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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二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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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焕不知怎么吃完的火锅,也不知丁斌他们是何时走的,不是他故意忘却,只是一切都浑浑噩噩的,反正是想不起来了。当他发现自己信步在操场的时候,身边只有梦莹一个人陪伴着。
阿焕走上看台,坐在从前那个位置,过了不知多久,他对梦莹说:“我想我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梦莹大滴的眼泪无声地坠下,她抽泣着说:“我早就察觉到了,你总是有意无意地躲着我,我都知道,但我就是不甘,所以一直拖着……”
原来是这种感受,阿焕苦笑,原来是不甘,所以才拖延着不肯承认。两人坐在看台上,握着彼此的手,就像他们第一次亲密接触,他拉起她的手登上一块儿岩石,他们说着笑着交谈着像失联多年的好友,那是从未有过的坦率与温柔。
“阿焕,你能告诉我你喜欢的人是谁吗?”
阿焕说:“是谁不重要了,反正……反正一切都结束了。”
“她不喜欢你?”
“……我不知道,我原以为他会喜欢我。”
“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的意思?”
“我……不知道。”阿焕真不知道,他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追逐,与其说不善于表白,不如说压根不懂得表白,他只晓得若是两情相悦,就可以长长久久,他吻了他,他也接受了,他们在一起很快乐,这难道还不算相互喜欢吗?难道所有这一切都是自己可怜的一厢情愿?他记得那时他说过喜欢,但也许两人都误解了那喜欢的含义。他也讨厌自己的矫情,讨厌自己的敏感,但事到如今,还不是一一应验。想到陆凡对自己的视而不见,想到伍晓航投射来的同情的目光,他就只觉得心脏都要胀破了,活像一块儿浮在水中的朽木。为什么不问问陆凡的意思?还需要问吗?像只不知自重的哈巴狗?还是算了吧,他只求在灵魂脱缰之前,谁能帮他指出一条含蓄的路,这条路可能十分漫长,也许走着走着就到了尽头……但是梦莹不行,今夜他们是两个可怜的人,虽然互诉衷肠,终究是错位了的缘分。
爱与不爱,毕竟殊途。
日历翻过五月,全国抗击非典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胜利。于是夏天的热浪使得人们凄惶不安的心又一个个复苏,抓紧生活吧,它是疲于奔命的动词也是安于现状的名词。眼见这一学年就要到头了,各种杂事纷至沓来,阿焕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多愁善感。有一次他在团办值班想起陆凡,就想找那个替他签了名字的签到本,却是怎么也找不到,呆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那已都是上个学期的事情。听说计科院的学生干部换届,陆凡退下了,这签到本上便再不会有他的名字了吧。
六月初,校学生干部开例会,推举下一届的核心骨干。李大伟因为赶着写毕业论文,所以辞去了团办主任一职,卸任前他请所有团办的老老少少们去钱柜唱K。钱柜在文化街,省城的一个娱乐窝。这还是阿焕头一次去文化街玩乐,所以充满了好奇心,一干人酣唱了一下午喝了十来扎生啤,兴头上的团办继任执行主任陈臣提出去酒吧再玩儿一遭,于是大伙又兴冲冲地直奔酒吧。
目的地是陈臣曾经来过的“BUG”,装潢虽然简单,但好在环境不嘈杂,演出不错,消费也比较靠谱。酒吧地方不大,一下子涌进来七八个人,倒稍显空间狭窄了,服务生一时也找不到七八个人的散座,于是几个人就站在门口候着。舞台上一个年轻人正在自弹自唱:
……
等待等待再等待
心儿已破碎
我和你是河两岸
共饮一江水
我的生活和希望
总是相违背
我和你是河两岸
共饮一江水
……
阿焕一时听的入了迷,带一点点惘,等到反应过来时,环顾周身哪还有那几个人的影子,原来是他们找不到位子已经出去另觅酒吧了,哥几个都喝了不少酒互相推搡着出去,谁也没注意把阿焕落在了角落里。一个服务生过来好心提醒他,阿焕才匆匆忙忙转身往门口跑,结果一不留神就和要进来的人撞了满怀,阿焕自个儿也被撞的头晕还没来得及道歉,那人就狠推了他一把,满口酒气骂骂咧咧道:“兔崽子眼瞎啦,急你妈逼急,往哪撞呢?”
阿焕一个趔趄撞在装饰酒柜的棱角上,磕的腰眼生疼,他痛苦的倒吸冷气,心中已是恼羞成怒,直觉先前入腹的酒精要上头,理智也不受控制了,顺手抄起一瓶酒就要往那人头上砸,手腕忽然就被外力定格在半空中,阿焕挣扎了下还要使蛮劲儿,却见那侧脸如此熟悉,眼睛费力的睁了睁,忽地就愣怔了,握着瓶颈的手指像被抽了筋骨般泵张开,任那酒瓶碎裂一地,溅湿了两人的裤脚。
陆凡挡在阿焕身前,握拳狠狠地砸在那人的颧骨上,只听吧台有人大喊:“快拦住!你们愣什么愣!”几个保安、服务生才顿悟般拥上前隔在两人中间,被打的那人显然是被陆凡的拳头的砸晕乎了,还没看清打他的人是谁就已被一群人又捂头又摸脸。
阿焕在呆若木鸡中感觉那只温暖的大手又握着自己,几乎是被拖着离开了酒吧。两个人在灯红酒绿人潮熙攘的街上一路奔跑。阿焕感到体内的酒精一点点在蒸发,仿佛将醒未醒的梦境,他奔跑着,追逐着,恣意挥洒着汗水与泪水,要苏醒却不想苏醒,情愿闭上双眼随风而行。
不知跑了多久,陆凡松开了阿焕的手,他一路向前脚步却未放慢,潮热的空气像条邪狞的熔浆之河阻在两人之间。
“陆凡!”
他告诫自己不能回头,还要一如既往的,做一只没有桨也没有舵的木筏,永远随波逐流,从不逆行而上……
“陆凡!”
谁的名字在空中燃烧,灰烬却铺天盖地的袭来,爱不过是种可能,没有什么是一定肯定以及确定……
“陆凡!”
不要回头,都是场虚构的电影,是啊,只有童话才会描绘邂逅,只有童话才会安排重逢……
“陆凡!”当瘦削但有力的臂膀禁锢着自己胸膛,忽然间所有的固执都泄了气,再也没有跳开的力气,再也没有逃避的勇气,陆凡感觉到身后那紧贴脊背的心脏和自己有着一样的频率……虽然膝盖发软,虽然掌心生疼,但是都远不及心房的碎裂,原来幸福也可以这般痛楚,我无处躲藏,也无法抵挡,如果你愿意,如果你下了决心,我们就开始,在每段难忘的起承酝酿我们的转合,阿焕,你愿意吗?
有时候就是要绕很大一个圈才能明白,没有什么地方是真正的终点,距离的长河不过是个冗长的假象,漩涡才是时间的实质,深陷其中的人,用凄楚的心去彷徨,用热烈的爱去追逐,再用温暖包裹彼此,从一个个开始流向一个个开始,又从一个个结束流向一个个结束,再也跳脱不出。
车行路上,却不似方才的矫情,两人都像做了一场日思夜想的梦,梦醒了便觉得不尽然,谁都小心翼翼不敢将这真实打扰,恐怕对方说出什么反悔的话来。互相爱慕到这个份儿上,即使还未拥有,就已知道失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驶出了繁华的市中心,缓驰在宽广的城郊大道,陆凡伸出一只手轻轻抚在阿焕的大腿上,阿焕握着那只手,终于难以自持地掉下泪来。陆凡听到那鼻子翕动的声音,只觉得一颗浮荡的心终于靠了岸,他把车停在路边,解了保险带,伸手抱着阿焕,安慰道:“不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阿焕也不想哭,但是泪水却像决了堤,再也制止不住,他双手盖着眼眶,身体也禁不住地颤抖,真想肆无忌惮地大哭一场,把所有思念所有哀伤所有委屈所有爱意都哭给陆凡听,再没有这样狼狈不堪过了,智商情商都瞬间倒退了十几年。
陆凡拍着阿焕的脊背像哄孩子一般:“咱不哭了吧,你瞧瞧你鼻涕口水都蹭了我一身。”
“……谁让你躲我……”
“我没办法,我太喜欢你……”
“……不带你这样的……喜欢还躲我……”
“阿焕……”
“……嗯……”
“对不起……”
“……嗯……”
“对不起……我太自私,太懦弱,只顾着自己……我怕我爱不起,怕失去你……”
“……我喜欢你……”
“我知道……可我总担心,你的喜欢和我的不同……”
“一样的……”
“哦,一样的,一样的好……我错了,不该躲着你,不该让你一个人难受,我知道我卑鄙无耻……”
“你没有,”阿焕缓了口气抽噎道:“是我不好,我一直没和你说清楚……”
“嗯……”
“但是我自己那时候也没有想清楚……想清楚自己是不是同性恋……”
“嗯……”
“我现在也没有想清楚……”
“没关系……”
“但是我喜欢你!”
“嗯,我也喜欢你。”陆凡拥抱着阿焕,真希望下一场雷阵雨,把周围所有景色都打湿,然后他们就在这朦胧的夜里任凭此生此世长睡不醒。倘若这是仙境,那就把我们写进童话故事吧,“我愿在这里安歇,在花朵与露水中间,我将重新找到,儿时丢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