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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东海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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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生在北邙的一口古井里,从小跟随父亲长大。
我的父亲是一个古板严肃的井龙君,一辈子固守着这一片窄仄的水域,从来没什么非分之想。
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我度过了时而温暖时而阴凉的童年,偶尔有落在井口喝水的鸟啊、青蛙啊一类小家伙,他们会叽叽喳喳咕咕呱呱讲述外面世界的富饶繁华。
井里还有一只乌龟,在我印象里他比父亲还要老,因为人类常说千年王八万年龟嘛!他每天慢吞吞地游啊游啊,哼着我听不懂的调子,据说那是南海鲛人时常用来迷惑人类的歌。
我一直很疑惑,那么奇怪的歌怎么能迷惑传说中非常聪明的人类呢,连我这个后知后觉的小龙都不屑听的。乌龟就说那是因为我没有欲望,没有贪念,所以觉得难听,对于七情六欲最是旺盛的人来说,那歌声可是非常诱人的。
是这样的吗?我一直比较怀疑,虽然我极少怀疑乌龟的。
他还会讲很多很多的故事,仿佛永远也讲不完似的,我在很久以后才知道,那些故事原来叫做历史。用乌龟的话说就是,生命不息,历史不止。
父亲很尊敬乌龟,对他总是客客气气的。要是我淘气作弄乌龟,父亲就会罚我去清理井底的污泥。每每这时候,乌龟却一点也不生气,他就慢吞吞游在我身边,一边看我卖力地干活,一边给我讲故事。
有一天,我要求乌龟:“给我讲你经历的故事好不好?”
乌龟愣了一下,说:“这些都是我经历过的啊。”
我不信:“你总是说几千年几百年前的事,你有那么老吗?莫非真像人类说的那样,乌龟已经活了一万年啦?”
乌龟笑了笑:“小龙,那是人类用来骂人的话,只是戏言,算不得真。你想,连你都快一百岁了,我当然更老。”
人类为什么用乌龟来骂人呢?还真是难以理解。
乌龟想了想,慢慢说:“我自来这口井已经四百年了,记得初来时,大唐才刚刚灭亡。”
“是那个‘玄武门事变’故事里的大唐吗?”
乌龟点点头:“是啊。我从南海来到北邙,就在这口井中安安分分住下,日子一直很平静,直到两百年前那一天,大公主来到北邙。”
我惊奇了:“大公主?是哪个皇帝的女儿啊?”
乌龟笑笑:“大公主不是凡人,她和你一样都是龙族,只不过她是东海的龙女。”
我明白了:“原来她是东海龙宫的,那个富甲天下的东海龙宫。”
乌龟笑一声,叹息道:“四海龙宫的龙族,因为身份尊贵,向来骄横。大公主又是东海龙君的妹妹,东海的长公主,所以脾气自然不好。她一来到北邙,就冲撞了北邙神君,搅得邙山一带不得安宁。我知道,祸事恐怕要来了。只因北邙神君也是个暴躁无常的性情,行事乖张放诞,而东海一派又势大力大,若这两方冲突起来,只怕邙山从此再无宁日。我最担心的事,最后还是发生了。”
乌龟讲到这里,似乎有些疲惫,停下来歇息。我问:“北邙神君啊,他不是被囚禁在外面那棵皂角树上了吗?我五岁那年偷跑出去玩儿,在树里的那颗蛋中见到他,把他吓坏了。”
乌龟慢慢说:“他正是因为两百年前的那场大战才被贬的,我还记得他相貌十分潇洒神俊,也怪不得大公主后来竟对他生了情愫。”
我糊涂了:“他长得很好看?我只记得他在那颗蛋里好吓人。”
乌龟说:“他原本不是那样的。当年大公主来北邙,其实是奉了东海龙君之命前来求一件宝物——蜀国丞相诸葛孔明的八阵图。北邙自古是王侯将相衷情的墓葬之处,所谓‘生在苏杭,葬在北邙’,竟连卧龙先生也未能免俗。”
我又糊涂了:“东海龙宫的富庶,连人间的皇帝都比不了的,怎么还要死人的东西啊?”
乌龟叹道:“八阵图乃行军备战之用,威力无穷。那时东海正与南海鲛人开战,故此东海龙君才派妹妹来搜寻八阵图。但北邙是神君辖下,墓葬之物是人类的东西,神君不允侵犯,大公主百般刁难不得,又对他无可奈何,一气之下回了东海。后来,东海竟派遣使者来向神君提亲,说龙君要将长公主嫁给北邙神君。”
“什么!”我太惊讶了,也越来越糊涂。以前听乌龟讲人类的故事,种种悲欢离合叫我糊涂也就罢了,谁让那些人自寻烦恼,看不破呢!可怎么神仙也有这种麻烦事?
乌龟拍拍我的触角,说:“你不明白,是因为你没有开窍。人有九窍,窍窍通心,所以人有感情,有爱憎。凡人得道升仙后,能更好地控制此感情,所以神仙没有那么许多烦恼。”
我摸摸自己胸口,感叹:“怪不得爹爹老是不哭不笑的,你也总是没什么表情。”
乌龟咳了一声,说:“像我们这些修成人形的小小地仙,怎么能和天界神仙相比,只是活得久了见得多了,把一切都看淡了而已。”
“那我呢,你为什么说我没开窍,我也确实不曾有过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
乌龟愣了一下,很久没说话。我以为他又累了,就没催他,由他喘口气歇息。他最近老是这样,不知怎么就走神了,莫非是因为他太老了吗?
乌龟歇够了,问:“小龙,我刚说到哪里啦?”
我这才想起他本来在讲大公主的故事,忙说:“东海派人来向北邙神君提亲。”
乌龟点点头,道:“这消息一传开,附近的一众神鬼精灵都很奇怪,原以为东海是来兴师问罪,却不料是来联姻的。连北邙神君自己也不明白,担心东海另有所图,便断然回绝了。这一来,无疑是扇了整个龙族一个耳光,祸事也由此而来。”
“那时人间正逢宋金交恶,金人铁骑南下,将宋庭皇室掳至金国。在这种战火纷飞、生灵涂炭的动乱时候,地界的冲突天界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东海龙君借口北邙有妖怪扰乱龙族行云布雨,遣十二战将之首千里来到北邙。千里是四海龙宫的第一猛将,道法精深,神通广大。他与北邙神君那一战,直打得风云变色,连天庭都惊动了。北邙神君原也得罪过不少神仙,而东海龙君又早已在天庭打点好关节,因此在玉帝面前理论时,神君吃了个哑巴亏,被贬至六道之一的阿修罗道入口,日夜受邪气侵身,永沉苦海。”
那棵皂角树是阿修罗道的入口?怪不得父亲知道我去那儿玩耍把我狠狠训斥一通,还罚我十年不许离开井中一步。直接跟我说明白就是了嘛,那种邪门儿地方我才不爱去呢!等等,我又有点疑惑:“那大公主呢,她不是很欢喜神君嘛。后来怎么样啦?”
乌龟吐了串泡泡,说:“大公主一直不知道兄长派千里来邙山寻衅,还在东海等着北邙神君去迎亲。后来她的四妹妹不忍心,将神君被贬的事告诉了她。大公主伤心不已,又来到北邙。那时神君已经被囚禁,大公主见到他时,一腔柔情尚未倾诉,便被神君怒斥一番。大公主又羞又恨,悲伤离去,却在归途中遇到了一只毒蛾精。”
“这毒蛾精因受过北邙神君恩惠,一见大公主便大打出手。缠斗之中,大公主把毒蛾精给吞了,从此种下祸根。那毒蛾精本是邙山神君庙修行的,非同一般的精灵妖怪,实已是半仙之躯。大公主将毒蛾精吞下后,毒蛾精元神虽灭,肉身却溶入大公主血脉,使大公主成了半龙半蛾的模样。回到东海后,东海龙君试尽千般办法都是徒劳。因为北邙神君的事,大公主对兄长很是怨恨,不久就离开了东海。”
我觉得挺可惜的,就像看见了一盘最爱的八宝桂花糕却吃不到似的,忙问:“后来呢?”
乌龟默然了一会儿,轻轻挠着我身上的鳞片,呵呵笑着:“小龙啊,哪有那么多后来。唉,也许大公主后来郁郁而终,也许想开了又回龙宫过上以前的生活,也许她又遇到了比北邙神君更让她欢喜的人,也许……太多了,谁知道呢!”
我想想还是有些可惜,觉得大公主太可怜了,将心比心,我吃不到桂花糕时那是何等凄惨啊。
乌龟看看我,说:“小龙,你还记得我说过,等你一百岁时要送你一颗我背壳里的珠子吗?”
我立即又高兴起来,乌龟说:“你要什么颜色的,仔细想一想。”
我拱动着躯体,极是兴奋,恨不得揭开乌龟的壳看一看:“啊,我也不晓得,让我想想。要绿色的吧,是树叶一样的颜色;要蓝色的吧,是天空一样的颜色;要白色的吧,是云朵一样的颜色……啊,我不知道……”
乌龟脑袋往后一摆,爪子抻了一下,便托着一颗圆润透亮的主子举到我面前,有小孩拳头那么大,发着金色而柔和的光芒。我被这美丽惊呆了,一时间说不出话。
乌龟说:“乖孩儿,把它拿去吧,这叫龙语珠,是我在南海的时候无意中拾到的,能识三界诸事,等你修为高了,就是过去未来也可探察。”
我只顾着观赏这珠子的美丽了,于它的本事倒不甚在意,反正乌龟总是什么都知道,他知道就是我知道,我自己何必去费力辨识呢!唔,这么美丽的东西,如果是我的,一定舍不得给别人。
乌龟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慢吞吞地游到我身边,把珠子塞进我嘴里,说:“吞下去。”
我含糊不清地问:“能不能让我戴在身上啊,放进肚子里就看不见了。”
乌龟笑了:“小龙,这不是夜明珠,有什么可显摆的。”
珠子与我的元神融为一体,我忙问:“哈,我有没有变漂亮些,像它那样美得发光?”
乌龟笑了笑,说:“小龙一直都很美啊,以后你每满一百岁我就送你一颗珠子,直到你五百岁成年。”
我高兴地答应了,吞下珠子后,不知道为什么,我蓦地有一种很特别的感觉,好像影影绰绰想起了什么事,可却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我想问问乌龟的,然而哈欠一上来,我就匍匐在乌龟的背壳上睡着了,朦胧之间听见乌龟的自言自语:“有龙语陪着你,就算以后我不在你身边,也不用太担心了……我们一定竭尽所能,弥补你先天的不足……乖孩子,好好睡吧……”
乌龟怎么会离开我呢,他一定是在说胡话,还有什么先天不足,我浑身上下一片鳞都没少长呀!嗯嗯,乌龟他一定是讲故事太累了,一定是的。
我糊里糊涂想着,恍惚之间仿佛做了个很美的梦,看见一个飘渺的仙子爱抚着一颗好大好大的蛋,不停地喃喃自语,就像乌龟经常做的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