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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   冰雹噼噼啪啪地打在青石台阶上,天气越发地阴沉了。

      “你。”

      “什么?”笑容僵在唇角,谭烟的双眼不自觉地瞪大了三分。任何一个知道秦落衣,知道谭烟,知道澹台音之的人都会认为这是个荒唐且恶意的玩笑。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叫澹台音之娶谭烟这简直是天方夜谭。而现在谭烟好似听到慕辰口中所称的人选是自己。谭烟在心里冷笑道:开什么玩笑。

      但更可笑的是,慕辰没有做声,而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与此同时,筷子从指缝里掉到了地上。谭烟茫然地抬起头,又干笑了两声:“你真的不是在开玩笑吗?”

      慕辰摇了摇头,然后勇敢地对着谭烟的眼睛开始语无伦次的解释:“这件事情我也劝过皇兄很多次。可是自从落衣走了以后,皇兄就把对落衣的恨和愧疚都转移到了音之的身上。他想要羞辱音之,想要打倒他……”

      “所以,他就想出这么下三流的方法?”谭烟冷哼地接道。她真的是愤怒了。然而,让她的愤怒到达极点的原因是,就在慕辰提到人选是自己的时候,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画面。画面里是身穿凤冠霞帔的自己在大红喜幛里等着澹台音之回来。

      这个念头仅仅在脑海中停留了一瞬,但谭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她刚才感到了窃喜。她想完了,这一次莫不是真的对澹台音之动真格了吧。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发现自己在心理上的确很依赖这个男人。

      谭烟脸上的笑容从尴尬变成扭曲,双重的心理负担折磨得她几乎发狂,情绪逐渐失控。她用力地拽住慕辰的手,一遍遍地念道:“落衣他……落衣他……”谭烟看不到慕辰张嘴说话的样子,却听不进慕辰的劝慰,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告诫自己说服自己。她试图忘记曾经闪过的画面,但一切都是徒劳。

      等到谭烟终于感到了气馁,等到谭烟瞪大了眼睛安静下来的时候,她才听到慕辰微弱而小心翼翼的声音。那声音温柔得像是母亲用充满爱的手去触碰自家的宝贝。尽管慕辰已经极力做到不给谭烟更多的刺激,但当谭烟听清楚慕辰所说的话以后,身体还是像被针扎了一般直直地挺了一下。

      “我听说南夙当初接了一趟活,杀了一个人。那人表面上的身份是山匪,实际上漕帮的人,也是皇上身边的亲信。是为了抑制漕帮势力而被安插进去的细作……现在漕帮的人正在找凶手,而皇兄……”

      上当了。谭烟冷笑地想,原来皇帝老子老早就设下了圈套。就凭她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门主,就凭她手下一个门庭冷落的南夙,怎能入得了皇帝老子的眼,皇上他老人家怎么就瞎了眼想跟自己合作了?亏得戚莫还为自己出生入死地去杀人。愚蠢,愚蠢到了极点!

      谭烟不再做声,眼神涣散地看着地上的积水。点点滴滴是落成一池积怨。

      慕辰也不再做声,轻轻地拉过谭烟的手。然后,轻声而试探性地问道:“音之……你是不是对音之……”最了解女人的终究是女人。

      一双沉静的眼睛在一霎那被点燃。谭烟倏地抬头正对着慕辰的目光。她沉默着,想着该说什么掩饰,可依旧是沉默。能说什么?原来一切都写在了脸上。谭烟咬了下嘴唇,然后把头埋在了慕辰的肩膀上。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

      慕辰走的时候,谭烟静静地坐在窗口看着地上的积水。秦落衣来的时候,谭烟还是静静地坐在窗口看着地上的积水。

      秦落衣一边收着伞,一边说道:“音之救过来了,只是还未醒转。晚上我要过去守着。”

      听到澹台音之的名字,谭烟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她握紧了拳头,在掌心里留下一道深深的指痕。然后沉默地坐着。她知道秦落衣就站在她的身后。这一天,他们都经历了太多。她感觉到了秦落衣的语态有了些许的变化。

      见谭烟没有移动身子的意思,秦落衣又问道:“慕辰此行是为什么?”

      谭烟的肩膀第二次颤抖了。她僵直着脊背,一句话卡在喉咙里。那是种比死还要难受的感觉。她觉得自己已经被逼到了绝望的地步。被黑暗包裹的感觉,让她能真切地聆听到自己的心声。她沉默着,听着藏在心里的小人说着一句句艰涩的话。

      他们陷入了焦灼的状态。黑夜像是有着巨大的力量将这两个人困步于原地。更漏点点,但他们皆是充耳不闻。

      “慕辰说,皇上下旨要把我赐婚给音之。”坚冰被打破,谭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虚弱。她第一次强烈得感到需要温暖,来自秦落衣的温暖。

      “哦。”

      背后传来一声应答,短促像是蜉蝣的生命般。谭烟分辨不出秦公子话中的喜悲。她低下头,用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肩膀。她像是婴儿一般蜷缩成一团,她感到了寒冷。她的脸颊在双臂里轻轻地摩挲。她知道这样直白地把话挑明是种极为痛苦的过程。但钝刀子割肉只会将自己将秦落衣都消磨得精疲力竭。秦落衣迟早会知道,那么,让别人讲,不如她自己来讲。

      “南夙错杀了一个人,很棘手。这是皇帝的圈套。只可惜,我还是跳了进去。我太想看到南夙在自己的手中强大起来,我太想抓眼前的任何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的存在。所以,我上当了。”谭烟自嘲似地笑了。

      她再一次沉默下来。她将自己困在黑暗里,她既期待着秦落衣下一句话却又十分害怕。

      “清静气是第七位莲座。现在被送到了药殿里,你有空的话就过去看看吧。已经不成人样了,但好歹还活着。”说完,秦落衣转身迈出步子。他悄无声息地在黑暗里离去,就像他从来不曾来过一般。

      谭烟又笑了,但这一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什么。两行眼泪划过脸颊,抬手擦干,然后手就僵硬地滞留在空中。

      之后的三天,敦煌府里出奇的安静。秦落衣一头要照看敦煌府里的大小适宜,一头要时时挂念着澹台音之的病情,还一头要避着慕辰,几乎忙得没时间想其他的事情。当然,谭烟去找过他,但他在书房的时候谭烟被告知不见任何人。秦落衣在丹青殿的时候,谭烟没有勇气走丹青殿。

      她终究是被秦落衣的冷漠给击败了,突然作出了离开敦煌的决定。在临行前,她决定去见一见清静气。药殿依旧是药殿,只是躺在里面的人不再是澹台音之,而是清静气。

      黄昏时分,橘红色的光落在地面上显得温暖极了。谭烟走进药殿里,循着光线走近偏殿里的一张床榻。床榻上躺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之所以说是东西,因为从任何一个方面都不会有人承认这是一个人。

      溃烂的皮肤,狰狞的疤痕,嘶嘶作响的呼吸声。

      清静气彷佛是一只被困在地狱里的兽一般匍匐在榻上。她那双傲然的眼睛依旧炯炯有神地注视着殿堂里的动静。她的嘴角朝上勾起,嗓音嘶哑得像是沙子在风中飞舞:“我等你很久了。”

      谭烟大惊,清静气竟然还能说话:“我是来取你性命的。”匕首自刀鞘里一拔出来,就有一阵秋水般的寒气在空中肆意。那打得菲薄的刀刃就抵在清静气的肩胛骨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刺入。

      一颗滚圆的珠子从皮肤里滚出来,然后被血粘连在刀口上。

      这般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清静气冷哼了一声,养足了精力才念出这一句话:“你……原来在找这个。”

      “第八尊莲座是谁?”谭烟单刀直入将话问得明明白白。

      清静气仰面笑了。但她的声音像是喉咙里喷涌出的血丝一般干涩而可怖。她笑了,因为世界上除了主尊,只有她知道第八尊莲座的真实身份。很多很多年前,当她还不是莲座的时候,当她还只是度母宫里的文使的时候,她曾有幸见过这位莲座。仅仅一面,却印象深刻,因为他真的长了一张好看得叫人忘不掉的脸。

      或许是清静气的容貌决定了她的命运。按理说,莲座之间绝不可能见面,但她却成为了莲座。大抵是因为她太合适被安插在摩尼教了吧。主尊渴望看到自己的势力能蔓延道摩尼教的上层,并笃定她与第八位莲座绝不会相见。

      但,世事弄人。他们相见了。并且第一眼,清静气就认出来了。

      “杀掉他真的是一如反掌。咳咳……”强烈的咳嗽从气管里喷薄而去,落日的光芒投在她的脸上有着一分诡异的安详。她试图伸出手按住胸口,但显然她已经伤得不能动弹了:“他现在大概也跟我……一样是个半死人了吧。”笑容,该死的她竟然又笑了。

      谭烟一如冰雕雪封,愣在原地:“是他?不……不可能……”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清静气突然伸出手拉住谭烟。这一大幅度的动作着实把谭烟吓了一跳。清静气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年,你的母亲还是主尊的时候送给过他一张白玉面具……只要找到白玉面具,你就会相信我说的话……”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谭烟问道。

      “我到现在才想明白,九莲座都是精英之辈,是主尊扶持了多年的心血。但主尊宁愿看着我们接二连三地去死却不动手,只有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你就不怕我会杀了你?”

      “主尊想要见你了。我要帮主尊。我愿这一刻就入地狱,我愿死在绿度母的脚边。”诡异的笑容在狰狞的脸上绽开。魔鬼笑的时候也能如此安详。

      晶莹的雹子打在青砖黄瓦上,谭烟笼袖看了眼面色满足的清静气,终究是扭过了头。天气又凉了一分,黑沉沉的天幕里绽开一丝血红的霞光。

      谭烟低下头,从胸前掏出琥珀缨络。她的眼神变得坚定,好吧,既然只剩下一个人了,那就尽早动手吧。她眯起眼静静地想着:明年春天的时候,要是能找个安静的住处就好了。最好是在扬州,靠着瘦西湖。雨天的时候能跟落衣一起在湖边烹茶,等到月夜,能跟落衣一道看云雾绕月。

      九月十五,度母宫的文使第二次来到丹青殿帮音之诊脉。此人一进丹青殿,秦落衣就派人去东南西北四道门打听此人是从哪里进来的。可从守门人那里得到的答案是:谁都没有见过此人。

      秦落衣听完奏报,觉得头更痛了。此人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上一次文使离府也没有人见到他出府。可翻遍了睿王府愣是没有找到这么号人。这事情越查疑团越大,秦落衣正犯愁,就有下人来报说:城主醒了。

      他掐指算了算,已经是第七天了,谢天谢地终于醒了。于是赶忙放下手头的事情往丹青殿赶去。丹青殿外头跪了一干闲杂人等,都是等着伺候的。众人见秦落衣进来都低头等候着他发话。秦落衣什么也没有吩咐,一人进了丹青殿。

      文使跪在床边,正在低声说着什么。音之倚在床头,面色苍白,像是十分勉强的样子。他原本半阖着眼睛,听见有人进来强打起精神来,用目光紧紧盯着大殿的门口。

      多日昏迷后,音之看什么都觉得太亮。恰逢秦落衣从光亮处走来,更是觉得那人是从光晕里走出来的。澹台音之抬起手,软弱无力地遮挡着自己的视线。他想说话,可话没出口就猛烈地咳嗽起来。

      “您还不能说话。”文使低声地说道。

      与此同时,秦落衣也开口道:“敦煌一切都好。慕辰知道你受了伤,就在府里住下了。说是等你好些了再回长安。昨天朝廷派来的左大人来传旨,可如今敦煌一切太平那道旨也就作废了。昨儿晚上就让我打发回去了。城中大小事务都井然有序,摩尼教的残余也被驱赶到了一百三十里外,你就安心养伤吧。”

      秦大人掀开帘子,站在阶梯下头,然后慢慢抬起眼睛注视着床帐里的病人。

      大病之中的澹台音之虚弱异常。无论是面色还是身板都跟白纸一般,他听完秦落衣所说之后点了点头,复又开始闭目养神。文使早已安静地退出了大殿只留下这一对患难与共的兄弟。大殿里又陷入了死寂,良久后又是音之的咳嗽声打破了平静。秦落衣一直背手站在台阶下,不再进一步也不再退一步。

      “慕辰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来的?”尽管睡在舒适的软枕上,澹台音之依旧觉得身上痛得像是有一万根针在刺一般。

      “你先养病吧,等过些日子问这事也来得及。”秦大人终于上前了一步将被子搭在兄弟的肩头。

      澹台音之抓住秦落衣的手:“你不要恨我。”

      “你的手很凉,好好休息吧。”秦落衣将手抽出来,又把音之的手送进被窝里,“晚些时候我再来看你。”

      音之昏迷的日子里,秦大人都是整晚整晚地守在他身边。而今儿,他终于醒了,秦大人却退避三舍了。一人躲在在书房里忙到后半夜,才派人去问了丹青殿的情况,倒料也没亲自过去看。回到自己的住处时,月色却是正好的时候。他一人也不进屋,就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吹着寒风。音之是何等要强的人,又是何人自傲的人,没有人比秦落衣更清楚。音之自小都不在乎旁人的看法,行事素来我行我素,而今日他却说不要恨我。

      个中的意味,秦落衣不是不明白,可他却答不出来。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兜兜转转终于看清了结局,说不恨是不可能的。但往昔的情意都在眼前,说恨却又实在恨不起来。事到如今,各人心中都有各人的打算,也实在是无法顾及旁的了。

      他终究不是仙客能有回天之力将他们三人之间的关系理顺。既然音之已经做下了决定就让谭烟同音之斗一斗,但凡自己还在敦煌总会有个收场的法子。想到此处,秦落衣也就想明白了,索性放开手脚静观事态变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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