真事吧。千山仙人台我领你爬过吧?仙人台就跟神仙丁令威有关,他成仙化鹤返回故里辽阳,就落到山顶上引吭高歌,劝人进山修道,陶渊明续写的《搜神后记》第一篇就说的他。”

      “这个你唬弄不了我,我在网上查阅过的。”小伙子信心满满地反驳道,“丁令威是江西辽东山人,不是我们东北的,是后人牵强附会,往脸上贴金,爸,你这个例子太失败啦。荒山秃岭的,八仙可能来这里下棋吗?知道沈阳在哪旮旯呀,不会是你给勾来的吧?八成是馋翠花农家菜了。”

      “我勾来的!你爸哪儿有那个本事,我倒是知道八仙,可人家知道我老大贵姓啊?”刘庆东清楚自家孩子的脾气秉性,认死理,自己辨不过他,可实实在在的历史不能不说,“翠花是谁?啥荒山秃岭的?这里老早年就设郡了,辽东郡。神话传说你不信,实物总不会是假的吧?在这附近还发现了战国两汉的烽火台呢。”他指着从旁边掠过的树林,层层叠叠,连绵不断,溢出浓浓的绿意。

      “那是在高坎,不是在这儿,这里倒是有几座,网上说是明朝的。”看来老子不及儿子的知识广博。

      三哥悻悻然地嘟囔着,“这也不对,那也不是,网上说的就是权威呀?”他眼光一亮,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有啦!这个是千真万确的,当年解放军同志还在这山里挖过防空洞呢,其中就有学习的好榜样呢。”

      这下儿子没有异议了,代沟在此时发挥了作用,“是嘛,我不清楚,不清楚的不能乱讲。”小伙子至始至终没有放松警惕,想来手心里都渗出汗了吧?“咋回事儿?响晴薄日的天儿还起雾了呢?”

      的确如此,刘庆东刚才光想着仙人了,没注意到前方状况的变化。从密林深处飘出来滚滚的浓雾,一股股,一团团,白茫茫的铺天盖地,慢慢悠悠将盘山道上的景物全部包裹住了,能见度愈来愈低,即使你想躲避掉头往回开,已经是来不及啦。

      “慢点儿开,开雾灯,打双闪。”刘三哥不敢掉以轻心,赶紧拧上塑料瓶的盖子,指明雾灯开关在哪里,不再闲聊了,全神贯注地帮着儿子加强瞭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在观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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