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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初生牛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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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了好一会儿,上官婉儿觉得异常疲惫,身体有些虚脱,便拿着东西回屋了。十三娘一路上脸色都不好,这时没了外人,却还是不说什么,只嘱咐上官婉儿先休息。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十三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碗粥,让小语扶着婉儿起来,看着她喝了才松口气,放下碗,却并不出去,只是神色不悦的看着她。
“娘亲可是有话说?”上官婉儿何等聪明人,岂会看不出十三娘情绪的异样,见她看着自己却不言语,想来是在斟酌着要怎么开口,便笑道:“娘亲与婉儿是最亲近的人,有话不妨直说。”
十三娘皱着眉想了想,仿佛豁出去什么一般,便直接问女儿:“婉儿,你前些日子心神不宁,可是为太子殿下?”
上官婉儿大吃一惊,不由得脱口问道:“娘亲如何得知?”问罢,就瞪大眼睛,后悔了,这不是不打自招么。迎着母亲凌厉责备的目光,婉儿垂首不语。
原以为母亲会狠狠责备她一番,不料,过了一会儿只听十三娘叹息一声,尽是无奈。她抬手轻轻抚摸婉儿柔顺的头发,柔声道:“娘虽恨害上官家的人,但是,婉儿,娘最宝贝的是你。”
上官婉儿抬头看着十三娘,满脸迷惑不解,十三娘微微一笑道:“太子殿下性情温良是出了名的,可是婉儿,你要知道,他的温良是对天下人,不只你一个。”
“婉儿与太子殿下只是见过几面,娘亲误会了。”上官婉儿不知为何觉得很紧张,好像有什么不能言说的心事被人抓到把柄一般,慌忙掩饰。
十三娘无奈的笑了笑,这个女儿无论在什么事上,都是聪明过人,一点即透,唯独在这感情之事上,一直都懵懂无知。不过她也没有再说透彻,毕竟还小,再过一两年自然就明白了。
“太子殿下今日已答应过两年送你出宫,为你寻个好人家,婉儿,此乃天大的恩赐。”十三娘虽然知道太子那句话女儿也听到,却还是再次点出,其中含义,她笃定女儿一定能够悟得。
上官婉儿半知半解的点点头,不过,却已隐约懂得母亲真正的意图,微微蹙起眉。
之后的几天,上官婉儿为了躲避风头,一直待在掖庭不出门,太平公主那里也说身体未愈,暂时告假。太平公主也知此事,派了锦绿送来许多东西,又嘱咐她好生养病。
临走的时候,锦绿低头在她耳边小声道:“其实,太子妃有这件衣服公主是知道的。”上官婉儿惊诧的抬头,颇为意外的看着她。
“不只公主知道,宫里很多人都知道。”锦绿淡淡的看着她,说完便站直身体,垂着眼睑笑道:“公主这般关心你,婉儿姑娘放心养病便是。”
“烦劳锦绿姐姐奔走相告,婉儿日后定当报答。”上官婉儿甜甜一笑道,袖袍下的手却是紧紧握成拳。
送走锦绿,上官婉儿坐在树下出神。目光越过不算高的围墙,遥望整个气势宏伟的皇宫。在这个低狭的小院子里,只看得到一个又一个房子的顶尖,青红相间,有些乱花渐欲迷人眼的错觉。
她的目光渐渐变得深远,掺杂着一些她自己都未觉察到的狠毒。
很显然,这次受这番苦,是太子妃故意为之,张良娣定然也见过那衣服,却是很有默契的配合太子妃圆谎。两人一唱一和,欺她只是掖庭的小小宫婢,未见过世面,竟然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欺瞒于她,令她无端受了这许多苦。
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相信太子殿下到如今不会不知,可是,得知太子妃公然撒谎,毒打婢女,却不并不见他做什么。便是太子妃当时只说了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未曾动手,甚至未有恶言相向,但是,张良娣却是替人圆谎,一再辱骂、毒打她,甚至借机想致她于死地,太子殿下却连句训斥的话都没有,小语说听东宫的人说,张良娣回去如从前一样受宠。
上官婉儿起身回屋看了看箱子里太子及太子妃送来的东西,不由得恼怒至极,心道谁稀罕你们这些施舍。
病了几日,身体一直比较虚弱,此时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扣着箱子底,将箱子翻了个底朝天,里面的东西悉数掉了出来,散落一地,一根玉簪当即便断为几截。
上官婉儿俯身挑出前日太子及太子妃赏赐的几样东西,分成几份,拿布包好藏于袖中,便出去了。
她先是找到李嬷嬷笑道:“婉儿与娘亲、小语姐姐在掖庭这么多年多亏李嬷嬷照顾,前日得了些赏赐,婉儿感念李嬷嬷恩情,特意送几样过来,孝敬李嬷嬷,还望李嬷嬷不要嫌弃才好。”
“哟,这些可都是东宫的东西,难得你有孝心,舍得送我这老婆子。”李嬷嬷打开布包,仔细端详着那个金簪子,不禁喜上眉梢,又看着婉儿道:“我知道,婉儿一直都是好孩子,果然没教我看错了。日后飞上枝头做了凤凰,一定不会忘了我老婆子。”
上官婉儿也笑道:“那是自然,这些年若不是李嬷嬷照顾,我们娘儿们还不知会怎样呢。”心里却恨恨道,果真是老狐狸,没顺着她的话说,若她今日真敢拿捏身份,低看了这些东西,保管教她好看。
又说了两句话,上官婉儿便去寻掖庭里几个平日相处不错的姐妹,把小东小西的药品首饰的送与她们,都是千恩万谢的,待她比平日更亲了。
回屋也不停留,包了太子妃赏的几件衣服,往太平公主那里去了。锦绿接过衣服,看了看,深有含义地看了一眼上官婉儿道:“这些东西我若穿了出去,可就收不回来,你可要想好了。”
上官婉儿一笑道:“拿来可不就是给姐姐穿的。”
锦绿无奈的叹息一声,出去叫了一个平日很体己的姐妹过来,笑道:“婉儿送了两件衣服过来,这件是特给你留的,拿去吧。”那人一看衣服布料上乘,做工精细,知道是好东西,赶紧收好道了谢。
“果真不想要,找个无人处扔了便是,”锦绿一边收起衣服,一边叹口气道:“拿来这里,你想我们穿给谁看呢?”
上官婉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清冷地笑了笑,那里她前两天挨打留下的伤疤还未消去,片刻后她淡淡道:“扔了岂不是可惜。”随即又抬头瞧着锦绿,满脸淡然从容道:“至于衣服只是蔽体的,谁爱看谁看去。”
“好一个尖嘴利牙的丫头。”锦绿扑哧一声笑了,拉着她的手出去:“走,看看公主去,公主这几日时常念叨你。”
看着上官婉儿轮廓姣好,笑容甜美的侧脸,锦绿心道,小小年纪心思便如此缜密,又生得一副天生的好面孔,肚子里还装那么多文墨,日后若不能为公主所用,还是想办法尽早替公主除去她才好。
在太平公主那里待了一会儿,上官婉儿便回了掖庭。刚进门就见母亲在她床前坐着,看着箱子。原本散落在地上的东西,已经重新回到箱子里,还是整整齐齐的,想来是十三娘过来瞧见,替她收了。
上官婉儿表情平淡的走进去,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在床上坐下,目光平缓的看着门槛外面。
“东西哪里去了?”十三娘瞪着她问,语气十分恼怒。
“送人了。”上官婉儿收回目光,看着十三娘淡淡道。
“送人?”十三娘站起来气势逼人,咄咄逼问:“送谁了?为何送人?”
“用不了,掖庭,望云殿的人都有送的。”上官婉儿咬了咬唇,才低声回答。
然后只听“啪!”一巴掌,十三娘便一耳光打在上官婉儿脸上,怒道:“你可知这么做是什么后果,于你又什么好处?”
“我咽不下这口气!”上官婉儿脸上五个指印很清晰,她仿佛不觉得疼,只是倔强愤怒的瞪着母亲,丝毫没有认错的迹象。
“咽不下还能怎样?你以为这样就能煞去太子妃的威风?!”十三娘看着女儿这样不知天高地厚,不由得更加生气,抬手便再要给她一耳光,希望她能清醒些,上官婉儿站在那里连闪都不闪。
“夫人!”一直在门外静观的小语见状,赶紧跑进来拉住十三娘的手,整个人挡在上官婉儿面前,颤声乞求道:“小姐身子还未痊愈,禁不起夫人这样打。”
她松开十三娘的手,两手背后圈住上官婉儿太过瘦弱的身体,一边防备着十三娘再动手,一边忍不住声泪俱下的说:“小姐毕竟年纪还小,做错事夫人教给她便是了,自己的亲骨肉,夫人这般,难道您自己不疼?”
十三娘听了小语的话,看一眼躲在小语身后的上官婉儿,她的脸又有些红肿,一时间又悔恨自己方才下手太狠,不禁又是心疼又是生气。想想这么多年来,辛辛苦苦维护着,让她长大成人,尽可能少受委屈,只望她有一天能够有个好去处。不想,她却如此不懂事。
“你倒是问问她,是否承认自己错?”十三娘又是辛酸又是无奈,声音也有些哽咽,无力的坐在椅子上,看着上官婉儿道:“太子妃是什么人,只想着把人家的东西随手送人,剥了人家面子,你可知道,她会如何对付你?你又知道,堂堂太子妃要你的命,便如捏死一只蚂蚁?”
“总是会有办法的,也许,太子妃不会知道这些。”小语也是十分担忧,不过还是在尽力往好的方面想,替上官婉儿开拓。
“你问问她,东西都送哪里去了?太子妃怎么可能不知道?”说到这里十三娘更气,拿手颤抖的指着上官婉儿厉声质问。
“小姐,你都送给谁了?快去要回来。”小语仿佛看到什么希望,赶紧回头看着上官婉儿问。
上官婉儿疲惫的摇摇头,低声道:“晚了,我送给太平公主身边的宫女了,大概,这会儿已经炫耀出去了。”小语听了一愣,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太平公主那里有人知道,太子妃那里就一定也知道,两宫相距不远,宫女们私下是时常往来的。
在这宫里,该传的事情,偏无人说,不该让人知道的,偏偏传得比风都快。太子妃之所以赏她这些东西,便是想看她是不是识时务,所以必定盯着她的,如今,定然已经在想着如何惩治她了。
“快去求求太子殿下,也许还有用。”小语仿佛想到什么好主意一般,眼睛发亮地看着婉儿。
“求他?”上官婉儿冷笑一声,抬起头凛然道:“是我闯的祸,有事,我自当担待。”
“看看,她都说些什么话!真是不知死活!”十三娘气得不知说什么好,索性站起来怒道:“你给待在房里不许出去!”然后就摔门出去了。
小语脸上还挂着泪珠,拉着上官婉儿坐下,看见她脸上的指头印,便又忍不住滚下泪来。这孩子是她看着长大,从她未出世起,就一直守在夫人身边,看着她在夫人肚子里一天天变大,那种喜悦是难以言说的。然后历尽磨难,在这宫里吃尽苦头,却仍然舍不得她受委屈,说句不恭敬的话,婉儿就像她自己的女儿一般,一直挂在心头。
“小语姐姐,没什么,婉儿不疼。”上官婉儿勉强扯出个笑,拉住小语在自己脸上摩挲的手安慰。
“婉儿不怕,姐姐就是死,也要保护你。”小语皱着眉,声音是让人望而生畏的坚决。上官婉儿笑了笑,不曾说什么,倘若有人愿意用命来保护她,如此深情,她岂会舍得那人去死?
忐忑不安的等了两日,却不见太子妃有什么举动,上官婉儿心中奇怪,难道,是没看到锦绿她们的衣服?她到望云殿问了锦绿,锦绿说明白她的心思,所以次日就穿着那件衣服,陪着太平公主去东宫玩,太子妃看了好几眼呢。
“可是公主为我说了什么话?”上官婉儿越发好奇,又猜测着问。
“公主一个六岁孩童,哪里懂得这些事情。”锦绿嗤笑着说,顿了顿,也奇道:“说来,太子妃这次还真是表现得大方至极,竟然毫不追究。我原还以为是私下为难你,想着去问问你,好帮你在公主面前递个话呢,没想到竟然没动静。”
上官婉儿不解的辞别锦绿,回掖庭的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太子妃究竟是何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