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难料Ⅳ》砚坤

2、第 2 章

　　张翠红又惊又喜地对沈玲灵又摸又抱，确认她是真的苏醒之后。

　　又开始担心她有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伤口可还疼？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我给你叫医生？”

　　对着还懵着的沈玲灵又是一通上下其手，询问关心她身体的同时，也不忘了数落她。

　　“你说你，也是二十的人了，怎么连三个小娃娃都压不住，一手打一个，也不至于就你一人进医院啊，窝囊不窝囊。”

　　“我之前怎么教你的？谁吃亏也别让自己吃亏，委屈谁也不要委屈自己。看看你现在这样子？”说着颇为恨铁不成钢地隔着厚棉被拍了她一下。

　　“合着我当初的反复叮咛你一句也没听进去，嫁人半年就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丢不丢人？！你在家时的能耐哪去了？就会窝里横了是不是？嗯？傻闺女，是不是？”

　　沈玲灵：“……”

　　完全不认识对方，也不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而且对方的亲昵动作，让她很不自在，也不习惯。

　　想躲开，又因为裹着被子躺在病床上，轻易无法躲开。

　　不过，她的这一切反应看在张翠红眼里，就是女儿不耐烦了，又把她的话当了耳旁风。

　　又气又无奈地戳了戳她的脑门，“我怎么生了个你这样的闺女，真是来讨债的。”

　　“那个，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没有父母。”认定这里是秘境幻生出来的俗世，她是来剔除七情六欲的，沈玲灵积极性高了许多。

　　对于修炼之人来说，斩七情六欲是地狱级别的难关，特别是情劫，很多前辈折损在情字上，不得升仙之道。

　　但同样的，过了一这关，修为是成倍的增长，有的直接飞升了。

　　沈玲灵如今只有三百年的修为，不求直接飞升的大运，能让她的修为翻个十倍百倍的，就很知足了。

　　也因此，她一点也不想沾染上情字。

　　眼前的妇人自称是她的母亲，肯定是在考验她对亲情的心性，有没有执拗。

　　可惜，

　　她虽无父无母，生于天地之间，但对父母亲情并没有渴望。

　　眼前妇人的关爱再真切温暖也迷惑不住她。

　　哼，她的修仙心，稳如磐石，坚定不移！

　　沈玲灵以为自己拒绝后，对方会消失，或挽留哭诉一二再消失。

　　但她以为只是她以为。

　　妇人没有消失，也没有哭诉。

　　而是难以置信地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开口就说胡话？难道后遗症是砸坏了脑袋？”

　　“我脑子好得很，”沈玲灵听了立刻反驳，她聪明着呢。

　　“都不认爹娘了，还好呢，”张翠红却不信，伸出两根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二！”

　　“二加三等于几？”

　　“五！”

　　“三乘三等于几？”

　　“九！”沈玲灵有些不高兴了，她觉得对方还是在把她当傻子。

　　“还好还好智力没问题。”张翠红却没在意她的脸色，而是大松一口气，没傻就好，至于说胡话……“你躺在这里别乱跑，我去找医生过来。”

　　“我没病！”沈玲灵再次说道，“也不需要父母。”

　　这么说是希望对方能认真对待她说的话，但人已经跑出病房没影了。

　　这一刻，她好像体会到了斩七情六欲的艰难。

　　对方根本不听她说什么。

　　而纠缠、亲近，就意味着情感，意味着负担。

　　意味着她的修仙路要被拉长了。

　　犹记得，前辈们说起俗世历劫时总会出现的一句感叹：人类善良又狡诈，聪明又愚蠢，强大又弱小，是一个错综复杂的矛盾体。

　　之前她不是很明白，觉得遇到困难打一架不就好了，若一架不成就两架、三架……知道对方屈服。

　　再者，普通人的力量在修炼之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惩治他们如碾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等等！

　　沈玲灵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屏气凝神，不到片刻，“哇！”一声趴在床上大哭起来，声音好不凄惨。

　　可以说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堪比撕心裂肺的哭声也吓到了带着主治医生过来的张翠红，“灵灵，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哪里难受？快跟妈说。”

　　哪知她不安慰还好，一安慰人哭的更大声了。

　　张翠红没辙，求助的目光看向医生，“大夫，你快给我闺女看看，她是不是哪里疼？我离开时她除了说胡话其它都还好好的。”

　　主治医生：“……”

　　他倒是想，但病人哭的如此伤心，情绪波动大，他也没法询问或者检查啊。“先让她情绪平静下来，问一下她为什么哭。”

　　张翠红一想也是，女儿这状态，医生的确没法察看。

　　可不管她怎么问话，用什么诱惑，哭的人把棉被都快浸透了就是不开口。

　　没办法，最后医生给沈玲灵打了一针镇定剂才算控制住局面，检查她的恢复情况。

　　-

　　“闺女，看，红枣银耳粥，有票都买不到的东西，牛主任也是下狠本儿了，听说你醒了压箱底都送来给你养身体。”

　　张翠红一边活跃气氛，一边把饭盒里的早饭端出来，往病床上的人跟前递，“快起来尝尝。”

　　但躺在床上的人双目紧闭，面色苍白，不为所动。

　　等了一会儿，

　　见人还是死气沉沉地没有反应，张翠红压了三天的火气“蹭”一下也上来了。

　　“啪嗒”手里的碗往小桌上重重一放，“沈玲灵，我现在郑重通知你，这饭你吃也得吃，不吃我一会儿喊护士过来强灌。想寻死觅活，别说门，窗户都没有。”

　　提起这个张翠红就感到身心俱疲，她不明白女儿怎么了，醒来之后先是不认她，后哭的痛彻心扉，再之后医生说女儿的身体恢复的很好。

　　说胡话、情绪起伏大，应该是心理和精神方面的问题。

　　然而心理、精神，这俩词儿她还没搞明白，女儿又闹自杀，不吃不喝不交流。

　　一闹就是三天，至于原因，一个字都没问出。

　　这让她如何不疲惫？

　　她不是没猜想过是不是因为那三个孩子，但很快否决了。闺女那没有好处不动弹的性格，真闹也是让那三个孩子吃苦头，而不是伤害自己。

　　也猜想过是不是为了男人，不满意新婚丈夫，可若真如此，不会三天了一句话不说啊。

　　而且她看得出来女儿是真的一心求死，不是用死来吓唬威胁。

　　也正因为这样，她才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时时刻刻都提心吊胆的，这三天她就没有一分钟是放松的。

　　“你说你心里藏着事，不和外人说也就算了，连我也不说，还一心求死，你这不是要割我身上的肉吗？”

　　张翠红火气上来时真想拿跟棍条子抽她一顿，但看她那死样儿，再大的火气也要气灭了，省得如了她求死的意。

　　“闺女，你到底为什么不想活了，有啥事儿是妈不知道的，你跟妈讲讲行不？妈保证不告诉别人，也能帮你想想招，有句话怎么说的？两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三个。”

　　身为病人，还三天不吃不喝，沈玲灵现在说话都是虚弱的气音，但一直关注着她的张翠红还是听见了，只是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

　　“什么？”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哦，三个啊，妈没啥文化，”张翠红随口应和着，她不在意这些，而是趁女儿这会儿愿意和自己交流，赶紧问道，“那你到底有什么心事？”

　　沈玲灵闭上了嘴，眼泪顺着眼角默默浸透了枕头。

　　她的信仰没了，修仙之路没了，这种事说出来也没人理解，没人相信。如何说？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是进入了秘境幻生出来的俗世，所以能淡定的面对周围陌生的一切。

　　但当她使不出法术，感受不到灵力的时候，信仰就碎了。

　　这里不是她所想象的俗世。

　　因为秘境幻化出来的俗世，世界可以是普通的，人可以是普通的，但修炼者绝不会成为普通人。

　　即使有人为了更好的共情，选择自我封印，但修炼者就是修炼者，法术仙力是在的，随时可以爆发出吓破人胆的力量。

　　而，沈玲灵并没有自我封印，但她现在法力没了，灵力也感知不到，又或者说这个世界根本没有。

　　她成了最普通的普通人。

　　这让把一心修仙得大道飞升当做毕生所求的她如何能接受？

　　没一头撞死都是怕死的太难看，不然就行动了。

　　张翠红一看她又开始抹泪还能说啥？

　　“好了，好了，妈不逼你，不问了。”但有些可以妥协，有些则不能，便又道：“心事儿可以不说，但饭一定要吃，不然我就强灌。”

　　沈玲灵没应声，也没点头。

　　张翠红还要再说什么，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来人看清里面的情况，一愣，有些歉意地说道，“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什么是时候不是时候的，你和灵灵是好朋友，还需挑时候来？随时来随时欢迎。”张翠红揉了揉脸，正了正表情，笑着把来人拽了进来。

　　“人来就行了，还带什么水果，这东西贵的要死，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

　　“看张姨说的，你刚刚还说我和灵灵是好朋友，这会儿又客气起来，给灵灵花钱，多少我都舍得。”来人圆嘟嘟的桃子脸，眼睛大又亮，皮肤白皙粉嫩，都不像困苦年代养出来的人。

　　再晚个几十年出生，放到网上，就是宅男推崇的标准萝莉脸。

　　给人易亲近、好相处的错觉。

　　事实上，很多人都是这么评价她的。

　　包括这会儿被哄得眉开眼笑的张翠红，“你这张嘴啊，整天都跟抹了蜜似的，我家灵灵怎么就没从你身上学个一二呢，一张嘴就是气我。”

　　“那肯定不是灵灵的本意，我们整个歌舞团都羡慕灵灵有张姨这样宠女儿的好母亲呢，”姜茶说着已经坐到了床沿，瞧着沈玲灵的状态，皱着眉忧心地问，“灵灵，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你是谁？”沈玲灵没什么情绪地问。

　　姜茶：“……”

　　从进门开始酝酿的情绪因为这三个字哽住了，吐也不是，咽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