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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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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光镇。
玉沉烟从没想过,自己再次踏上这个偏远美丽的小镇,会是在这种抑郁的心情下。
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已经过去了三天。三天里,她倒在原本属于鬼界君主的大床上,睡得昏天黑地。睡意总是来得很容易,只要什么都不想,闭上眼就可以。
如果不是最后九婴实在看不下去,拿出鬼界新主人和知心姐姐的双重身份来逼着玉沉烟起床,玉沉烟觉得她是可以在睡梦中度过她的后半生,直到天庭的人揣着谕旨,来鬼界宣布将聚灵带去诛灭的那一天的。
但两个时辰前,九婴冷着脸将她丢在了人界的某个小山谷,然后彻底关上了人界通向鬼界的入口。玉沉烟不死心的试了几次,皆无功而返,最后终于无奈地接受了九婴为了将她赶出来而不惜关上两界通道的现实。
眼下正是鬼界和仙人两界关系紧张的时候,尤其是同仙界,自烈姬空云塔劫人一事后,基本一直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两界都不敢有什么动作,小心维持着彼此之间脆弱的平衡。九婴却在这个当口为她关上了通道,玉沉烟自然明白这里头有多大的风险,那一刻,她心里其实不是不感动的。只是现在她的心里充满了负面而阴郁的情绪,虽然知道九婴的好意,却仍旧无法放开心怀。
原地等了许久,通道却依旧没有打开的样子,玉沉烟终于死心,迈开步子,离开了那个虫兽出没的斜谷。
玉沉烟一直以为自己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直到两个时辰后,她才蓦然惊觉,自己正沿着当初和郁舒寒一起走过的路线,独自行走着。
自嘲地笑笑。看,你的心远比的你的理智诚实,它知道你放不下什么,所以它带你到你真正想去的地方。
但是,它却无法带你回到那时的美好时光,那是谁都做不到的事,真诚的心不能,至上的神也不能。
许是当初郁舒寒带给这个封闭小镇的女人的印象太深刻,玉沉烟在镇上的青石板路上走了一小会儿,就有一个女人靠过来,不停地打量玉沉烟,最后似是确定了自己的想法,亲热地上前打招呼:“玉姑娘。”
玉沉烟停下来,望着一脸亲切和善的女人,脑子里迟钝地翻检着记忆,许久终于想起来:“张婶。”
张婶,这个年约四十的女人有一双纯朴热情的眼,她拉着玉沉烟的手,高兴地道:“好久没见着你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我家坐坐。”
玉沉烟尴尬地笑笑。那时候在流光镇,他们三人住的就是张婶小儿子的房子,当时他出门在外,一年半载回不来,张婶就将房屋腾出来给他们先住着。可以说在这个小镇上,张婶算是玉沉烟比较熟悉的人了。
“我来这里办些事儿,完了要赶着回去,这就准备走了,所以就不叨扰您了。”玉沉烟微笑着,握着女人的手,暖洋洋的热度从女人厚实的掌中传过来,熨帖得人心都暖了些。
张婶很遗憾:“这么着急?要不,吃过饭再走罢?也不差这一刻半刻。”玉沉烟笑着,轻轻挣开了女人的手:“不了,真有事急着走,下次吧。谢谢张婶。”
张婶无奈地点点头:“好吧。你们这些年轻人啊,总是这样来去匆匆的。”她张望了下四周,却没有发现料想中的那个人,于是转而去问玉沉烟:“那位姓郁的公子呢?怎么没见到他?”
玉沉烟心上一疼。她知道张婶只是出于好奇所以问问,却不知如何回答才妥当,犹豫半晌,勉强笑了笑,道:“他没和我一起。”
张婶是活了半辈子的人,少女话里的惆怅和愁绪,只消一听她心里就猜着了几分。瞧了瞧玉沉烟脸上的神色,张婶明白这个姑娘现在恐怕听不进任何人的劝解。况且究竟两人为什么没在一起,自己也不清楚,胡乱说话只怕反而弄巧成拙。想了想,她开口道:“姑娘,我不知道你们怎么了,不过我是过来人,要是你不嫌老婆子烦,我就说一句:凡事看开些,总是没坏处的。”
玉沉烟看着女人诚恳的脸,知道她是好意。她也知道换个角度看问题,很多事情就会海阔天空,可是明白归一回事,真正做起来,心中那一份郁结却不是简简单单就可以消去的。
“多谢张婶。我心里有数的。”握住女人的手,少女真诚道。
张婶瞧着少女的眼,知道她并不明白。女人心中叹了叹,罢了,各人有各人的造化,她也只能尽自己一份绵薄之力而已。
“那么,我先走了。再见,张婶。”紫衣少女挥了挥手。
“路上小心。”张婶笑着挥挥手。
玉沉烟转身离开。她的木屐踏在小镇湿润的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
玉沉烟觉得自己应该去找找以前的欢乐。简单的,轻易可以得到的快乐。
她顿了顿步子,然后扭身朝另一个方向奔去。
半个时辰后。
紫衣少女坐在熟悉的窗边,耳边是酒楼小二熟悉的唱菜声。
“金丝芙蓉八宝饭一份,来咯——”小二颠颠的跑近,放下菜肴,又忙着招呼其他客人去了。玉沉烟拿起瓷勺,挖了一大块金黄色的米饭,塞入口中。她使劲地咀嚼着,感觉整个口腔填满了米饭,鼓涨涨的,和空荡荡的胸口形成鲜明的对比。空荡荡的胸口……
玉沉烟低着头,又往碗里挖了一大口饭。
没关系……至少,她还可以将空荡荡的胃填满,这很容易办到……
临江仙依旧这么热闹,好吃的东西总是可以招揽到各式各样的人。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论你是皇帝还是乞丐,是人就要吃东西。而美食,是人类获得快乐的基本来源之一。
玉沉烟更加坚定地往口中塞着八宝饭,聚灵敏锐的耳朵却收到角落里一桌人的窃窃私语。
“沧昪同苍旻一向不和,这次怎么突然想要结为姻亲起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十五六岁的样子。
“有传言说是苍旻的某个皇子向沧昪国君提亲,要求娶沧昪大公主为妻。苍旻王朝似乎已经开始准备聘礼了,据说光龙眼大的珍珠就准备了一百斛。”这是一个青年的声音。
“沧昪的大公主……那不是碧忽门的宛郁芳菲?”一个犹带稚气的声音讶然道,说话的似乎是一个正当豆蔻的少女。
听到熟人的名字,玉沉烟举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而后继续。
“那是个出了名的冰美人,只可远观不可亵玩。不知道苍旻哪个皇子竟然看上她,还跟沧昪提亲,嘿嘿,以后有得那小子受的。”一个壮年汉子乐呵呵地说着,语气里不无幸灾乐祸的意味。
玉沉烟听得好笑,脑海中浮现出宛郁芳菲那冷若冰霜的样子,再想想男人的话,也不由得勾起了嘴角。
“我知道那个倒霉的皇子是谁。”一个从未说过话的男音响起来,这声音的主人一说话,一桌子的男男女女都静了下来。
玉沉烟心中好奇,竖直了耳朵,等那男子的下文,只听那人抿了口酒,不疾不缓地说道——
“是同为碧忽门的萧子逸。”
——是同为碧忽门的萧子逸。
周围的声音一下子远去。玉沉烟呆呆地端着勺子,浑身僵硬。许久之后,她终于回过神来,耳中再次听到那桌人的声音,话题已经谈到了另一处。
“方师兄,师父此次究竟是要我们将何物送到碧忽去?竟要我们云中七子全体出动护送?”那个声音甜美的女孩子好奇地问。
方师兄,似乎就是那个壮年汉子,倒了一杯酒,一口喝尽,道:“这我不清楚——估计是什么驱除魔气的东西吧。”
“驱除魔气?”女孩子更好奇了,“碧忽自己没有可以驱魔的宝器么?为什么要我们崆峒借出法器?”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各大门派都在往碧忽送东西。”汉子又干了一杯酒,酒意上头,话也多了起来,“要我说,十有八九是碧忽门看管的那魔渊出了什么问题……”
“方奉!”方才道出苍旻皇子就是萧子逸那个男音突然响起,壮汉一惊,察觉自己说错了话,立即噤声,低头喝酒。
“吃饭。”男人淡淡说道,一桌子的人立刻低头猛吃,谁也不敢出声。
窗边的少女轻轻放下瓷勺,付了银两,离开了临江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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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紫色的烟于熏炉中袅袅升起,渐渐弥漫了阴冷的大殿。
身着缃衣的女郎注视着线香上橘红色的火点,捻灭了手中的火折。
其实依她的能力,完全可以直接发个火术点燃线香的,只是从前那个燃香的女子总是固执地选择火折,于是后来她也习惯了这种凡人才会使用的燃香方式。
从前那个燃香的女子呵……这座宫殿的前主人,曾经统领鬼界的女霸主,烈姬莲烬,已经离开这个世间半月之久了。
缃衣女子凝视着香炉中不绝如缕的烟,银色瞳仁中有水一样的回忆细细流转。
她名字是九婴,从前的鬼界右使,现在的鬼界新主。六界里随意一个人,提起“九婴”这个名字,第一联想到的无不是“鬼界”。
鲜有人知,其实很久之前,“九婴”这个两个字,是同那些高高在上的神袛联系在一起的。那些遥远的战事,战火纷飞的混乱年代。
那是一场巨大的浩劫,六界之内,除了孱弱的人族,几乎所有的智慧生灵都被卷入纷争,就连高高在上的神族也不例外。
而九婴是那场战争中神族的驭兽。那时候她还没有修得人形,仅仅作为一种拥有较高智慧的生物,被神族驭使着。
她浑浑噩噩的跟随着神族东征西战,直至许多年以后,纷乱结束了,她才被神族释放。和平只维持短短千年的时间,六界纷争再起,而这时,九婴已经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妖怪了。
但是妖怪再厉害也争不过天赋秉异的神族,她又一次被强行带去加入战团。
这次的战争较前次更为激烈,其中还掺杂了原本不问世事的上古魔族,神族和魔族一贯不合,此番两族漫长岁月中积累的不满终于全面爆发。争斗的结局,神族终究略胜一筹,将一众魔族全数屠尽,但己方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所有的幸存的神人都相继陷入沉睡。
九婴就是在这场神魔之斗中死去的,正如其它无数被神魔两族驭使的精怪一样。不过与它们不同的是,九婴体内流着神兽的血,所以她的魂魄没有在漫长的岁月里散去。
多么讽刺,这神兽的血液没有保佑她在那场战争中活下来去,却让她的灵魂不断地在尘世中漂浮。
又过了很多年,在九婴已经习惯了作为一个旁观者,波澜不惊的看世间悲欢离合的时候,一个红衣女孩突然闯入了她的世界。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女孩昂着头,淡淡的问。
九婴惊讶地看着女孩,看着这个数千年来第一个看到自己的人。女孩的脸很漂亮,是那种冬雪般凛冽的美,眼神很冷,但是瞳仁水漉漉的,像时刻都晕着水雾。
九婴想了想,点头。横竖无事可做,有个能看到自己的人——不,鬼魂,不时说说话,也算是件新鲜事。
九婴决定在这个奇怪的女孩身边待一阵子,直到自己感觉厌烦了再走。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待,就是一百年。
女孩迅速地成长着,短短百年,她用无数生灵的血泪和白骨,堆砌成自己的一界王者的宝座。她的面庞其实长得很娇美,甚至带着二八少女的稚气,然而从没有一个人在看到她的时候,认为她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女——那样凌厉的眉眼,那样睥睨一切的气势,怎么可能是一个“少女”所能发出来的?
有时候,九婴会看到这个一贯目光冷漠,似生命如草芥的红衣女子眼底一闪而过的哀伤,迅速却深刻,像刻在海边岩石上的篆字。
很多年以后,九婴都在想着,是不是就是这样的眼神,羁绊了自己整整一百年,而且还将继续羁绊下去,让自己不由自主地为她守护着所有她在意的东西,和在意的人。
而现在,九婴独自站在已逝伊人的宫殿里,闻着莲烬从前每天都会点上的安眠香,默默追忆着她们共有的曾经。
门外的喧哗,打破了九婴的回忆。她皱了皱眉,待要不理会,耳中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声——
“放我进去,我找九婴有急事。”
“放肆,怎可直呼鬼君大人的名讳!”
“我说你新来的吧?真是的,进自家院子都被拦,这什么世道……喂九婴!你在吧?快让这家伙放我进去!”
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进殿内,殿中的女子嘴角不由得轻轻一翘,旋即似是想到什么,眉头微微一皱,但很快又舒展开。她走到殿门前,推开殿门,淡声道:“住手。放她进来。”
挡在殿前的长戟恭谨地让开,玉沉烟瞥了低着头的门卫一眼,大步走进正殿。九婴关上殿门,回过身来,看着少女,笑道:“怎么了,这么风风火火的?”
良久,九婴都没有听到少女的回应。
殿内很安静,只有幽甜的熏香无声地弥漫,而玉沉烟自进入殿中就收了脸上的情绪,淡无表情的脸就像这空荡荡的宫殿一样,沁着令人不安的冷意。
九婴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正要开口,紫衣少女却已出声:“九婴,我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来找你。你一定要帮我。”
心中那股不祥之感愈浓,九婴勉强笑了笑:“这要看你问的是什么事了,要是我也办不到……”
“你一定办得到。”少女截断了她的话,眼神坚定而执着,“告诉我你所有知道的,关于碧忽魔渊的事。”
九婴一僵,她望进少女的眸子,不出意料的在里面看到冷铁般的坚持——那近乎执拗的坚持,不达目的决不罢休。
她垂下眼去,一言不发。她不说话,玉沉烟也不说话,
大殿中一片死寂。空气中有种微妙的对峙的味道。
许久之后。
鬼界的新君主按上自己的额角,深深地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